纪郁紧张得掐着指尖,突然间反应过来,不论怎么样,该紧张的好像都不是他。
但一笔一笔在指尖画来画去的动作还是停不下来,仿佛他的身体忽然生出了自我意识,完全不受他的操控了。
白钧越靠越近。
近到他们的鼻尖相触,温热的气流在狭小的空间内回转,萦绕着浅淡的香气。
不知名的香气。
像是他常趴在窗边眺望的孤山,山上落满松针,厚厚地铺开,松脂气味从树枝断面溢出。
像是院前的花圃,四季都开得热烈,雨后残花落叶坠进泥土,根茎碧绿得仿佛流动,从细小的蚂蚁咬开的口子倾泻而下。
太过浓烈的味道,伴随着太过浓烈的色彩,一点点抹开在他眼前,密不透风地将他包裹起来。
“唔。”他忍不住闷闷地喘息一声,但还来不及呼吸到新鲜充分的空气,就又被卷入迷乱当中。
被遮挡的眼睛,睫毛湿漉漉黑沉沉地下坠,水痕透过白纱一圈圈氤氲荡开,留下深色的印记。
白钧捧着他的脸,细细亲吻,在唇瓣间辗转。
手里握着的东西,不知何时又一样样被取走,掌心空落落的,令他下意识想要攥紧些什么。
于是微微地向前,仰起头,扯住白钧的衣领,将布料捏得发皱。
他终于哭出声,感到强烈的茫然和不知所措,抽噎着,眼泪沿着面颊滑落,一颗颗掉在白钧的手背。
他本来没想要哭的,甚至泪水打湿了蒙眼的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为什么哭。
“小鱼,别哭。”白钧咬着他的耳垂,声音沙哑。
热热烫烫的手指擦过纪郁的脸,连带着他也烧起来,滚烫沸腾。
“亲、亲得太用力了。”纪郁轻轻别开头,觉得过于丢脸,哭得毫无道理,说话的时候,才发觉好像连喉咙都被泡软,吐出的字句又软又低,夹着断断续续的哭腔,还要缓一口气才能完整地说出来。
“没事的,不会疼的,不要害怕。”白钧安抚性地轻吻他的唇角,手指顺着纪郁绷紧的背脊,沿着脊骨,一遍遍由上而下的抚摸。
还是狐狸时白钧常常这样抚摸他,而他总不承认这种顺毛的行为让他觉得很舒服。
身体却下意识地放松,失去支撑的力道,像某种寄生的藤蔓,整个地缠绕依附在白钧身上。
脸贴着脸,四肢相缠,灼热的气息彼此交换。
“外面……下雨了。”
被压在床上的时候,他睁大眼睛,眨了一下,眼泪像连线的珠子坠落。白纱已经完全被浸透,解开落地,露出灰蒙蒙的双眼。
这时眼睛的朦胧感不再来源于本身的颜色,而是一层层覆盖的水雾。
雨水洗过,并不让世界更分明清晰,反而陷入了更深更泥泞的混沌当中。
他挣扎着,想要脱出身,却被握住脚踝,从大腿内侧到膝盖、脚背,都被打上烙印,将他更严厉地禁锢起来。
白皙的皮肉像一块画布,但作画的妖却只沾了碾碎晕开的胭脂,胡乱地涂画,只知道将每一寸缝隙都填满地涂画。
从开头到最后,他哭得停不下来,但害他哭的罪魁祸首连罪证都要消灭,将眼泪轻轻地吮去。
白钧抱紧纪郁,他们的胸膛紧贴着,心脏隔着肋骨,激烈地碰撞在一起。
“小鱼,不舒服吗?”
他唇角殷红,有一点撕裂的痕迹,垂下的眼眸温柔专注。
纪郁没说话,许久,才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沙哑零落的字句:“好奇怪。”
并不是不舒服,而是太过欢愉,以至于难以承受。
“雨停了吗?”他问,闷热潮湿的空气笼罩着整个房间,沉得仿佛能拧出水。
他听不见雨水打落在屋檐的声音。因为其余的杂音太多,太纷乱。
“还没有,雨下得很大,可能会一直下到明天。”
纪郁耷拉着睫毛,湿漉漉的,蒙着点点水光,一下一下地垂着,胸腔里滚出一个哈欠。
他听见耳边有妖低声哄他入睡,哼着熟悉的曲调,便十分安心地沉入睡梦当中。
晨曦初露时,像白钧说的一样,雨下了一整夜,还没有停息。
窗被推开半扇,恰好能看见屋外的银杏木剩下几片零星叶子,也被风吹雨打得摇摇欲坠。
纪郁气鼓鼓地把床上的被褥都卷走,整个裹住自己,说:“别抱着我。离我远点。”
失去遮挡物的白钧就裸着身体进入视线。
腰侧和颈侧都余留着痕迹,经过一夜的时间,已经浅淡的几乎要看不见。
而与之相反的是纪郁,就连露在外面的脖子上都满是斑驳红痕,更别提被包裹着的身体,简直是惨不忍睹,一寸干净的地方都没留下。
早上醒来时乍眼一看,纪郁差点被吓懵,以为有妖趁着他睡着把他一顿毒打。
现在皮肤蹭着柔软的被褥,都隐约生起又麻又痒的感觉。
“离我远点。”他试图向旁边挪动,但腰上刚用些劲儿就酸涩疼痛,下一秒就难以忍受地卸了力气,彻底躺平。
他想狠狠骂白钧几句,翻来覆去在脑子里过了几遍,发现居然没有什么可以骂的词汇。
“流氓。”
许久,他恨恨吐出两个字。
白钧却被这句骂他的话逗笑似的,眉眼舒展开,像风拂湖面,轻轻漾起笑意。
他也不反驳,很自然地应了是。
纪郁卷在被褥中,只露出脑袋,睁圆了眼睛瞪着白钧,但因为昨晚哭得太过,以至于到现在眼皮还氤氲着薄红,一直蔓延到眼尾,所以只显出万分的可怜来。
“哟,小狐狸被谁欺负了,眼睛红成这样?”
前妖王一见他,就眉开眼笑,问他。
纪郁没听出来其中特意调侃的意味,耳尖红红,不自在地扯了扯衣领,将它拉得更高一些。
直到大祭司朝他伸手,让他过去,他才一步步慢慢挪在大祭司身边坐下。
屁股一沾坐垫,他就龇着牙揉了揉腰,顺便把白钧试图搀他的手拍开到一边,故意拧开脸一眼都不看对方。
“喝茶。”
大祭司推了茶杯到他面前。
纪郁伸手去接,袖子因此抬高,露出半截手腕,苍白的皮肤上印着点点红痕。
他没注意到,身旁的妖却一眼也不错瞧了个仔细。
前妖王笑得更欢,大祭司彻底没了个好脸色。
白钧靠近替他把袖子扯下来,弯眼笑道:“小鱼昨天已经答应我了。”
“我什么时候——”
纪郁瞪大眼睛,愤愤地要反驳,却在白钧的注视下眼前飞快闪过一些画面,剩下的话便咽进肚子里,没有说出口。
太无耻了。他想。
他那是自己要答应的吗?
被那么弄着,他分明连说了什么都不知道,迷迷糊糊被骗了也不知道,就算答应了又怎么能当真?
但大祭司看着他,他支吾了半天,最后捏着鼻子认下了。
“……反正和现在没什么区别。”纪郁说。
他神情坦然,眉眼澄澈,似乎真心实意地这样认为。
狐狸掰着手指头,竖起一根说:“蠢狗要喜欢我,又不关我的事,我也没法阻止。”
接着竖起第二根说:“他老要亲我舔我,从小就这样,说了也不听。”
然后抬眼环视一圈,疑惑问道:“还有哪里不一样吗?”
白钧在他身侧笑着点头,认可他说的话,又很自然地握住他的手,将两根竖起的手指也包在自己的掌心。指骨抵在横亘的浅浅纹路上,不安分地动弹着。
“没有不同。就像以前一样相处,也不会多出任何负担和约束。”
他这样说,纪郁就很轻易地信了。
他还是不明白伴侣的含义,因为从没见过父母,也没接触过其他成双结对的妖。
很多词语在他心里就只是模糊的一个概念,没有沉重的分量,似乎也不太值得严阵以待。
伴侣、朋友,在被白钧亲口画上等号之后,就不再需要绞尽脑汁将界限划定清楚,更不必头疼其中晦涩复杂到无法分辨的情感。
他望着白钧蔚蓝的双眼,从里面看见天空,要生的气就莫名其妙消弭了一点。
好吧……就当他答应了,毕竟说话不能不算数。
除开仪式、宴席、绣着金线的繁复礼服,一切都毫无变化,就像白钧说的那样。
黏着他的程度也还和以前一样。
“非得要亲吗?”他纠结着,捂住嘴巴,小声嘀咕,“你亲我不就好了,干嘛要我来。”
偏偏这家伙也不低下头,就笑着立在那里。
纪郁不情不愿地踮起脚,扶着白钧的手臂,凑到唇边,吻了一下,蜻蜓点水般掠过。
他甚至没反应过来,一开始就该拒绝得寸进尺的要求。
但总是迟钝地慢好几拍,就步步后退,到后来,连起初站立的起点都远到看不见。
醒来时要主动亲吻一下,睡觉前当然也要,想被抱的时候就伸出手去。
听到关于“喜欢”或者“爱”的话语时,笑或者亲吻都是可以的。
“小鱼,我喜欢你。”白钧将头埋在纪郁的颈窝,咬着他的锁骨,深深浅浅地用着力气。
纪郁撇了下嘴角,抬起白钧的脸,亲了一口。
“我也喜欢你。可以了吧?黏糊糊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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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世界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