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风烟 第21章 第 21 章

沈云望低头：“臣不知，但知道肯定与今天这顿饭有关。”

万里黎笑了笑：“果然聪明。其实也不能算原因吧，今天招你进宫。就是想跟你说一说朕小时候的经历。你知道，朕小时候不受先帝重视，备受苛待，自然也没什么像样的吃食，就只能自食其力了。要是御膳房人不多的时候，朕就来逛一逛，偶尔顺走一两只，带回去烧了吃。”

沈云望思索片刻，然后道：“所以，今日这是忆苦饭？”

万里黎，淡淡一笑：“那倒不是，朕只是有一个问题想问问卿。如果你是朕，会顺什么食材回去？”

沈云望不解其意，但只能回道：“臣不敢顺御膳房的东西。”

万里黎无奈道：“朕是真的想问问你。”

沈云望想了想说：“可能会选择鸡、鸭或者是兔子吧。”

万里黎含着笑意道：“你跟朕选的一样，为什么？”

沈云望接着道：“陛下当时年纪尚幼，若是鸡、鸭或者是兔子之类的家禽，陛下容易捕捉，而且当时陛下银钱不丰，想必也没有柴火佐料之类的物品。这些小家禽，一个人也容易料理些。”

万里黎点点头：“确实，朕当时若是想吃一顿肉，先要来御膳房看看，还要去各司收集一些东西，好当柴火。最重要的是得避开工宫中巡防的侍卫，免得他们以为走水了。”

沈云望：“陛下幼时甚是艰辛。”

万里黎慢悠悠的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只不过那时要想吃顿肉，可不容易。鸡鸭兔子之类的，准备一些柴火和盐烤着吃，煮着吃也就罢了。可若朕想要尝尝猪牛羊这些东西，就要多准备点东西，多花一点时间慢慢烹调，才能食用。可如今，朕坐在这亭中，只需吩咐瑞林一声，等上片刻就可以在这里享受御膳房的手艺了。”

沈云望，若有所思，片刻道：“臣也想尝尝珍馐美味，可是该到何处去寻这些调料和东西呢？”

万里黎接过一碗羊汤，细细品味片刻：“调料和柴火总有用完的一天，可若是费些时间。细细调教，让各人各司其位，各善其职，调料和柴火这些自然会有人送来，源源不绝。就像如今的御膳房一样，从此天南海北，珍馐美味，尽在掌握之中。”

沈云望道：“看来陛下心中自有成算。”

万里黎懒洋洋的靠在向椅背道：“就这样你就满足了？你不失望朕没有倾尽全力的去帮你，将江淮名士接入朝中？“

”臣不敢奢望，况且陛下所做之事，比起历代先皇来说，已经太多太多。“

万里黎直起身：”总共才三代，别给我扣这么大帽子。”

“其实你入朝也有三年了，就算在江淮之时，你心里就应该明白，世家盘踞势力之大，实在令人难以想象。就像这羊一样，掏空内脏固然容易，可是要将这羊里面的经脉羊肉一一挑出来，那简直难如登天。沈家若想带领所有寒门白衣从世家中脱颖而出，阻力不可谓不大啊，这些事情不是提几个江淮名士入朝就可以改变的。”

沈云望颔首：“臣知道，只是世家渗透之深，又经过数百年经营。若是不能提一股新鲜力量进入朝中破局的话，不仅臣所谋之事根本不会有实现的一天，只怕大楚百年基业，也如前朝一般只不过是世家权衡利弊，玩弄权术的手段。”

万里黎转过脸，眼底少了几分笑意，话也正式了许多：”虽然朕当年流落江淮，被你所救时才答应你。但那不仅仅是为了报恩和承诺，而是朕此生夙愿。“

万里黎走到这万人之上的地位，王位之后，少不了他人的恶意揣测。有人说她不过是运气好，得到尚尊的名，借了傅家的势；有的人说她心思诡谲，手段狠辣。可或许只有陪她一路走过的人才会知道，她只是不动声色的一往无前，上天从未眷恋过的，从未给予过的，都是她拼命的理由。所以终有一天，除非她不想赢，不然就没什么东西可以让她输。

沈云望良久不语，后坚定道：”陛下若有此志，臣定全力以赴。“

万里黎：”我们想做的和现在世家已经做到的都是一样的。“

万里黎拨出四根残骨。

沈云望道：”陛下意思是说傅白司金？“

万里黎笑了：”你以为世家近千年不倒，王朝变换在她们眼中似乎也只是浮云，转头依旧屹立于众人之上。是因为傅白司金领头吗？让她们真正屹立不倒的从来不是这些。“

沈云望道：”陛下的意思是那四样？“

万里黎用玉著扔了一块道：”这第一块就是名，并非指世家声名远播，而是指他们行事有理。“

沈云望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世家行事一贯都是有理有利有节，处事有名，心中有底，以名正言顺，固得上下一心。“

万里黎点头，又扔了一残骨道：”这第二块就是权，世家居于京城，但他们真正的触角却是在各高官要职之上。“

权力渗透，名义上是在京城形成所谓朱雀门的势力，可实际上却是雄踞各地的资源，各地的权力。

第三块残骨扔下：”第三，就是利。“

沈云望道：”有权有名，其中的利益自然不会少。“

万里黎愤恨的声音之中，竟然藏着艳羡：”当然，自古以来黄白之物，人所共爱，你这些天也经手过各地税收案，可我敢说在这些案件之中，独独没有三陵十三郡的。“

沈云望追问道：”三陵十三郡？臣虽不曾管户部之事，但也知道。江淮三陵十三郡至少占大楚国库收入的八成，是世家盘踞江淮已久，就算其中有所出入，但是……”

万里黎合眼：“你也知道，西宛开了商道，纵然有滕清在帮着处理，但单单是去年给朕赚的银子就是江淮三陵十三郡税收的七成。可商道才开了多久，至今不过五六年，但是江淮自古富庶，三陵十三郡的豪商巨贾加一起，难道抵不上滕清一个人短短五年的经营？”

“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是人心呢，你看了那么多冤假错案，赵诏令还有其他人证物证，有多少是这黄白之物惹的？又有多少是这黄白之物颠倒黑白，便可知道世家里面的利益有多少深。”

沈云望给所有人的感觉总是儒雅，和她那双手上写下冷酷无情的判词，铁画银钩的笔锋仿佛截然不同。湖上风吹得她衣袂飘飘，她忍不住闭上眼，浑身一颤，刺骨的冷意蹿到心里。但她的双手牢牢攥起，腰背不甘落下倔强的挺直。又让人觉得，这本就是她沈云望。

万里黎玉著指向第四块残骨，目光凝住道：“而这便是人，不仅是世家培养的那些本族子女，她们还大肆收揽人心，高官贵胄，贩夫走卒，三教九流。就算真把她们驱出了京城，她们也可以再利用手中的人。等待时机蛰伏而出，因此这么多年来，世家牢牢攀附在国土之上。”

"不光光是让寒门士子永无出头之日，而是抓住天下人刮骨吸髓。人心的**是永远填不满。朕得到了消息，现在江淮两地良籍渐少，奴籍贱籍之数却日益增加。若只是天灾**，苍天无情便也罢了，若是有以权利施人为奴之事，则令人心寒，所以朕答应你的事和朕想做的事情其实都是一样的，绝对不会改。只要朕还有一口气，就一定要和这攀附在国土之上世家死磕到底。“

沈云望睁开眼睛，生涩的问道：“陛下心中可有成算。”

万里黎勉强牵起嘴角：“唉，如今权利人都难得时机，但名朕还可以想想办法。”

“最近礼部正在编写氏谱，世家大族都把自己家族的来历功勋谱系全写在上面，长长的得有四部，但朕却觉得实在是太过小气了。大楚国土辽阔，区区百户士族，如何能承载大楚千秋万代的基业。朕已经暗暗叫太学之人没事就去编写万民谱，搜罗全国各大姓名谱系来历，还有各姓名人雅士，英雄传记，以便传唱天下。待有一日，要让天下人知道，天下从不是世族的天下。”

万里黎一仰头喝了羊汤：“你今天已经进了宫，也知道了朕早有打算。从今天开始就不用夜夜饮酒了，好好保重身体，尽早回刑部主事吧，以后还有事情要吩咐你呢。”

沈云望起身行礼。

万里黎叹了一声，挥挥手：“没事就回了吧。”

沈云望正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又转身回来道：“虽然御膳房手艺甚佳，但是微臣不止请陛下吃了一顿饭，饭钱还是早日结清的好。”

说罢也不能等万里黎反应，便告辞了，不久便听见亭中有笑声传来。

太女即将入主文华殿，□□之道，文华殿中的伴读也要开始选拔。

这场选拔设在上书房中，流程也并不复杂，不过就是由万里黎出几个题目，先笔试，以文章取十人，随后口头考教一番便罢了，可惜万里黎自己都没进过几次上书房，不敢做主，让沈家找了位德高望重德的大儒，又在太学中挑出几人审卷，自己也就起个监考的作用。

等着文章选出，找几个学童问话一番便是了。

上书房旁边的茶室之内，此时二三十个女童正在一个屋子等待，不少的女童正拿着一本书埋首苦读，却有几个女童胸有成竹，正在和相熟的伙伴谈论，有些大一点的孩子却默默不语，静立在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