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风烟 第120章 选择

这盒子，瞬间吸引了沈一诺的目光，他轻轻摩挲着，小心翼翼打开，虽然沈家有工匠，但潘家笔的名，他自是听过的。

他也知道，这一套是十几年前，潘家就已经绝版了一套紫竹笔。他是唯一收到的人吗？

陛下这支笔，是想要告诉他，这些日子她是去了江淮吗？

想到这些，沈一诺忍不住欣喜：“多谢总管，总管辛苦了。”

张昌浩连忙指使着金玉将一封红包送上。

瑞宁笑笑着接过，随后悄悄问：“既然东西送到了，奴婢就告退了，司御局还在等着呢？只是郎君您看今日之事，是记档还是回了？”

沈一诺眉目含笑：“但凭总管做主。”

陛下醒了，大好的消息传来。太女，凤尊，真心或试探的人都像潮水一般，一浪一浪的涌去了紫宸殿。

可惜海浪无情，真正能留下来的寥寥无几。

而这其中，沈一诺就是其一。

沈一诺也不知为何，陛下为何无恙？却不上早朝，弄得人心惶惶。

而她自己却窝在紫宸殿，但凡有人请安，便靠在床上虚弱的和众人打招呼。白衣也天天为她施针。

但无论如何，为陛下侍疾的规矩却没撤下，每日下午，他便会带着微微焦躁的期待和热忱，听唤前往紫宸殿。

满殿都是知情人，所以万里黎也会下床走走。

但实在是无聊，沈一诺一开始顺着找来的书给万里黎看看。

渐渐，他发现，比起看书，万里黎更喜欢听他读书。

书上句式繁复，甚至还无句读和标注。万里黎看了开头，就没了兴致。于是便沈一诺便拿起那本书，眉角眼梢挂着笑意，声音清润又不急不徐，像夏天的微风轻轻吹拂到了紫宸殿内。

万里黎特别喜欢那些名家游记，不管是杂谈还是堪舆考察，本就文笔绝美，自成境界。配上沈一诺的描述和讲见解，每一天都仿佛让人身临其境。

万里黎变懒了，就耐心的听他读，有时候读到有兴趣时，还跟沈一诺漫有兴趣的聊起来。

万里黎也是军旅生涯，走遍五湖四海。虽说不曾有名家这样的感悟，细致动人的描画。可是民俗风情，地方典故，都可细细讲来，格外有趣，有时听着听着沈一诺都会忍不住出神。

三山五岳，四境奇谈。都在下午那一点点时光快速滑过。

让沈一诺觉得就算是炎炎夏日，正午去紫宸殿的路上也因为心有期许都比午后路上凉快些。

这时读到前朝一对苏氏亲姐妹，同游中原一处古庙。苏氏姐妹皆是才华斐然之辈，留下不少旷世名篇。

不知怎么的，万里黎听着兴致便淡淡低了下去。

沈一诺很快就反应过来了，陛下，虽然姐妹众多，但不是与她针锋相对便是被谋害，小的还遭受了千花落毒害。

特别是和她一同出京的皇太女，也因故而亡，难怪陛下不爱听这些，这连忙住了口，想换一本书，却被万里黎阻止了。

万里黎道：“就读这本吧，我爱听这些。”

可沈一诺却不愿意读了，前朝大臣苏怡和苏倩,最为人感佩的，就是二人的姐妹之情。

苏怡本也是淡泊山水，喜爱游历四方之人 ，可是却为苏倩被卷到铸银案中。被人污蔑贪污。

苏怡无法只能重入官场搜集证据，为其姐翻案，重入官场。导致一同被当时当政猜忌。

被贬两地，难得相见，就算如此，二人也常以书信相通。

谁知苏怡立有大功，终于得当时当政看重。重审当年铸银案，为其姐解洗脱嫌疑，调入朝中。

苏怡满怀欣喜前去接自己的姐姐，原以为二人可在路上相见。

可万万没想到，苏倩却在途中病逝。二人相距也不过一夜的距离，何其哀伤。

见沈一诺不敢说话，万里黎道：“朕也曾经有这样的姐姐。她们总说姐姐性子沉稳，而朕性子洒脱。可是朕知道，姐姐在内心深处一定是很羡慕我的，但是她坐在那个位子上。只能沿着她既定的命运走下去。“

或许当年姐姐其实是想把自由给自己的。

可惜，万里黎终究没法做到。

见万里黎愿意开口，沈一诺斟酌片刻：”臣侍听过姑姑说起一些，关于惠帝的事。“

万里黎目光灼灼看着沈一诺：”你不觉得朕只是为了拉拢世家？平复尚尊，所以才追封她的吗？不过是成全她死后哀荣吗？“

“臣侍觉得不是，当初册封之时，臣侍曾听过谥文。觉得文笔不算通达。但却真挚动人。”

“真挚动人？朕只是觉得事事总要有个结果。”

“陛下，臣侍冒犯。但仍然想知道，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

或许，多年来的郁结无法倾诉，就在这样一个悠悠的午后遇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万里黎抬眸：“一诺，你见过灾民吗？”

沈一诺呐呐：“只在书中见过。”袅袅几字，便道尽凄凉 ，令人感慨万千。

万里黎扯了扯嘴角：“朕也见过，但不是在书中见的。“

”当年年少，听说有灾，当时只有一个想法救人，救更多的人，你说这该怎么办呢？“

沈一诺想也不想，：“当然是开仓，先让灾民吃上饭再说。”

“是啊。”万里黎露出一个艰辛无比的笑容。”很多人选这一个。“

“但不是因为天地无情，能够多救一个是一个？而是因为你也是一个百姓，粮食当即下发，有多少人救多少人，你不会是那被放弃的一个，所以选择第一个。”

沈一诺已经察觉不对：“这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这太好了，灾荒年看到朝廷的粮食下放，那可是希望。可是你第一批粮已放完，第二批却没有到。灾民如何不闹？要多少粮食，才可以顾得了那么多灾民？”

“顾得了这边，顾不了那边。最后，都会恨你，在饥饿，不公面前，只有仇恨是唯一的。”

沈一诺喃喃道：“为什么？没有第二批粮？”

万里黎目光深远：“因为第二批粮，在第二个选择里。”

“你若是那千万个灾民之一，自是希望有粮就发。但有些人却不是，因为有些人是不会被放弃的那个，永远有办法可以救自己。”

灾年间，粮不是黄金，粮不是白银，粮是那些灾民的理智。是一条很短的绳子，可以选择勒死别人或者勒死自己。

“世人不患寡，而患不均，天下永远没有人赈够灾的粮，粮永远是不够的。可若是等着灾民快饿死了或者已经饿死人了，再把粮食发下去。那么你就是灾民最大的恩人。”

“反正灾难是天意，最先饿死的人一定是最弱的。但活下来的人一定有用处。而且既然人少了，那你的粮当然也可以少了。剩下的，都进自己的口袋。没有灾民会闹事。有财有钱，有人有权。“

”这哪是灾呀？这是你天大的运道，有选择的人往往会选择第二个？“

沈一诺看着万里黎苍白的脸色：“陛下，当年选择了什么？”

万里黎抬眸：“当年，皇姐选了第一个。所以朕有幸看到了什么是灾民。朕也曾饿过，但那时已经是很遥远的记忆了。所以忘记了饥饿，原来是那么可怕的一件事。”

是没有理智，没有思考，只会呆呆的看着你，明明是没有力气的饿殍。但闻到一点米香味，就像疯了一样，打不走，骂不散，驱不动。

一个一个一群一群的涌上来，想要咬上来。

万里黎缓缓抬起她的右手，这些年来，虽然没让这只手光滑如玉，但也成了一双可以让人认出不曾干活的手：“当年，这只手前一刻还抓着半只馍，上面留着粗糙的麦香。如果不是皇姐为我挡了一下。现在，半个手掌都要被咬掉，会残吧？”

沈一诺霍然起身，快步向万里黎走去，但很快就停下了：“陛下怨那些灾民吗？”

万里黎抬眸：“灾民在求生，我们也在求生。朕应该说不怨的。”

“可是谁又该死，谁又该活呢？朕活了下来，那些人现在是什么样子呢？活下来了吗？或许，你觉得朕该不该做些什么？“

“时至今日，朕也可以做第二个选择了。”

夏日烈火炎炎，紫宸殿的冰因为万里黎这句话发挥着意想不到的作用，微凉的寒气渐渐袭上了沈一诺的心。带着刚刚华光溢彩的紫宸殿，也变得阴森诡谲。

六月十二，这是个好日子。

就算是江陵最大的港口，也在黑夜的到来下熄灭了所有的灯火。

一片漆黑的海水，只映照着水师那处微微的光亮，让偶尔跃出海面的鱼追逐，就在这幽暗莫测的夜里，一支由巨大海船组成的船队，如同幽灵般悄然出现。

为首的主船上，站着一位皮肤黝黑，目光如炬的女子，她是这些年来，在海上凭空冒出来的传奇人物，大家都叫她，北娘子。此刻她站在船头，手持一柄寒光闪闪的弯刀，目光如炬，穿透黑暗，直指远方那座灯火阑珊、看似平静的港口。那里是今夜的目标。

”姐妹们，都给我听好了，主子说了，今日干完这一大票，咱们不但吃喝不愁，还有屋有田，所以今天都给我把皮拧紧了。知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