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榆怔怔看着血从地上透出来,古怪的铁锈味和土腥味纠结在一起,勾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自从见了牧文德,她便没少见到如此局面,常有人命陨于剑下。
她极少有什么感觉,或许是不愿细想,怕自己也成为那剑下亡魂。
而如今不知是否是牧文德刚刚的那句话起的作用,她忽然觉得寒意彻骨,先前的什么恩爱与柔情,仿佛化为剑鞘,只堪堪裹住剑锋,没让她察觉到其中的锋芒。而此时此刻,那层敷衍的公子皮似乎被扒下了扔在地上,露出里面那层草菅人命的皇子底色来。
她的胃肠搅在一起,忽然感觉一股恶心,弯下腰吐了。
牧文德没回头看她,或许是不在意,只是淡淡吩咐道:“送李飞和秋榆小姐回去休息。”
秋榆迷迷糊糊被人扶下马,又被扶在马上,牧文德回手塞给她一张手帕,她以为是牧文德嫌恶她了,接过来便捂在嘴上,堪堪挡了一丝恶臭。
她蜷缩在马上,李飞在前面骑着马慢慢踱着。
她本是未出嫁的姑娘,不该和外男骑一马,但是她却没说话。
秋榆大抵想明白了,所谓三从四德不适合她,所谓君君臣臣也不适合她,她或许只是牧文德可有可无的一个奴仆,养在笼里的金丝雀。
李飞带着她,大抵和牵了一条狗没什么两样。
她不该多嘴。
秋榆只觉得自己胃里翻江倒海,嗓子也痛,眼里流下两行泪来,把手里的帕子浸湿了。这样一湿,反倒把那血腥味和铁味遮了个七七八八,让她好受了一些。
她终于把头抬起来了,却看见那帕子有些眼熟,打量一眼,却是当年她初遇牧文德的时候绣的那只。
秋榆只觉得自己浑身冷得可怕,她不知这只是牧文德随手拿出来的一只帕子,还是牧文德的警告或是暗示。
她没言语,眉目间也没有当初那样小女子的情态了。只把那帕子随手扔下了在地上,然后随着李飞慢慢的晃晃悠悠地往前走。
……
“殿下,现在要怎么样?”徐明德欲下跪行礼,却被牧文德挥手截了:“无妨多礼,地上埋汰。”
牧文德此刻那双多情的桃花眼却显得凉薄,脆的像江南冬日水上那层冰:“还能怎样?把这武家满门抄斩了即可。”
“是,武家次子试图私通山匪报信,被我发现在半路截杀了。”闻言,徐明德头低的更深。
“次子?”牧文德不知是想起来什么,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来,“这武家真是犯了蠢,虽然我不知是谁去撺掇他们造反的,但是竟然以为这点私兵就能破我大明国门。”
“殿下威武。”徐明德低头恭敬应道。
“无妨。这武家倒不是什么紧要的,还是要查清楚和武家勾结的人。”牧文德觑着马下的徐明德,淡淡开口,“你为着江南潜伏这些年,倒是辛苦许多。你可知谁和武家勾结?”
徐明德闻言答道:“武家先前还算正派,只是近十几年来逐渐干起来了搜刮民财的事。我知晓武家先前受皇命清山匪,而后自己纂养私兵养于山上,干些山匪之事。今年夏江南大涝,恐难民失序,竟编排出来难民军,来和百姓抢食吃。”
“你倒是会笼络人心,这些人没听了那武家的吆喝,倒是信了你的鬼话。”牧文德笑着打趣道。
徐明德却心中一冷,不顾地上血污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头一下磕在地上:“皇子贯会取笑下人,怎么还是卑职的能力,全靠的是皇子您的旨信。仅仅凭我一人的笨嘴拙舌,怎么可能收拢这些人呢?说到底还是皇子您的雄才大略呀,这天下逐鹿,我等将全力追随。”
“哎呀哎呀,你们怎么都这样严肃,弄得我以后都不好意思和你们打趣了,随口一说你们还这样当真。”牧文德笑嘻嘻的看着他说道,那天真肆意的俏皮模样,倒真像是一个年轻人。
徐明德却没从地上起来,仍旧跪在那里,毕恭毕敬的回答道:“皇子仁心宽厚贯会和我们这些人说笑,只是皇子笑笑便过了,我们却真心实意愿全力为您而用。大明动荡,国运惘惘,唯愿您挺身而出,佑天下之民而定江山,万不可为外族小人而取之啊!”说到此他似乎真是动了真情,眼泪挥洒而下。
牧文德坐在马上敛目看着徐明德,温声道:“大明有你们这样的臣子,是永远都不会亡的。尽心尽力,为国为民,实乃一代忠臣。父皇虽不为明君,但群众深爱清官,倘若能把你们都提在干事的官职上,废了那些尸位素餐的人,大明倒也不愁。”
徐明德又深深一叩首,道:“能为三皇子所赏识,实乃吾之幸也,天生愚笨不懂朝政策略之属,唯愿随皇子佑民佑国。”
“起来吧,不必行如此大礼。”牧文德亲身下马,把地上的人扶了起来,亲切的揽着他道,“你对我的忠心,天地可鉴,倘若以后真能登上帝王之位,定不会薄你。假使最后功业未成,也不会让你吃苦,我会想办法把你提干到朝廷三品之臣的位置。”
“我追随殿下,并非是为了什么官爵收赂,只是希望大明能兴旺,人民安康。”徐明德深深看向牧文德,“我的父母就死于山匪剑下,被武家收养,我当年原是以为武家是我恩人,一心想要清除山匪,以佑人民,却没曾想到竟是武家养出来这群豺狗!
“我随武家多年来也犯下不少罪孽,却也取得了他们的一些信任,武家只信自家子孙,并不是我们这些外人,但是那燕青楼和里面的鸨母紫荆却颇有疑点,连了寒山寺里的武僧,有时也会趁着月色进去。”
“和尚进青楼?这倒是有点意思,你这样一讲,我确实想知道那青楼里还有什么了。”牧文德笑笑,看一眼天边的太阳,已经半挂在西边,把半边天的卷云映得金黄。
“回去吧,武家的府邸也该是我们的了。”牧文德笑了笑,骑马往回走去。
“殿下,为何不乘胜追击?趁今夜让他们人仰马翻。”徐明德请命道。
“因为我在明,他们在暗。我不知道他们有多少兵力人手,但是我现在的兵也只是这里这些,倘若逼迫太急,便可能和我鱼死网破。”牧文德深深看他一眼,“得饶人处且饶人,武家气数已尽,不必太急,以免把自己搭了进去。”
“是。”徐明德应下,便也不再言语,只是随着牧文德在后面走着。
士兵在前面开路,两人反倒坠在队伍的末尾,不慌不忙。
良久,牧文德忽然开口问道:“你觉得那姑娘怎么样?”
徐明德一愣,随机明白,他是在问那一个叫秋榆的女孩,他从未见过三皇子带女人出门,但却又表现得不甚热络,一时拿捏不准该如何作答,只得谨慎答道:“秋榆姑娘清纯脱俗,其气质大气端庄,不似轻挑之人。只是属下不敢乱看,恐男女之大防,故而也不怎么了解。”
“我觉得她很聪明,”牧文德眼神长远,远远望向天边的落日,平心静气道,“我甚少见到像她这样聪明的姑娘,不管命运如何,起码都在尽力抗争着。先前没被卖到青楼的时候恪守妇道,被我买下之后又附庸风雅去读些四书五经。她虽然很怕,却也尽力的在讨好我,想要凭借我过上些舒适日子。”
“女子都是如此,这世间女子哪有不依附男人而活的呢?她大抵也不能免俗,只是皇子不要以为秋榆姑娘便是什么爱慕钱财之人罢了。”徐明德以为三皇子是因那女子倚仗他而不齿,出言劝道。
“恰恰相反,我却觉得她比我想的更奇怪,按道说来,女子哪怕发觉妇道什么的毫无意义,一时半会儿也免不了三从四德的道德约束。她却毫不犹豫便扔了下来,仿佛那只不过是她谋生的手段,现下她倘若以为取悦我不能得到什么容身之所,又会去选择什么呢?”
徐明德略微一沉思,随即自以为明白了牧文德的言下之意,答道:“殿下原来是怕她没有气节,为了生存便可随意抛弃道德。只是女子本该不如此苛刻,先有夫子将女子与小人相提并论,足以见得如此,秋榆姑娘若一心为您,无论是三从四德还是四书五经,也都该是正常的。”
“气节道德,都是其次,难与人说。例如你,倘若让外人来说,岂不是从二主又背刺?”牧文德看他一眼笑笑,“古代常有人歌颂爱情,我先前以为不过是无病呻吟,如今却也能体会到其中一点酸涩滋味了。现下却觉得这滋味妙极,喜欢反复品味一个人。”
徐明德大骇,却是没想到三皇子一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人,而今竟一本正经地说自己心悦一个姑娘,那姑娘还是个不清不楚的身份,是从燕青楼里买回来的。
只可惜他竟全身心投入事业,至今也是个没开荤的单身汉,此时此刻听了这话却不知道怎么回答,又觉得去议论人家姑娘是件不体面的事情,一句话都憋不出来,一张脸却涨得红了。
牧文德却爽朗大笑起来,挥鞭纵马往那队伍前头去了。
……
秋榆把自己泡在浴盆里,水里撒了许多精油和花瓣,让她想起自己刚到燕青楼见到三皇子的那一天。
这是武家的府邸,但早已被翻了个底朝天,连带着家中的女眷都被抓了起来。现下竟无侍女为她沐浴。
“不过也好。”秋榆心想,她因着即将到来的圆房而轻轻颤抖着,心里说不清是激动还是害怕,却把自己沉在了水面下,嘴里往外吐着泡泡。
浴房外没有人声,也没有脚步声,想是怕男人冲撞了她,而侍女又被扣下的缘故。
秋榆不知为何,竟贪恋这温滑的水,哪怕水温微凉,也不愿出浴,直到门口的灯笼被点亮,撒下暖黄色的灯光进来。
“夫人,听说你这澡洗了半个时差,也合该洗好了吧。”门外传来男人温柔的声音。
“夫人。”秋榆想,这两字仿佛有什么魅力,引着她站了起来,拿起桌上宽大的浴巾便把自己罩了起来。
却不曾想门却被推开了,灯笼昏黄的光下映出男人高大的剪影。
“啊!”秋榆惊叫出声,恼羞成怒道,“我还没穿好衣服,你怎么就进来了?”
“我的夫人我看不得?”牧文德却嗤笑一声,大步走上前来,一把揽住了秋榆的腿,把她从浴盆里抱了出来。
秋榆的两只脚还在滴答着水,牧文德却不管不顾,把她往屏风后的卧房里带去。
秋榆只觉得自己两颊通红,羞得不敢抬头,两手紧紧裹好了浴袍,又把脸埋在了牧文德怀里,作起了鸵鸟姿态。
她只能感受到男人轻笑时胸膛的共振,又气又羞,拿拳头去锤他,却被一把抓住手,握在手心里抚摸着指尖。
秋榆只感觉指尖奇怪,酥酥麻麻的感觉在身上一股股通过,却被牧文德放在了被子上。
“小娘子,准备好了吗?”牧文德轻轻调笑着问道,脸却凑了过来,唇舌已经和秋榆难舍难分了。
秋榆只感觉自己眼里流下了泪,却说不出是羞辱还是喜悦,只是随着牧文德的动作而反应着,恰似暴雨中娇弱的花儿,随疾风骤雨一起摇摆着。
这雨下了一夜,打的娇嫩的薇花不停抖动着,连根上的茎叶都被折断,沁出不少汁液来。
秋榆不觉自己已哭了满脸,她紧紧抱着牧文德,后来几乎也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
她记得自己曾面对他的娇羞之意,也清楚自己曾属意于他,现下却已经是绽放的花朵,肆意地展示自己,被牧文德看在眼里。
只是她还不曾被明谋正娶,怎么就已经和他圆了房呢?
秋榆的泪流了下来,她似乎不知不觉间说出了这句话,却听到男人温柔的安抚声:“一回到京城,我就会把你纳妾了,不必担心。”
“好。”她答应了。
我们秋榆宝宝是不会吃苦的![吃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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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