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天欲雪 第4章 烧

4

身为一个语文老师，国良兼具了怜悯与共情，尽管大多时候都过于市侩，但也总是以知心老阿姨的形象出现在同学们眼中的。

可是这天的晚自习上，他却被气到头炸。

起因原来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不过一张被单的问题。

不知道其他学校有没有这样的规矩，宁州一中宿舍的床品是统一成一种花色的，也就是学校统一进行购买，然后学生自己去教务处领取，当然，费用由学生自己负责。

大部分人都会遵循这个规定，或许抱着无所谓的心态，或许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都在课后去教务处交钱各自领取了那个看起来十分古板稳重的深蓝色格纹的套装——床单、枕套与被套。

领取后，拿回教室，快速塞在桌兜里。

只是，总有人会特立独行，不愿意去接受学校所强制的床单，而让国良头疼的，也正是这个。

此刻，他就站在一个“刺头”面前，“刺头”瘦瘦高高，只低头不语，唇被紧紧地抿成一条线，也不抬头看国良，也不做任何让步。

“你到底想干什么啊你告诉我，我问你为啥不用学校统一定的床单你不说话，我说实在不行我给你买你去换你也摇头，你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对峙了将近半小时，男孩儿却不肯做任何让步，国良被气的手都开始发抖，气息也变得凝重起来，能听得到很明显的喘气声。

已经是最后一节晚自习，因为国良与“刺头”的对抗太过瞩目，几乎班里的同学都在观摩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但每个人的观感却大为不同。

周愿在安安静静地看，目光扫在男孩儿抿起的嘴角和因为低头而半弯的脖颈，眉头轻蹙，她的眸子是关切。

江玥轻轻叹一口气，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暗自摇摇头，她的眼里是不解。

柳晴微微眯了眯眼睛，想到那个面料硬挺的被单让她所体验到的几个湿冷的夜，心里满是烦躁。

班长何喻看着他们两个剑拔弩张的气氛，试探着想站起来劝和，却又怕触到国良的霉头，干脆按兵不动，继续看后面会怎样发展。

而林霖，干脆懒得看，拿出一份学习资料自顾自地研究，她想，观摩别人的痛苦是一种罪过。

“啪~啪~啪”

在国良说了将近半小时教化的话但男孩儿依旧只是摇头之后，他终于忍不住了，上手在男孩儿的后颈上重重的打了三下。

男孩儿被打的挪了好几步，他太瘦了，国良又打的急，整个人摇摇曳曳。

班主任动了手，班里的气氛更加凝重了，这凝重会让人喘不上气来，男孩儿依旧抿紧了嘴唇，国良倒了两步，一手扶额，一手扶在了桌子上。

林霖看完这一页的最后一个题，抬头望了望墙上的钟表，轻轻搁下了笔。

“10、9、8、7……”

林霖暗自计数

“3、2、1，结束”

“叮铃铃铃……同学们，下课时间到了……”

放学的铃声响彻教室，打破了原有的僵持。

国良摆摆手：“行了，放学，都回家吧”

说罢，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被迫吃了一晚上瓜的同学们几乎都是逃也似地离开了教室。

最后一节晚自习九点半下，外面已然是暗了下来，只有学校里的路灯还在照耀着，从教室窗口洒下来的光聊胜于无，这会儿也陆续灭了。

周愿紧走两步，追上前面走在一起的江玥柳晴等人。

擦着林霖身子过去的，林霖不由自主的就跟了上去。

“话说，裘识为什么不愿意买学校发的床单啊?”

这话倒不消猜是谁问的，因为想知道原因的人确实是不少。

“是……因为太贵了吗？”

林霖听出来了，这是周愿的声音。

“哪有啊，他家不缺买这个的钱吧，再说了，他妈妈性格挺好的，也不存在说家里人不让他买啊之类的话，他就是纯纯比较倔吧。”

一个知道点儿内情的同学打破了乱七八糟的猜想。

“蛤，好离谱啊，让国良今天晚上搞得那么生气，我还以为他是家里条件不太好呢”

“对啊，国良都要替他付钱了，他还不愿意，害”

“可是，咱学校也真的是麻烦，哪个学校连铺盖都要搞成一样的啊。”

“就是就是，统一就算了，还都统一成格子深蓝的那种，男女都一样。还有，丑就算了，质量也跟不上来，面料又硬，每天晚上冷得要命。”

人流中，几个人七嘴八舌的吐槽着，完全没了晚自习上的凝重气氛，只剩下放学后的轻松与自在。

教学楼到宿舍再到校门口的路程不长，一会儿就各自分散开来。

柳晴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转身去了饭堂，走的小路，灯光很暗。

碰见了捏着个手电筒偷摸跟在同学后面抓小情侣的教导主任。

也碰见了来提暖水壶的同学（水房在饭堂旁边，中午打的水，暂放在饭堂后面，等晚上来取。）

她还没踏进饭堂，遥遥传来一声：

“我水壶呢，谁拿走啦？”

水房里的老大爷把摇椅往墙边靠了靠，自顾自地给水房上了锁，回到了水房边那个亮着昏黄灯光有着六边形窗子的小房子里。

饭堂正对着操场，这会儿操场门被锁了，倒也没有在操场散步的……

这已然入暮的校内万象，柳晴只是瞥了一眼，她想的是饭堂今天晚上会不会有玉米，她最喜欢吃玉米，但却不喜欢甜玉米，比较糯的白玉米才是她的心头好。

因为是晚上，饭堂里只开了几个灶，那一方小口前面排得满满的都是人，柳晴找到那个熟悉的窗口，排了十几分钟，最后却只得来一句：“来晚了，卖完了”

柳晴闻言便转头出了饭堂，她并不是那种既然来了就一定要买点儿什么带回去的人，没有玉米的话那么其他的也不会买，补偿的总是比不上原来就想要的。

再说了，吃个东西都想着补偿的话，她的钱包可受不了。

这时候学校路上的人已经少了很多了，柳晴一个人，忍不住想起晚自习上的事。

洗漱完，脱去校服，里面只剩个短袖。

躺在床上，“嘶”一股湿冷顺着破床单就爬到了她的身上，柳晴抖了一下，心里却只想骂娘。

忽而又坐了起来，扒拉出一张毯子铺在身下，这才安然入睡。

“如果我们都和裘识一样做会怎样？”

阖上眼之前，她这样想。

5

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学校在刚开始时都会有一个破冰仪式。

林霖在大学里的破冰仪式是班里的一个集体活动，找了一个晴朗的夜，地点就安置在操场的草坪上。

具体的要林霖去回忆的话却几乎没什么印象，因为她当时根本没有上心，游戏规则也没搞懂，第一局就被刷了下来，后面就一直在坐冷板凳。

操场上当时有人在过生日，一堆人围着一个点了蜡烛的蛋糕，还有人拿了气球起哄。

另一边是说唱社团的日常活动，摆了小音箱，一阵又一阵的欢呼。

夜跑的人也不算少，在高高洒下的灯光里，他们的影子远了又近了，近了又远了。

林霖就在这喧闹中，无可避免的掉进回忆里……

宁州一中其他班有没有破冰仪式林霖不知道，但他们一班却是有的。

“同学们，每个人都拿一个纸条出来，在上面写上自己的一个愿望和名字，然后揉成团交到讲台上的盒子里。每个人上来领一个，拿到谁的就负责实现谁的愿望哦。”

国良挥挥手，大家纷纷拿出本子来，埋头奋笔。

林霖扣紧了笔，却不知道该写些什么，脑子里似乎空白一片，却又好像密密麻麻的有很多。

就这样盯着横线发愣，直到国良开始让同学们上讲台放写好的纸条时，清清白白的纸张上也只落下了她的名字，最后无奈的笑了笑，将纸条认真对齐折好，站起身，走上了讲台，投进了那张纸条。

放进一个自己的纸条，取走一个别人的纸条，很简单的游戏规则，可是圣诞老人却并不好当，每个人的愿望有大有小，有的简单如一杯奶茶，有的困难如帮忙提高某一科的成绩，还有一些天马行空的愿望更是数不胜数。

如上所述，拿到愿望纸条的准“圣诞老人们”，几家欢喜几家愁。

林霖观察了大家的神情，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打开了手里的纸条，然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句：“提高物理成绩”，署名是江玥。

林霖忽而轻松起来，幸好，不是什么很夸张的愿望。

课间，她拿出物理笔记，翻了几页，又想了想，然后来到了江玥的桌前：

“喏，这是我的物理笔记，你可以对照一下重点，然后平时多做一些物理题，有不会的来问我。我虽然物理没有特别好，但这些功夫做的还是比较细的，可以稍微帮到你一些。”

江玥还没反应过来，稀里糊涂的接过了年级第一的物理笔记，恍然大悟的意识到自己写的愿望，善良的孩子眼神突然变得清澈起来。

她面对林霖的一段话只是“嗯嗯”地应着。等到林霖转身离开，她才忍不住嘴角开始上扬。

内心一度“我靠我靠我靠，惊呆了老铁，这是什么好运气，抱到大佬的大腿了谁懂啊！！！”

但一转头却又面对着自己手里的愿望纸条开始发愁，我的妈耶，这男生想看极光怎么办嘞，要不我发光给他看？

林霖给完笔记，转身回座位，却收获到一个趴在她桌子上长吁短叹的小可爱。

小可爱撇着嘴，嘴角撇向的方向，脸蛋鼓起了一团，应该……挺好捏的吧。

林霖意识到自己思绪跑偏了，轻轻咳了一下，脸也微微泛红。

“周愿，你……干嘛？”

周愿闻声抬头，看到林霖后随之站了起来将位子空出来，林霖看了一眼刚刚还坐着周愿的椅子，手扶着桌子没有着急坐下来。

“林霖，我是你的圣诞老人喽”

周愿扬了扬手里的纸条，挑了挑眉，但扬着的嘴角又马上落了下来。

“但是！你的心愿纸条是一片空白是怎么回事呢，嗯？你要我怎么办嘞。”

“我……不知道该写什么”

林霖躲了周愿投过来的目光，语气平静。

“那这样吧，你什么时候想好了，你就什么时候告诉我吧，我这个圣诞老人，保证，虽远必达！虽迟但到！”

林霖不知怎的，下意识有点子窃喜，看着面前信誓旦旦的周愿，半天哼出一个嗯来。

大抵不是每个人的愿望都像林霖一样草草了事的，诸如上文的某个大怨种拿到了一个看极光的愿望纸条，这会儿抓耳挠腮，也不知从何下手。

拿到简单愿望的“圣诞老人”已经开始行动，任务颇难的人这会儿已然望洋兴叹。

这不，林霖吃饭时，旁边恰好坐的同班几个男生就在吐槽收到的各种奇葩的愿望。

“歪歪歪，我这个英语学渣拿到一个帮人提高英语成绩的纸条可肿么办啊，这怎么帮他啊，帮他看清英语学的差是上天注定这个事实还差不多”

“哈哈哈，那也正好啊，你俩可以共同进步啊，学习方面的还好，主打一个尽力就行，像咱班长拿到的那种想要一杯奶茶或者是棒棒糖的也好说，都很容易实现，不是什么大问题。可是！我拿到的这个是个什么鬼啊，这个季节想吃糖葫芦是个什么鬼啊！”

“六，我还挺想知道是谁的，这愿望，主打一个随心所欲啊”

“周愿的，我还挺想帮她实现的，但难搞哦”

男生扶了扶额，又啃了一口饼子，摇摇头。

林霖听到周愿的名字，原本不想八卦的她却努力将男生们前面的一段话回顾了一下，嘴里的饭嚼了一半也停了下来。

“周愿想吃糖葫芦”

吃下最后一口饼子，喝完最后一口粥，林霖脑子里萦绕着的就只有这一句话。

将喝完的纸杯扔进垃圾桶，她擦擦嘴，心满意得的离开了饭堂。

又是一阵哄笑，林霖从回忆里悠悠转醒，才发觉破冰仪式已经接近尾声，这才恍然，原来不是所有的破冰都如记忆中的那么漫长。

江玥考虑了很久，终于在几周后国良再一次组织的原创诗歌展示会上，她写道：“坐地日行，仰天遥看；纵立沟壑，也望极光。”

这句子大概算不上好的，因此她读的时候也很是拘谨。只是读完抬头，那男生满眼笑意，缓缓开口吐出一句什么，看口型，大概是一句“谢谢”。

而林霖，揣着那一句：“周愿想吃糖葫芦”一直等。

直到学校门口有天早上终于出现那一声吆喝“冰~糖~葫芦儿”，默默买下第一支，放在了周愿的桌子上。

当然，这也是后话。

其实，大概所有人都晓得的，这也不过就是一个破冰仪式，愿望实不实现又有什么要紧。

说白了吧，顺着那张纸条，视野触及那个还有些生疏的名字，而后借着那些奇奇怪怪的愿望，不免在一些无人的角落去追寻那个人的身影，于只字片语中，去探寻那个人的内心。

于是乎，破冰，正式结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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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破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