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祈月从来没想过还有这么一天——赵伋与郭守燕同坐一堂,二人大眼瞪小眼,沉默地对峙着。
小二端茶上来,敲了敲门,让韩祈月如蒙大赦。她接过茶水点心,笑着给二人斟茶,一边好言相劝:“你们渴不渴呀?饿吗?先喝点茶吃点点心吧。”
可事实是二人自见面起就没说过话,又哪会口渴呢?
韩祈月没想到赵伋一到书院便派人传话山下酒楼会面,更奇怪的是点名道姓要郭守燕一起。
她支支吾吾跟他阐明事由,不承想郭守燕答应得极其爽快,一边整书一边若无其事地回应:“那就一起去呗,也不是头一回见了。”
韩祈月见他如此也不好说什么,趁着黄昏,拉着他避开同窗师生们一道下山。
说实话,若是她能想到二人相见尴尬至此,死也不会让郭守燕跟来了。
她的眼神在二人之间转了一圈,讪笑开口道:“三……”哥字方要出口,立马被她咽了回去,“三殿下前来,所为何事?”
赵伋掩下眸子,敛袖端起桌上的茶盏,吹走热气,浅浅一啜,半晌才开口道:“阿皎见我不必如此生分,还是随从前的称呼,叫我三哥便好。”
“祈月是家中独女,哪有什么哥哥姐姐,三殿下为君,我们为臣,还是叫您明王殿下的合适。”郭守燕没等韩祈月开口,直接呛了回去,满嘴的礼仪道德,语气却是冷淡强硬。
韩祈月想出口缓和气氛,却没抢到空隙。
赵伋盯着郭守燕冷冷一笑:“郭公子如今口才倒是了得,只是不知与先生课堂辩论时口才如何?也不知,等到你哥被人从前线换下来,无处诉苦时,你的口才是否又能帮其一二呢?”
韩郭二人听见这话,皆是一怔。郭守燕蹙眉不语,倒是韩祈月率先问出口:“郭大哥出什么事了?”
“惠卿想派人阵前换将,把郭守直从襄阳前线换下来。”
“有什么不妥吗?”
赵伋瞥了一眼郭守燕,继续说道:“你们是不是觉得前线战况危急,回京或许挺好?”他一笑,“实则不然。北地防守东线本是韩将军把守,然韩将军身死,东线没有一个能如韩将军般的人物,岌岌可危。若是阵前换将,郭守直也被换了下来,军心涣散,我大宋……怕是真的危在旦夕了。
“况且我爹近几日身体抱恙,惠卿把持朝政,朝堂之上对他多有微词,但终究是蚍蜉撼树。他不想腹背受敌,便想着边疆换将,换上自己的人,好让自己有更多的筹码让朝中官员听从自己。”
郭守燕也算是听明白了:“也就是说我哥若是被换下来,不管是朝中还是边防,都由惠卿把持了?”
赵伋点点头:“**不离十。”
“惠卿要换谁上去?”韩祈月问道。
“太子妃的表兄,齐牧。”
韩祈月喃喃:“太子的人……”
“与其说是皇太子的人,倒不如说是惠卿借着太子的幌子拉拢的门客。”
“那你叫我们来,是想我们做什么?”郭守燕靠在凭几上,没半点恭敬。
赵伋瞥了他一眼,对韩祈月说道:“你是不是遇到方乾了?”
韩祈月点头:“是,三哥你如何知晓?”
“你从王府离开后我便派人一直跟着你,直到万松书院。”
郭守燕听这话有些急了,他凑近韩祈月低声道:“你住在王府里?你住了多久?”
韩祈月几案下的手拧了一下郭守燕的大腿,轻声喝斥:“说正事呢!”
赵伋见他们二人举动,轻嗤一声,掩下眸子:“阿皎,方乾那边我不适合出面,我想……你们替我走一趟。”
“三哥你说,我们自会帮你。”
“你们上次遇见方乾,书院报官说你们遇见了水匪,朝廷也知道了这件事。因此前北地战败,流民匪寇不少,朝廷想要出兵剿匪,把方乾他们端了,杀鸡儆猴,以绝后患。惠卿想拍齐牧去,一来是为了让他在官家面前长脸,二来是为了他前去前线铺路。”
韩祈月点头:“所以……你想让方乾给齐牧使绊子?”
“没错,总之不能让齐牧圆满收场,但是记住,决不能让齐牧死了。”
“为什么?”郭守燕不懂了。
韩祈月解释:“齐牧好歹也是朝廷的人,若是朝廷的人被匪寇们杀了,那方乾他们也只有死路一条,官家绝不会放过他的。”
“没错,若是到时候再让惠卿他们查出方乾与师父的关系,那师父逆上欺君的罪名……可就真的坐实了。”
“可若是方乾他们不除,朝廷再派人剿匪怎么办?”郭守燕问道。
“你们放心,我自有办法。”
“好,我明日便去找方乾。”韩祈月应下。
郭守燕没想到韩祈月答应地那么果断,连忙反问:“你就那么相信他?万一我们替他做好了事,他不管方乾了呢?”
“三哥不会的。”
赵伋笑了:“郭公子果真是生意人,做事算得门儿清。可这做生意也是讲求相互信任的,还是希望郭公子能给予本王一点信任,不必以己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你……”郭守燕自然是听出来自己被骂了,可面前这人是当今明王殿下,饶是他再看不上他,也不能再争辩下去了。
韩祈月被两个人闹得头疼,连忙岔开话题,问赵伋:“三哥,陈序言来书院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惠卿让他来的。”
“为何?”韩祈月抱怨,“有他在,我根本不敢出门,更不敢去上武科了。此前我遇见方乾,他说父亲派去求援的人就是他,还说若是想要查清楚父亲通敌之事,可以从他下手。”
“他做这个殿前副指挥使全然是靠了惠卿才上去的,你想想一个跛子,无军功无学识,若是寻常人如何能一步登天?陈序言那时随惠卿返京,惠卿说他明辨是非,黑白分明,为国忠心,不忙听叛将之言,才使得援军不再受到重创,还替他讨了封赏。可如今惠卿一个劲儿地要把他往外支……看来,他们也并非如我们所想,铁板一块。”
“也就是说……陈序言和惠卿闹了矛盾,惠卿想把陈序言从朝中踢下来?”郭守燕问道。
“惠卿要踢走陈序言简直易如反掌,随便寻个罪名将他贬了便是,可如今并非没有贬他,还继续将他留在杭州,怕是还有后手。”
“或者……”韩祈月嘀咕,“陈序言手里有惠卿的把柄?他如今还不想两败俱伤,是以只是将陈序言晾在外头,不动他,怕他狗急跳墙。”
赵伋似是认可这说法:“不是没有可能,这些事我们容后再议。当务之急,是要让惠卿在剿匪中吃瘪,决不能让他将郭统领换下来。”
赵伋说完这话瞥向郭守燕,郭守燕抱臂于胸前,挑眉:“看我做什么?怕我不帮忙?怎么可能,事关祈月与我大哥,说什么都得帮。”
赵伋颔首笑了笑:“郭公子能摒弃前嫌出手相助,真是大方啊。”
阴阳怪气,郭守燕咬了咬牙:“不必谢我们,只是希望殿下不要在我们卖命之时过河拆桥便好。”
三人间错离开,韩祈月还在街上买了些东西回去,权当做来逛街了。郭守燕一脸若有所思,韩祈月笑了一下问道:“你方才为何说三哥会过河拆桥?”
郭守燕看着她叹了口气:“你与他自小认识,两小无猜,全权信任,可我不是。他若真是担心你,是绝不可能将你拉进这个漩涡的。可如今呢?他非但把你拉进去了,还要你替他做事。事成了倒还好说,若事不成,他倒是一点事儿都没有,你和方乾的身份暴露,他再为了报名,把你们推出去大义灭亲过河拆桥,那你们怎么办?”
“三哥不是那样的人。”
郭守燕撇撇嘴:“我不了解他,所以我就是这么想他的。你如今是我的人不是他的人,你出事了他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韩祈月被他这么一说,心里突然小小的雀跃了一下,笑嗔道:“呆子。”
“我不管啊,反正你要做任何事,我都得跟着。要出事一起出事,不出事一起不出事。”
韩祈月连忙捂住他的嘴巴:“乌鸦嘴,呸呸呸!”
郭守燕拉过她的手牵着:“我知你为父报仇心切,想要帮明王殿下扳倒太子和惠卿,沉冤昭雪,所以我不会拦着你,我也一定会帮你。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多想想自己,多想想我。祈月……我,我离不开你。”
韩祈月笑着回牵住他,斜斜地靠在他的肩膀上:“我明白的,我都明白的。”
“前路虽是艰险,但我永远都会陪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