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公子自从吃瘪后就没再来山上找陆悠鸣,韩祈月盯了几天,确定他不会再来便也安心地读书去了。
陆悠鹂本还不待见惠懿,可上次照面后,有时还会同他搭几句话。惠懿也一改从前的清高傲慢,见着他们几个也会点头示意。韩祈月忽然觉得,惠懿这人好像也没有看起来那般难相处。
山中无岁月,何况他们几人课业紧张,也鲜有下山的机会。这一日陆悠鹂跟着姐姐下山回来后,手里攥了几张彩纸来韩祈月和郭守燕面前嘚瑟。
她一手叉腰一手扬着彩纸,欢欣鼓舞道:“这是十一月十五日城隍庙会的彩纸,有这个东西啊,等到庙会那天就可以请慧灯大师解签了。”
“那如果没有呢?”韩祈月问道。
“没有的话,求了签也只能找其他的师父解了。”
郭守燕指了指彩纸:“那个什么慧灯大师,很准吗?”
“当然啦,全杭州城最灵最准的大师了。”
韩祈月接过彩纸端详:“是从灵顺寺请来坐镇的,为何不是灵隐寺?”
陆悠鹂叹气:“灵隐寺不给求签问卦的。”
郭守燕笑道:“也就你信这些巫筮占卜之言。”
陆悠鹂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彩纸:“你不要就不要,话那么多!”她转向韩祈月,笑问道,“赵公子,你要吗?”
韩祈月笑着答谢:“多谢,那我就收下了。”
郭守燕瞥了韩祈月一眼,有些无措地问道:“你……你也信这个吗?”
韩祈月笑睨着他:“凑个热闹罢了。”
“那日书院无课,都是放学子们出去玩的,我还叫了许璩,我们一起吧?”
韩祈月点头:“好啊,那你姐姐呢?”
陆悠鹂不甘心地努努嘴:“姐姐不去,说是入冬了,病症多发,要去准备药材,就不和我们一起玩儿了。”
韩祈月感慨陆悠鸣的仁心,回道:“那我们去城隍庙求平安符时,多求一份给你姐姐吧。”
陆悠鹂应声答好。
他们四人一起出游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最近因为惠懿赶跑于公子的事,许璩与他倒是和睦不少,加之二人为舍友,关系也比先前更加融洽。韩祈月不知道这次许璩会不会带上他,可又细想来,这样的大公子或许也不愿与他们为伍吧。
“与我们一起的就许师兄一人吗?”她忍不住问道。
陆悠鹂看出她的考量,笑道:“惠懿不爱凑这种热闹的,许璩早就问过他了。”
郭守燕听见这话,瞧了一眼韩祈月,接话道:“那挺好,省的我尴尬,就这么着吧。”
陆悠鹂嗤了一声,嫌弃地走开。
十一月十五日,北风渐起,可吴山仍旧金黄,水波澄静,天高云淡。
许陆韩郭四人换下书院的装束下山,陆悠鹂穿了杏黄夹绒对襟短袄和水蓝色百迭裙,绾了双髻,缀以铃铛,整个人娇俏可爱,余下三人皆是纯色夹棉直裰,腰间系着丝绦,打成形状各异的绳结,虽稚气未脱,但皆有少年人独特的风采俊逸,无需强施粉黛便特有一股清亮淡雅之气。
他们听了陆悠鹂的话傍晚才来,说是傍晚才是重头戏,游神、杂耍、花灯、傀儡戏都会在这个时候开始,来早了没劲还累,来玩了就抢不到好位子。这用她自己的话讲就是“干啥啥不行,吃喝玩乐第一名,杭州城里包打听”。
其余三位笑着不置可否。
陆悠鹂早就在街边酒楼定好了靠窗的位子,只要一探出去,就能将整个庙会景致尽收眼底。
江南的初冬并不是很冷,甚至还带着点此处独有的温柔,花灯齐上,烛光热溢,还有些暖融融的意思。远处的西湖被荧荧亮光包围,韩祈月托腮倚窗,望着底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人声鼎沸。
远处忽然传来器乐之声,人们欢呼,如同浪潮一般向这里涌来。
陆悠鹂惊喜地叫道:“开始了开始了,游神了!听说这次是要给城隍老爷换神像,趁着庙会就让老百姓们一起瞻仰瞻仰,我可太想见见了。”
韩祈月拉着郭守燕一起趴在窗户上,游神的队伍由远及近,城隍老爷的后头还跟着几个模样憨厚可爱的童子,华灯结彩围绕左右,人们欢呼着向神像投掷荷包鲜花,口中欢呼着“吉祥如意”,“事事顺心”等词。
郭守燕撇头看韩祈月正出神,一把拉起她的手往楼下走,还不忘转头对陆悠鹂说道:“我同亓越去楼下看看,你们若是要去解签,不必等我们。”
也没等他们应声,就下楼跑出了酒楼大门。他拉着韩祈月的手穿梭在人群中,见着一位卖花的女童便把她叫住,掏出银两递给她:“我全要了。”
即使是冬季,许多花儿在江南也是未凋谢的。小姑娘手中的花好看,拿了银两,道了声谢,将花束递给郭守燕便离开。
郭守燕笑着将花束塞进韩祈月的怀里:“给你的,拿着。等一会儿神像过来了,就扔过去,有什么愿望就说出来。”
韩祈月拿着花看了半晌,渐渐地绽放出笑容,她抬眼看着郭守燕,轻声应道:“好。”
游神的队伍驶近,城隍老爷眉目慈善,笑容可掬,韩祈月双手合十在心里默念了几句,抬手将花抛了出去。
鲜花在空中画了条弧线,堪堪砸到城隍爷的怀里,好似他原本就捧着那束花一般。
郭守燕惊喜地看向韩祈月:“你的心愿一定会实现的。”
韩祈月望着他,嘴角噙着笑,颔首点头。
“走吧,我再带你去看好玩儿的。”郭守燕也不问她到底许了什么愿,牵起她的手牢牢地攥着,带着她游走在御街上,生怕她被人群冲散,“前头有一处傀儡戏台,我听悠鹂说他们的傀儡装扮得栩栩如生,可是好看,你一定会喜欢的。”
韩祈月耐心地听着郭守燕絮叨,快走了几步与他并肩,又抱住他的右臂,整个人便是依偎着他在走路。郭守燕侧目瞧了一眼,心中又开心又甜蜜。
他本只是牵着她的手掌,却情难自禁地与她十指相扣,如同锁链一般缠在一起。韩祈月也不反抗,就任由他扣着带着自己在街上走。
御街上人头攒动,几乎是挤着彼此走路,不知是谁一推搡,韩祈月一个趔趄往前扑,郭守燕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把拉过她揽入怀中。他有些生气地找寻始作俑者,可人山人海,根本于事无补。
郭守燕低头关切:“没事吧?”
韩祈月摇摇头:“我没事。”
只是被人撞了一下而已,韩祈月这样觉得。
可郭守燕却不这么想,他拉了拉她的手臂道:“你过来些,离我近点。”
韩祈月听见这话,脸上的笑愈发得深,还带着点心照不宣的甜蜜。她往郭守燕身侧靠了靠,郭守燕望着她,扣住了她的手,肩并着肩一路走向戏台。
郭守燕沿街买了两杯热梨茶,递给韩祈月一杯暖手。这瓦肆热闹,在场外站了许久才等来两人的位子。
韩祈月与郭守燕并排坐着,啜了一口热茶。
今日庙会的傀儡戏演的是《虬髯客传》,虽说叫这个名字但是率先出场的却是红拂,傀儡化了红妆,身上的衣裳也是极为精致。傀儡师站在台下,举着托杖舞弄唱词,傀儡如同生人一般游走,看得韩祈月目不转睛。
红拂夜奔,跑马至李靖宅邸,一身紫衣叩门。李靖开门见是红拂,惊讶道:“娘子何故至此呀?”尾音悠长。
“妾侍杨司空久,阅天下之人多矣,无如公者。”
“杨司空权重京师,娘子夜奔,如何是好?”
“司空虽为乔木,然妾非丝萝不依之,今得见良人,愿同公往,相携相伴。”
台上的李靖作泫然感慨状,迎红拂入屋。
韩祈月看着这出戏有些奇怪,侧身问道:“这故事是不是有些不同?唱词也与唐朝的《虬髯客传》不尽相同,我记得书中写得是‘妾侍杨司空久,阅天下之人多矣,无如公者。丝萝非独生,愿托乔木,故来奔耳’,可为何这里竟是改成了‘妾非丝萝’?这写词之人,定是个妙人。”
郭守燕听她夸奖,嘴角抑制不住地笑,偏头问道:“何以见得?”
“若写这词的是为女子,那必定是一位巾帼姊妹;若是男子所写……”韩祈月赞叹,“不可多得。”
郭守燕听见这话,没有什么回应,只是说了句:“等傀儡戏结束了,我带你见见写词的人。”
韩祈月带着欣喜与好奇看完了整场戏,拉着郭守燕带自己去后台。郭守燕却好似故意卖关子,慢吞吞地被她扯着来到后头,一拉二胡的小孩子见着他,兴奋地喊道:“郭二爷来啦。”
后台的优伶们纷纷回头,一个个迎上来:“我们还说郭二爷是大忙人,估计是不会来首场了,没想到您真的来了。”
韩祈月讶异地看向郭守燕,只见他笑着向众人拱手:“方才从头看到尾,实在是精彩纷呈。”他又朝着其中一中年男子道,“班主辛苦。”
班主连忙摆手推辞:“不辛苦不辛苦,若不是郭二爷接济我们又替我们改词编剧,我们这春喜班也熬不到今日了,实在是要感谢您呐!”
众人听见这话纷纷应和称赞。
韩祈月算是从他们你来我往的寒暄中听出了意味——那词是郭守燕写的。
她惊喜地看向他,郭守燕也回头朝她一笑,拉过她的手向众人介绍道:“这位是我的表弟,赵亓越赵公子。”
韩祈月与众人互相行礼致意,又听郭守燕道:“我们一会儿还要去别处看看,你们稍作休息就继续下一场吧,不必理会我们了。”
二人告辞,慢悠悠地闲逛在热闹的御街上。韩祈月自瓦肆出来后,眼睛就没从郭守燕身上离开过。郭守燕知道,便笑着看向她,颇为骄傲道:“如何?是否刮目相看?是否是不可多得?”
韩祈月被逗笑,脑袋斜斜地倚靠在郭守燕的肩膀,轻声应答:“是啊……”
“嗯?什么?没听见?”
韩祈月推开他:“得了便宜还卖乖!”
郭守燕讨好地笑着将她又拉了回来,不急不躁地说道:“你此前训斥我的开解我的,我都听进去了。你离开的那些日子……我想了很多,也学了很多。此前我不懂你的心思,可如今我什么都明白了。我不太会读书,也不懂舞刀弄枪,但是祈月,只要是你所渴求向往的,我都愿意陪着你一起,我非乔木,你亦非丝萝,可我想与你相携相伴终老一生,你……你愿意吗?”他说着说着就开始紧张,神思还没反应过来时,这话就已经出口了。
当他察觉自己在说什么时,韩祈月脸上就已经是震惊与羞涩并存了。
郭守燕恨不得当场敲开自己的脑袋好看看里面是不是都是水,脑子一热就稀里糊涂地说了这些话。虽说他与韩祈月关系渐密,可这前无铺垫后无承接地来这么几句,怕是唐突。可若是不说,他却觉着这时机刚好,这景致也刚好,这人,也刚好。
韩祈月抬头望着他,看见他眼眸中闪烁的烛光,或许是烛光吧,也或许是他的眼睛本就澄澈明亮,韩祈月只是看着,就不自觉地失了神。
她轻轻一笑,拉着郭守燕躲进了黢黑的小巷子,人声渐远,她一把抱住他。
郭守燕一震,不敢动。
韩祈月从他的怀里抬起头,用郭守燕从未听过的气声说道:“把头低下来。”
郭守燕听话照做。
韩祈月踮起脚,双手扶着他的肩膀,仰起脖子,吻了上去。
这是郭守燕第一次尝到女人的滋味。
是,他是浪荡,他是喜欢往青楼跑,可他不敢逾矩,他就只敢看看漂亮小娘子们唱歌跳舞,最多也就是摸一下手。
可如今,一个女人在吻他,竟然有个女人在吻他!
这个女人,还是造成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乃至日思夜想的凶手,身手了得的她,如今正用着她最锋利的,最夺命的武器将他一寸寸地瓦解,崩溃。
她是一把温柔刀,正扎在他最脆弱的心膛。
郭守燕粗喘着,满手的汗。他吞咽了一下,沁人心脾的甜。
韩祈月挣开迷蒙的眼,稍稍远离他一寸,轻轻叹道:“不会?”
郭守燕抿着唇,动情却又克制地低眸看着她。
韩祈月惊奇地看着他笑了,又问了一遍:“你……不会?”
郭守燕不想承认,红着脸别过头去。
韩祈月心上说不出的异样的感觉,她悄悄地凑到郭守燕的耳边,吐气如兰:“没关系,你不会,我教你。”
她嘬含住郭守燕软嫩的耳垂,用牙齿咬了咬,鼻子的气息瘙痒着他的耳朵,只听郭守燕闷哼一声,双臂紧紧地箍住韩祈月的细腰。
他被韩祈月抵在墙上,退无可退,可他又享受她的强势与进攻,乐在其中。
韩祈月揽着郭守燕的脖子,吻又移到了他的左颊,一寸一寸炙烫着他,郭守燕觉得自己体内好像有一只饥饿到发狂的野兽,想把眼前的人一口吃了。
韩祈月还是不紧不慢地引导着他,她又蜻蜓点水地亲了亲郭守燕的下唇,微微伸出舌尖舔了舔他的唇珠,带着狡黠的坏笑:“想亲我吗?”
郭守燕长舒一口气,咬牙:“想。”
韩祈月抬着头,整个人靠在他身上:“我就在这儿,来呀。”
一根名为理智的弦,断了。
郭守燕一把扣住韩祈月的后颈,低头吻了下去,如同久旱逢甘霖,无师自通地汲取。
原来她是这个味道的,这是郭守燕仅存的想法了。
韩祈月不愧是真·定过亲的女人啊,小郭同学的学习之路漫漫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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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初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