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周晚霁从床上迷迷糊糊醒来,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撑着身子坐起来,这时陈靳恪推门进来,走到他身边,把手里的牛奶递给他:
“解酒。”
周晚霁缓缓接过,凑着喝了一口,问他:
“我怎么在这?”
陈靳恪哼笑:
“真不记得了?”
见周晚霁没反应,陈靳恪解释说:
“你昨晚喝醉了,我说送你回家,你死活不肯,我就把你带回来了。”
“怎么,和虞晴吵架啦?”
周晚霁双目无神地看了眼他,又把头垂下去,摇着脑袋说:“没有吵架。”
“那是……”
“她不要我了。”
陈靳恪愣了下:
“不要你了?”
“她有喜欢的人,不想再和我在一起了。”周晚霁语气有些低落。
陈靳恪怔了一怔,随即纳罕道:“既然她有喜欢的人,为什么当初还要和你结婚?”
“看不出来,虞医生还有当渣女的潜质。”
周晚霁抬眸,不辨情绪地望了他一眼:“别这么说,结婚是我提的,和她没关系。”
陈靳恪眉尾轻挑:
“一个人可领不了结婚证。”
周晚霁顿了顿,平静地说:
“可能当时我们都觉得婚姻和爱情无关,只不过现在……她发现自己没法接受和不爱的人一起生活,及时止损,而我,爱上了她。”
陈靳恪闻言又是一愣,随即认真道:“这回确定了?”
周晚霁默然一笑,点了点头。
“真是这样,你能接受离婚?”
“我总不能绑着她不让她走,那有什么意思呢,她的心在别人那,强求只会让两个人都痛苦。”
“你倒是想得明白。”陈靳恪扯了扯唇,见他神色惆怅,又道,“不过我觉得,还是别太绝对,她有喜欢的人又怎样,要能在一起早在一起了,一直没在一起依我看最后也成不了。”
周晚霁眸光微动。
陈靳恪继续说:
“你呢,先别着急跟人离,跟她说先各自冷静一段时间,要是还不行,那到时候再说。”
周晚霁沉吟着点了点头,默许了他的提议。
*
虞晴已经很久没有生过病了,这次中招反反复复折腾了小半个月,待身体完全恢复已经是四月初了。
清明假期,虞晴抽空回了趟杨陵。
上次把杨凤英接来南城过年,老太太来了以后便一直吵嚷着要回去,元宵节一过,虞晴便挑了个周末把杨凤英送回了老家,之后她工作忙,老人睡得又早,彼此也只通过几次电话。
上次两人通电话,快结束的时候,杨凤英再三嘱咐她,一定要记得清明回去,虞晴在心中叹了口气,随后有些敷衍地回了几句好。
虞晴知道杨凤英又打着让她回去祭祖的主意。
杨陵镇上的人们一直坚持在几个特定的节日祭拜祖先,其实这是老一辈人的习惯,而且参与者一般都是家里的男孩,虞晴之前对这种活动很是不以为然,常常借故推托,两人为此还大辩过一回。
那次虞晴憋得脸通红,一气之下说:“虞德清都走了多少年了!他早就把这儿忘了,家里早就没人了,一年年跑过来,装装样子,到底有什么意思啊?”
杨凤英也气得从椅子上颤巍巍地站起来,拍着桌子说:“家里没人了,你不是人,我不是人?你不是姓虞的?读了这么多年书,连祖宗都不认了?”
虞晴一时语塞,那天后来还是跟着去了,从那以后她就没再缺席。
这几天杨陵镇上的百姓正忙着准备春小麦的播种,此刻,虞晴跟随杨凤英站在一片刚犁过的土地中间,点上祭祀的黄纸,对着一座小土坟连磕了三个头,虞晴随后将杨凤英扶起来,爷孙俩再徒步走到另一座土坡前,早上五点多起床,八点半左右两人走完了祭祖的流程。
虞晴伫立在田梗上,眺望着平坦的一眼望不到边的土地,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又添了些鞭炮的烟尘,像硝烟弥漫的盛大的古战场,那些拔地而起的土堆此刻也显得越发孤寂冷清,虞晴心中突然涌起一种难以言述的怅然。
虞晴站了一会儿,便跟着杨凤英回了家。
早饭过后,虞晴把碗拿到厨房,起身的时候看到杨凤英坐在椅子上捶腿,刚才吃饭的时候她就留意到了,把碗放下,虞晴问她:
“奶奶,你咋了,腿不舒服?”
“可能是昨儿睡觉压到了,过会就好了,没事。”杨凤英笑着说,“对了,你下午是不是就回去了?买好票了吗?”
“买好了,两点四十出发的。”
“提前就从家里走,你去市里不是还得俩小时?早点过去,省得万一再赶不上车。”杨凤英叮嘱道。
“嗯,放心吧。”虞晴点点头。
虞晴和杨凤英两人又聊了会天,杨凤英腿没再疼,虞晴这才放下心来,不过她还是打算等她哪天得空,把奶奶接到南城再做一次全身检查,确保无虞才好。
从杨陵回来后,虞晴便打算找个合适的时间跟周晚霁商量一下分开的事,只是这几天虞晴和周晚霁一直见不上面,不知道是工作真的很忙还是他在刻意躲着她,她想如果这周末再见不到他,她就直接去找他。
“流光”大厦。
22楼办公室里,周晚霁对着电脑坐得笔直,许言钦不时瞅他一眼,最后实在忍不住问道:
“老周,你这周是怎么了,打了鸡血似的,从早工作到晚,我听小李说你晚上都睡在公司,咱们最近……有这么忙吗?”
周晚霁的视线从电脑上移开,淡淡回他一句:“不是你上次说的吗,努力做大做强。”
许言钦挠头干笑了两声:
“执行力这么强,好,那我也……”
一阵手机的振动声打断了许言钦的话,周晚霁看了眼来电显示,随后抬手示意了下许言钦,接通。
不知对面说了些什么,周晚霁的脸色顿时变得凝重,沉声应了个“好”字便急忙挂断了电话,拿起外套往外走。
许言钦忙问:
“老周,你急急忙忙的,上哪去啊?”
“有点事情,今天不回来了。”周晚霁边走边说,大步离开。
……
周晚霁在手机上买了时间最近的高铁票,到达新云南站时已是下午,杨凤英早上跟周晚霁通过电话后,在几个邻居的帮助下先到了市里,一下车周晚霁便看到了杨凤英。
周晚霁跟几个邻居纷纷道了谢,又在高铁站等了近半小时,搀着奶奶又坐上了回南城的高铁。
抵达南城后,周晚霁直接把杨凤英送去了医院,高铁上他和朱铭已经通过电话,帮忙解决了住院的事情,各个流程办理完,周晚霁才抽出空来通知虞晴。
这是他们这周以来的第一通电话,周晚霁刚拨没几秒,那边便接通了:
“你现在有时间了吗,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奶奶在医院。”周晚霁捏了捏眉心,沉声打断她。
“什么?”虞晴愕然。
“奶奶身体不舒服,上午给我打了个电话,现在已经把她接过来了,刚办完住院。”周晚霁顿了顿说,“就在一附院,你忙完来看看她吧。”
“什么、什么身体不舒服,奶奶她怎么了,她怎么不给我打电话……”虞晴有些语无伦次。
“拍了片子也问了医生,应该是腰椎间盘突出。”周晚霁想了想又宽慰道,“你先别急,人已经在这了,还有,你看看通话记录,奶奶应该给你打过电话。”
虞晴听完先是松了一口气,接着又返回看了眼通话记录,还真有好几个未接来电,那会儿她应该在忙,手机静了音没听到。
虞晴揉了揉鼻尖,语气有些不自然:
“好,那个、我半个小时后下班。”
对方沉默了几秒,简单回了声好便挂断了电话。
虞晴一下班,便匆匆赶往病房。
来到门口,隔着玻璃,虞晴看到周晚霁正陪在奶奶身边,她的心瞬间安定下来,站在门外把气喘匀后,推门走了进去。
周晚霁看到虞晴进来,站起身,朝门口指了指,虞晴会意,没再往里走,跟着他来到门口。
“奶奶……怎么样了?”虞晴语气有些歉疚。
“压迫了神经,现在的状态没办法站立和走路,你是医生,这点应该比我更懂,我问过医生,如果要做手术,下周可以安排上,具体看你。”周晚霁顿了顿,“解决办法有很多,这次的病来得也突然,你、也别太自责。”
虞晴抿唇看着他,缄默几秒,点点头:
“今天,谢谢你。”
周晚霁看着虞晴的眼睛,平常语气道:
“她现在也是我的奶奶。”
虞晴噎了下,踟躇道:
“那个我们俩……”
周晚霁朝屋里看了一眼,随即正色道:
“奶奶现在还在生病,这事儿让她知道对她身体没什么好处,况且,你还要工作,奶奶这里也需要有人照顾。”
“离婚的事,暂时先放一放吧,我知道你不想和我待在一块,但是,为了奶奶,再忍几天,可以吗?”
周晚霁几句话说得体贴周到,还带着一丝委屈,让虞晴无地自容,完全没办法拒绝。
“好。”虞晴别开他热切的目光,局促地点了下头。
“你先回去吧,我留在这就行。”虞晴说。
周晚霁忖了下:
“行,有事给我打电话,别发消息了,我看不到。”
虞晴有些脸热,知道他在点自己,这一周她没给他打过电话,发的消息也全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这些问候若是放在平时,周晚霁一定会热情地恢复,但是现在,他只觉得糟心。
“好。”虞晴低低应了声。
周晚霁走后,虞晴在心底发出一声轻叹。
虞晴和骨科以及康复科医生商量过后,还是决定手术,通过微创手术取走压迫神经的突出,虽然有风险,但无疑是最有效果的。
一周以后,杨凤英如期做了手术,手术很顺利,术后几天,杨凤英仍住在医院,虞晴和周晚霁不时会过去看看她。
术后一周,医生告知她可以回家了。这天下午,虞晴还在上班,周晚霁便先接杨凤英回了家。
回到家,周晚霁把主卧隔壁的房间换上了新的床单,又展了展床上的被子,杨凤英在一旁安静看他做完这些,待他离开的时候,杨凤英叫住他:
“小周,你和小晴是不是闹矛盾了?”
周晚霁脚步一滞,转头看她,余光又扫到换下来的床单,神色黯了黯,自嘲地勾了勾唇:
“奶奶,您观察还挺细。”
“我不仅眼神好使,耳朵也挺灵光。”杨凤英缓缓道。
周晚霁怔了半秒:
“我和虞晴在门口的话,您都听到了?”
杨凤英没说话,算是默认。
周晚霁突然有些愧疚,声音放轻:
“对不起,奶奶,跟您承诺的事,我可能要食言了。”
杨凤英心头一紧,切声道:
“可我听你的话,是小晴提的?”
周晚霁没作声。
杨凤英心道,她这个孙女,主意多得很,和她爹一样犟,这回指不定又是哪一件事没想开,钻了牛角尖了。
杨凤英沉吟片刻,道:“小周,你现在有时间吗,陪我坐下来聊会天?”
周晚霁顿了下,回:
“有空。”
杨凤英在床上侧躺下来,周晚霁便坐在旁边。
“小晴这孩子,我了解她,一旦有什么想法,就非得干了才肯罢休,哪怕她心里知道那是不对的,她也会去做,就是倔。”
杨凤英一说起虞晴就会激动,不过她现在的身体状态不允许,所以她的声音很轻,但飞扬的五官写满了她此刻的心情。
周晚霁倒是不知虞晴骨子里还会如此执拗,几不可察地挑了下眉,便又听到杨凤英说:
“不过她要是不这么倔,你们俩也见不到面,自然也结不了婚了。”
周晚霁微诧:
“怎么说?”
“其实,小晴真的是个很优秀的孩子,她打小学习就好,高考是我们县的理科状元,她那个分本来是能去更好的学校,但是她偏偏要去南城,我拗不过她。”杨凤英叹了口气,“我知道,她是想去南城找她爸妈。”
周晚霁心一缩:
“她爸妈?”
不是死了吗……
“是啊,小晴没跟你说?”杨凤英倒是不意外,“也罢,她不提他们也合情合理,虞晴爸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丢下她走了,骗她说去县里给她买蛋糕,结果一声不吭就走了,那天虞晴坐在门口等了一天也没等到他们,后来,还是镇上在火车站拉人的出租车司机告诉她,说看到虞德清和齐敏走了,那个点县里只有一趟车,去南城的。”
“谁知道那两个人咋想的呢,唉……”杨凤英说着眼眶就泛了湿,从安慰他变成顾自神伤。
“奶奶。”
周晚霁唤了一声,杨凤英没有回应,她看起来很累,不知何时阖上了眼,周晚霁替她盖好被子,默默退出了房间。
周晚霁回到卧室,站在落地窗前,那些关于虞晴身世的句子,或真或假,此刻都像是有了画面,一幕一幕像默片一样在他脑海里循环播放着,他看到了四岁生日那天在门口傻傻等待的她,十岁和邻居玩耍时被奚落嘲笑的她,十八岁独自来到南城,站在车站门口彷徨的她,二十二岁在深夜撑不下去失声痛苦的她……
随着脑中越来越真实的画面,周晚霁的心也在一点点被打磨挤压,他回神的瞬间几乎要喘不过气。
他忽然又想到了和她在一起的那些时刻。
周晚霁一直感觉自己对待虞晴的感情意识,就像是划着一叶小舟在一带弯弯曲曲的河流中逆流而上,他不知道河流的尽头是什么,只是任凭命运的驱使。
而现在,他这艘船终于汇入了属于他的大海。
两人曾经经历的纠结,失落,就像一团越缠越紧的网,反复拉扯折磨着两个人的身心,而这一刻周晚霁好像终于找到了出口,一切都变得有迹可循。
只是,他突然又没来由的感到失落。
他曾经跟陈靳恪说,佩服虞晴的洒脱,现在他明白了,那些他所经历的痛苦对她来说其实不值一提,他只想着自己的喜怒,却忽略了那天她喝下那杯烈酒后,语气中的失落。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觉。
他所谓的爱,其实太过浅薄。
暮色降落,灯火初升。
周晚霁想了想,拨通了程竞的电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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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chapter 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