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风烟 第27章 第 27 章

依祖制，万里黎最后还是去了凤尊处休息，众人也都散了，傅其琛扶着尚尊去了万寿宫。

纵然是深夜困倦，从宴厅中出来，遇到屋外的寒风就叫人醒了不少。

沈一诺和张昌浩，从宴会厅中出来到苑外轿子前还有一段路，沈一诺和张昌浩便顺着御花园漫步走了走，大雪初霁，御花园一片雪白，与宴会厅上不同此时的御花园却是寂寥的，二人行过甚至能听见雪花细碎的塌陷声响。

二人正欲转过月洞门，出苑之时却发现御花园内一角凉亭处。似乎有一对人影正在亭中静立。

沈一诺惊奇，正值隆冬，这御花园早已没了景致，是谁在那冷风中静立，便叫古柳前去看一看，结果古柳回话来说是溯君。

沈一诺微微皱了皱眉道：“时值寒冬腊月，天寒地冻，溯君怎么一人在凉亭之中？”随后跟张昌浩道：“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张昌浩自然点头，二人绕道前往，凑近了才发现，在亭中甚至连暖炉也没有点，只有溯君和她身旁内侍小满。

洛修越似乎是在亭中站了很久，黑色的貂皮披风上已经撒上了细细一层白霜，虽然未曾细看，但是洛修越的神情那么的悲凉而平静，宛如一尊精雕细琢的冰雕，原本因为天气的缘故，御花园中就已经人迹稀少，而他就这样静静而立，更显得落寞。

入宫一年了，万里黎不曾踏足过清逸宫，除了寥寥几面之外。沈一诺与万里黎，只不过是点到为止的客气语与寒暄。

纵然万里黎晋了他的位分，但他明白这里面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暧昧。

就这样，慢慢心如止水，那些年，曾经因为她对自己相救相护而慢慢生长的情思，全部停止了。他想他可以放下的，所以每每当他看见皇上与溯君在一起时，纵然有些许心酸，但还是由衷的祝福，那样的女子，纵然在这深宫之中，也应该遇到最好的人。

沈一诺忍不住感慨道：“纵然我们已经进宫一年了，可是陛下对素君依旧是盛宠不衰，宫中凤尊和善，今年尚尊也不再主事，溯君为何还是如此落寞，是有什么不如意吗？”

张昌浩也疑惑道：“确实，这一年里，内庭诸事不断，可陛下对溯君的感情却是令我都折服。至今，除了蓬莱宫，还有凤尊的凤仪宫之外，陛下哪都没去过，连哥哥你都没见过陛下几面，我还听说如今内庭消减费用，可唯独蓬莱宫，陛下是特地私下去打了招呼，花销都是从陛下紫宸殿里额外播的。纵然有除夕惯例，陛下今夜去了凤仪宫，溯君也不至于如此伤感吧。”

沈一诺也觉得奇怪，以溯君对皇上的情意，也应该知道祖训难为，当日他将二人带入宫中来，都未曾有丝毫不虞，许是有别的事，可以宽慰一二。

于是带着张昌浩闯入了那冰冷的凉亭之中，朗声道：“月影含冰冻，风声凄夜寒。①溯君，已经是深夜了，天寒地冻，就是要赏雪景，也不必立于此处啊。”

洛修越缓缓回头，随即勉强牵起丝丝笑意：“是你？除夕宴散了，怎么还不回宫休息？”

沈一诺行礼：“溯君不是也没走吗？”

洛修越轻抚手中紫金镶珊瑚如意纹手炉，炉中的炭火都是是司设局根据他的喜好特地调了岸芷汀兰的香碳。但在这漫天风雪里，炭火与冷香，纵然手中温暖亦让人觉得在这凄寒的冬日有一些不合宜，最后，他郁郁叹道：“伤心罢了。”

除夕夜，帝后同寝，这是规矩。

沈一诺二人相顾，不知是否该安慰。

沈一诺思忖片刻，犹豫道:"我等既然入宫，便是天家人，应当恪守规矩才是。"

洛修越看着这二人拘谨的样子，低头笑了：“本宫不是在为陛下宿在凤仪宫伤心，只是本宫在想……”他换了个问题，看向沈一诺：“你觉得今天陛下开心吗？本宫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她在这副样子了。”

沈一诺不解，但想起万里黎今天的样子似乎没什么不同寻常，回道：“嗯，陛下心情尚好，用膳似乎也用的多了些。溯君不是应该为陛下高兴吗？”

洛修越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片刻才回过神来，看见沈一诺不解的模样，才慢慢道：“前年的除夕夜，陛下和尚尊谈起了傅家傅深升爵位之事，陛下喝了杯水酒，就宣布除夕夜散了，我去紫宸殿找她的时候，发现紫宸殿里另外摆了一桌小宴，见了我来了，陛下邀请我一起坐。去年除夕夜，陛下都不曾动著。我去找陛下时，虽然觉得陛下也是开心的，但总觉得陛下少了些什么。直到今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陛下在除夕夜宴上用膳。还用了这许多，才终于明白，合家团圆，欢笑宴饮，是她期待很久的。对于陛下而言，有些东西真的是无可取代，又或者我真的不了解陛下……”若他早日发现，现在这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沈一诺明白了，除夕夜是合家团圆之日，可是对于寻常人家一顿年夜饭，却是万里黎二十多年都不可以拥有的。

沈一诺心想自己该怎么回话？他突然想起来中秋夜宴之时，陛下透过重重人影遥遥向洛修越投过那一眼，司御局的彤史除了初一十五是空着的之外，都是溯君的名字。就连他一个局外人，也常常在看见两人对视之时，黯然神伤。

而此时，洛修越居然也会觉得自己不知万里黎的心意？

”不是这样，今朝除夕虽然言笑晏晏，郎君又岂知背后不会有着尔虞我诈的心思。“

沈一诺端详洛修越片刻，眸光带着坚定，告诉他：“而郎君跟着陛下多年，郎君的心意，陛下心里定是清楚。臣侍相信，以往除夕夜，纵然不曾像今天这般热闹，但是郎君真心实意的想陪伴陛下的情谊，绝不逊色任何事物。陛下心里也是一样想的。”

"说句不好听的，在这世上谁不曾有过虚以委蛇的场面。他日尚尊若与陛下再生冲突，皇上绝不会伤心。可是溯君若是与陛下冲突，陛下却为溯君担忧，会为溯君生气。臣侍相信陛下一定清楚，在这世上，陛下那一点全心全意为别人拼命的决绝和勇气，全部都在您的身上。那一点心意多么可贵，请您一定要清楚，也一定要牢牢把握。“沈一诺的目光一片清明，雪光映着他孤清的身影与面容，有着让人相信笃定，让人佩服的冷静与镇定。

洛修越站着看了沈一诺许久，风雪已停，纵然明月，依旧被笼罩在层层乌云之中，但是让人心中却一片明朗。

洛修越心里想，沈一诺与他终究是不同的，真好啊，随后展颜道：”谢谢你，不过说起真心，你对陛下也应是有真心的吧？“

沈一诺不知话题怎么会转到自己身上：”溯君为何如此说？“

洛修越低头说：”是小满告诉我的，那天他也在。真没有想到你和陛下还有如此的缘分，我们第一次见面，你不是因为认出了我，而是认出了我身旁伺候的小满，对吧？“

张昌浩也惊奇的看向沈一诺，哥哥和陛下以前见过，怎么回事儿？

沈一诺唇角含了一缕苦笑：”溯君说笑了，哪有什么缘分，准确来说应该是一诺蒙承蒙陛下搭救才是。“

一旁的小满忍不住跪下，向沈一诺磕头道：“当时是小满的错，是小满撞到了沈宾，还请沈宾宽宏大量，原谅小满之过。”

沈一诺赶紧道：”当时人员嘈杂，我并未看清楚路，况且雪化路滑，未必全是小满的错，还请溯君莫要责怪。“

洛修越浅浅一笑：”终究是小满莽撞了，你宽宏大量，我却不能就这样过去了，来日若是有空，我在蓬莱宫设一桌赔罪酒，你可一定要赏脸。“

”一定。“

空中落下了细碎的雪花，映着除夕雪色和城外隐隐传来的鞭炮声，洛修越带着小满走到采杖旁，正要起驾回蓬莱宫时。一道身影匆匆跑来，竟然是瑞宁，她连忙上前行礼，将一封信递给了小满，随后打个千儿就走了。

洛修越不明，打开信，纸上赫然就是万里黎的手笔，字虽不好，却暖人心，“下雪了，可惜今天晚上没有月亮。”

洛修越无奈的笑了，送了那么多笔墨，却不好好练练字。

张昌浩一路上都在向沈一诺追问，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一诺没办法，只好将与万里黎初次相遇之事娓娓道来。

四年前，陛下已经清除废瑞王的势力，只剩下残部苟延残喘，当时沈家已经为陛下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在京中地位也是水涨船高，姑姑一路扶摇直上，就连一向看陛下不顺眼的先帝，却也松了口风，说万里屰这个名字不好，让礼部筹备要给陛下改名，还要封她为安亲王。朝中众人其实都已经明白，如今只等陛下登上帝位的最后一步。

那一日正是冬末初春，他带着新程前往京郊寺庙上香。那寺庙之中有一处供人观赏的荷塘，但当时还是附着薄薄的一层冰，原本他也是小心，却在小路处，撞上迎面而来的小满，落入了池中。

当时，池塘上只剩薄冰，他直直的撞开了，落入到了水中，霎那之间，冰水夺走了他的一切感知，幸好他略通一点水性，强迫自己恢复神智。但是冰水刺骨，他的冬衣又厚重。没过多久，他只能又沉了下去。

①月影含冰冻，风声凄夜寒。出自隋·杨广冬夜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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