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翎均干巴巴应了一声,转过身继续往前。走了两步,他又没忍住回头看了槲栎一眼。
原来,鬼也会过敏?
见槲栎朝他看来,翎均讪讪一笑,把头转了回去,未曾看见槲栎在他转头后显露出的些许失落之色。
小雀会否觉得我有病。
槲栎抑制不住地乱想。
他也不想如此奇怪地戴上面具,但方才听到那花细数花言回如何在意小雀、如何上心为小雀准备的种种。
槲栎只觉气海翻涌,一股郁气梗在喉头。随后面颊上就生出许多玄色树枝样的纹路,怎么都压不下去,只得戴上面具遮挡。
几人各怀心思往上走,很快来到了第三幅图。
“第三幅图是,此图描绘了人间的繁杂街景。既可游逛感受人界风情,也可入住其中客栈,其间乐趣自不必说。”
翎均轻摇着扇子且行且看,忍不住道:“如此精致逼真,不知入住其中者,若住得久了,可还能分清身在何处。”
芳蔼闻言轻笑:“所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殿下又怎知此刻自己不是身在画中呢?”
翎均本是兀自感慨,闻言微微一愣,笑道:“想不到芳蔼玉侍还精通佛学,此番见解倒是有趣的很。”
“殿下谬赞,是芳蔼多言了。”
再向前几步,眼前场景又有变换。
“这第四图为,在人界有‘画中之兰亭’的美誉。在此居住的宾客可泛舟江上,隐于山间,此图也是落云台最受欢迎的一图。”
“嗯,确是有种脱离凡尘隐于山水的玄妙寂静。”
翎均站于图旁,发丝被江风吹起,发尾忽上忽下,正飘于槲栎眼前。像一尾不住游动的小鱼,将他本就不平静的心海搅得暗流涌动。
槲栎控制不住地抬起了手,想将那小鱼攥进掌心,耳边忽而传来翎均与芳蔼闲聊的话音:“你们公子确实很懂画,若无记错,沿途看的这四幅图他都曾带于我一同观赏过。”
伸出的手停滞在半空中,慢慢握成拳放下。
“是吗?我倒是更好奇这最后一幅图了,鬼相大人,”翎均回过头,言笑晏晏,“快些跟上。”
“嗯。”脑中未思考,应答声已先出。
翎均拎起袍子大步迈阶,袍角纷飞如翻腾的青色波浪,其上绣的翎羽泛着淡淡的金色光芒,当是其尾羽所化。
槲栎一时间渴得很,他好想...摸小雀的尾巴...
这最后一幅图,乃是《千里江山图》。
美景入眼的那一刻,翎均不由有些怔愣。
“千里江山图…”他轻声重复了一遍,想起一些旧事。
天界有择选仙界各族杰出子弟往九重天听学的旧俗。
花族未遭贬谪之前,本是八重天最强大的仙族,其后辈中天赋最高者正是花言回。
翎均幼时同花言回、宴齐、煜月及雪出云几人一起在九重天听学,属与花言回的关系最为要好。
他那会受天帝限制颇多,十分向往天界以外的风景,喜爱游历的花言回常给他带去各界中有趣的物件,其中便有《千里江山图》。
那是花言回用灵力复刻的,同真迹别无二致。翎均向来喜爱青绿之色,对此画爱不释手。
花言回见状便说,待他日后功法大成,必照着《千里江山图》为翎均打造一片宝境,让他可以进那画中,做画中仙人。
记得当时他说完那话后,宴齐和雪出云他们登时不乐意了,吵着嚷着要一起去,绝不能独享,闹了好一阵才罢。
如今...如今这宝境造好,他们却是,再不会来了。
“不愧是首图。”翎均夸赞一句,又忍不住低声自语道,“既已造好这许久,怎地不邀我前来呢。”
声音虽轻,却是被槲栎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先是抬头看向眼前的图,暗自记下小雀的喜好。又见翎均此刻神思不属,不复刚才欢愉,不禁眉头微皱。顾不上他是因为旁人伤神,拔步踏上台阶,想要安抚一二。
这台阶面积不大,一级至多可容纳两人。
这会本是芳蔼和翎均站在一处,芳蔼见殿下喜欢,伸出手正要指着各地方逐一介绍时,冷不丁被鬼相魁梧的身躯一挤,脚下一出溜从台阶上跌了下去,啊的一长声跌进云里不见了。
槲栎:“......”
翎均:“......”
对上鬼相木愣愣的眼,翎均忍不住掩面轻笑,笑过,他又看了槲栎一眼。
翎均这双眼着实生得太美,只是这么随意一转眸,便是波光流转,万分灵动。槲栎定定地盯着看,连眼都不愿眨,生怕错过他一分表情。
“‘花’没了,鬼相大人可还过敏?”翎均歪了歪头,面上仍止不住笑意,属实是觉得鬼会过敏这件事太过好笑。
槲栎神色微窘,要,要摘面具吗?可是纹路还没消退...会吓到小雀...
“殿下...殿下...恭请殿下先行入画...芳蔼马上就来~来~来~”
芳蔼的声音不知从云海中哪个方位传来,带着不停歇的回音。
“入画?”翎均用扇子戳了戳脸,四处打量着从何处入画,便见一团粉色花瓣打着旋朝他们飘来。
翎均觉着新奇,正要叫槲栎去看,脚下却忽地一空。
身体骤然失重,他下意识往旁边扶了一把,手恰好按在了槲栎那硬邦邦的胸膛上。
翎均神色一僵,一些不好的回忆涌上脑海。他连忙收回手,身子却不稳定地持续晃荡。原是那花瓣带着二人飘浮了起来,正缓缓向下要落入画中。
在翎均施法定身之前,槲栎先伸手揽住了他的腰。
黑色披风在空中猎猎作响,将翎均裹进了身前人怀中,他这才清楚地意识到二人的体型差究竟有多离谱。
槲栎不仅是身高高他一头,肩、腰、胯,更是没有一处不大于他的。站他身前,倒把翎均这个身高八尺的男子衬得瘦瘦小小。
翎均本想说,他只是一时不察没站稳,不用搀扶。
但想起刚才他迅速收回手时,槲栎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翎均还是选择了沉默。
不能让鬼相以为我不想与他交好,我不过觉着那样有些奇怪,却也不能解释,解释就更奇怪了...
翎均垂眼,眼前就是他刚刚不小心摸到的,槲栎的胸肌。
他忍不住想了想那触感,硬邦邦的,像棵树,噗...他本来就是树。
盯着看不太好,翎均移开目光,脸竟然开始发烫。
太古怪了。
翎均发现他每次见到槲栎,都会有同见到旁人时不同的反应。
明明与其他友人一起时,有些肢体接触也不会有什么异样。为何偏偏遇上槲栎后,连眼神相碰都会觉得...觉得烧得慌。
可究竟是哪里在烧,翎均又搞不清楚。
他把这归结于是春雪之镜的祸事,毕竟在其中,实是发生了诸多不该发生的、羞于启齿的事...
胡思乱想间,花瓣已将二人带入画中,在半山腰的一处木屋前停了下来。
此处的位置不会过高,亦不会过矮。屋下有草竹,屋外有瀑布,放眼望去,能一览全图景色,是个绝佳的好地方,想必是言回特意给他留的。
翎均观察完毕,回过神,发现槲栎依旧维持着抱他的姿势。
翎均抬头,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垂眸往后退了一步分开。
沉默一瞬,翎均干笑两声,想要打住这莫名诡异的气氛:“进去看看?”
他伸出手,指向前方的小木屋。
槲栎点头,做了个让他先请的手势。
翎均微笑颔首,上前推开木门。
这木屋也是施了阵法的,从外面看着小小一间,内里却别有洞天。中间一厅空间甚大,左边一书房,右边是套式卧房,内大外小。
槲栎跟着他走进,看到外头的小床,当即道:“我睡这个。”
翎均讶然地看向他:“这怎么可以,这是给仆人睡的。里头的床铺很大,你同我一起睡便好。”
槲栎:“......”
翎均四处走了一圈,对这里甚是满意。他回过头,看到槲栎依旧站在屋中央,脸上还套着个巨大面具,着实没忍住开口道:“鬼相,此处没有旁人,不若把面具摘下来吧。”
槲栎犹豫一瞬:“我,过敏未好。”
“是吗,我会些岐黄之术,让我给你看看?”翎均走上前,拉过他在窗边的矮榻上坐下,自己则站在其身侧,“其实我当真奇怪,你是树,怎的对花过敏,你们不该是同宗?”
翎均把手放在了槲栎的面具上,垂眸看他神色,见人没有抗拒,便直接摘了下来。
槲栎的眉眼是颇为锋利的,他面无表情沉默地站在一处时很能唬人,故而坊间多有鬼相出行吓得小儿夜啼的传闻。
翎均本觉得传闻为假,因他每次见鬼相,都没有从对方身上感受到魔族惯有的桀骜之气,是很柔和的人。
但此刻,面具甫一摘下,鬼相抬眸看向翎均,窗外猝然吹进的一缕长风带起了他墨一般的长发。
翎均看到几道玄色的古怪纹路从鬼相颈侧一路延伸而上,连带着让颈上的项链都染上了森森魔气,泛着不寻常的光。
纹路一直延伸到脸颊方止,槲栎此刻又没有什么其他的表情。
这样一张脸,再配上无波无澜、直勾勾盯着翎均的深色瞳孔,竟让翎均的背脊生出了些许凉意,像是落于林中歇脚的鸟雀忽而被天敌盯上那般。
他一愣神,手上力道一松,握着的面具随即往下坠去。
翎均连忙屈身接住,槲栎也在此刻伸出了手,只动作晚他一步,大掌严丝合缝地贴上了翎均的手背。
他怎么手也这么大。
这个念头随着翎均抬头的动作冒出来,他此刻屈膝而立,同坐在榻上的槲栎近到鼻尖都快碰到。
翎均忽然又莫名开始脸颊发烫,他急急起身想拉开距离。
槲栎却猛地攥紧了掌心中盈盈一握的皓腕往前一拉,翎均身子猝不及防往前一冲,另一只手下意识扶住了槲栎腰侧,头撞在他胸口处。
翎均缓了缓,有些晕乎乎地抬起头,正看到槲栎像一只刚通人事的小兽一般侧了侧脑袋,神色迷惘地开口:“你...怕我?”
槲栎:要跟小雀一起睡,紧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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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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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图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