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天气阴沉沉的。午门外的刑场,却里三层外三层地站满了人,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提及的都是此刻被刽子手压在刑场上面的人。
那是大将军谢城安的家眷,跟老将军谢天广跟,以及他的长媳小崔氏,和长孙谢爻承跟两个弟弟一家。
谢爻承今年五岁,懵懂的孩子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小小的人跪在一旁,扬起的小脸,全是天真与迷茫。
监斩台上,郑温书眉头紧皱,他一身的暗红锦缎,飞鸟朝服,在这阴沉沉的天气,显得格外沉重,可偏偏他的脸上又是一副胆小如鼠窝窝囊囊的样子。
“郑国公,时辰快到了吧。”
监斩台右侧,一道高傲的公鸭嗓突然传来,他端坐在郑温书的后方,神态惬意如若家常,仿佛今日不是来这里监斩,而是来游玩的。
郑温书眉头微蹙,脸上有些不悦:“时辰没到,急什么,圣旨说了要午时三刻行刑,现在才不过一刻,再说了,之前不是有传令兵进宫去求见皇上了吗?”
那公鸭嗓闻言,微微眯了下眼,讥笑着:“谢城安战前失阵,致使加州被夺,谢家通敌叛国已是不争的事实,郑国公以为,谢家还能翻得了身?”
“汪公公说笑了,谁翻不翻身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奉旨办差就是了,皇上让午时三刻斩首谢家,我总不能午时刚到就把人给咔嚓了吧?这种违抗圣旨的事,汪公公虽然不介意,但我可做不了。”
汪公公乍听此话,脸色更沉。
郑温书突然又说:“听说上过战场的人,死后戾气最重,也不知道这谢家人死了之后,万一化成厉鬼,会去找谁报仇啊。”郑温书嘀咕着:“皇上真龙天子,有天庇佑,鬼怪肯定不敢近身,我奉旨办差只负责监斩,谢家的事必定不会算到我的头上,而汪公公你……”
“嗯?”汪公公脸色微冷,似乎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
郑温书像是没看出来,啧啧两声还微微摇头:“汪公公还是要注意身体啊,虽然都说人有三把火,但公公你毕竟灭了一把,确实是太容易招邪了啊。”
汪公公眼神骤冷,手里的茶杯被他一下就给捏成两半。
郑温书似没看见,一张看着老实巴交的脸有些窝囊,又有些不怕死似的。
“听说前阵子万古寺的法缘大师回来了,等今日事了,我就去万古寺找法缘大师,替汪公公求道护身符回来,保证让汪公公百邪不侵!”
汪公公脸色愈发阴沉,几乎咬碎了后槽牙。
两人在监斩台上这里低声的说着话,刑场外,马蹄哒哒的声响突然传来引得众人侧目。
谢天广跪在刑台上面,枯瘦的身影宛如风中残烛,饱经风霜的脸上,双眼凹陷,可眼神却依旧坚韧不屈。
不过一夜之间,谢天广就已经满头花白,连眉毛跟胡须都找不到半点的青丝。
说出去谁会相信,他曾经是那个威风凛凛的三朝元老,先皇托孤的老臣?
马蹄声越来越近,谢家人也都跟着抬起头来。
策马而来的传旨兵,冲进刑场,唰地一下,打开圣旨,宣读了皇帝对谢家最后的决定。
“圣上有命!谢城安战前失阵!谢家通敌叛国辜负圣恩罪不容恕!即刻斩立决以儆效尤!”
一声斩立决,彻底断了不少人的心思。
郑温书指尖微紧,脸上却依旧窝窝囊囊无所谓的模样。
汪公公讥笑一声,准备提醒郑温书立即行刑,一支冷箭突然射来,将传令兵的身体连着他胸前的圣旨一起射传。
同时间,无数支冷箭一起飞来,直接射穿台上的刽子手。
小崔氏在那瞬间本能地跪行,将身边的儿子护住。
汪公公猛然起身还没来及得说话,郑温书突然大喊起来。
“救命!来人!来人!救命!”郑温书吓得钻到桌子底下,不少官兵听他喊声,居然真的下意识朝他围拢过去将他护住。
可这郑温书是真的胆小窝囊,他钻到桌子底下不算,一支冷箭射在他的脚边时,吓得他扛起桌子,胡乱的躲,就一桌子给汪公公撞了过去!
贪生怕死被郑温书展现的淋漓尽致。
监斩台上乱成一团,刑台上却忽地飞来了七八个人,他们功夫高强,动作敏捷,抓住老将军谢天广跟谢爻承转身就走。
周围官兵准备拦截,那余下的一人余凭着一把铁杆樱枪,杀得拦截的官兵片甲不留。
谢家其他见此纷纷反抗起身。
没有兵器就用头撞,手被捆住就用脚踹,一群穿着囚衣的人,吼叫着横冲直撞,只想争取时间让那一老一小逃出生天。
就连小崔氏为了能让儿子离开,也不管不顾用嘴狠狠咬着官兵的脚将人拖住。
她自己?
被官兵一枪捅来时,才不得不松开了口。
如此乱象,让汪公公气得不行,他大力一把推开郑温书,拿起桌上的茶杯狠狠一掷。
监斩台外瞬间涌出数十个身穿便衣的锦衣卫来!
郑温书扛着桌子摔倒地上,人砸懵了,又看这突然多出来的人各个武艺高强,下意识地就去抱汪公公的大腿,拉得汪公公一个踉跄摔倒。
又是一记典型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汪公公气得恨不能现在就挠死这个草包!
气呼呼地转头时,汪公公看到那黑衣人中有人使出的兵器,瞬间激动得顾不上郑温书大喊起来。
“桃花枪!是谢言之!!!将他拿下死活不论!!赏银千两!”
锦衣卫得令,更加卖力,杀出的招式招招致命。
可那黑衣人身法诡异,用枪如神,别说是抓他了,就是想要拦他救人都做不到。
有他断后,这些锦衣卫跟官兵,根本就没办法去拦截劫法场的那些人。
可是汪公公的手里却还捏着一张王牌。
刑台后拉起的白布突然落下,那后方的人,叫谢言之瞳孔猛地一缩。
那里绑着个妇人,口中塞了麻球。
她挣扎不开说不出话,就是摇头发出点声响都做不到,只能哭红了眼地锁着那黑衣人的身影。
别人认他还需要靠他常用的兵器,可她却只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那黑衣人是她的小儿子谢言之。
这一幕,也让郑温书诧异了。
“不是说这崔氏被山匪抓了不知下落……是你!”郑温书猛地扭头指着那汪公公,暴跳如雷:“是你让人埋伏抓走了崔氏的!我要向皇上参你!你做的这是什么下作犯贱的手段!谢家抄家圣旨还没下来你居然就先让人抓走崔氏!”
“闭嘴!”汪公公朝他怒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不是看大长公主的份上今日这事也轮不到你当差!”
“汪剑茗你居然敢这么说我!我一定要去皇上跟前告你的状我一定要去!我就说好端端让我来当什么监斩官,这么血腥又晦气的事能是我这种细皮嫩肉的人干的吗?斩的还是大将军府的人,汪剑茗我跟你有仇啊你这么坑我,你还抓女人拿女人要挟,你这败家玩意根没了人性都没了啊!”郑温书努不可以胡搅蛮缠着。
汪剑茗被他闹得心烦,本不想理他,谁知郑温书越闹越是来劲。
尤其是最后一句,瞬间就戳到汪剑茗的痛处。
他原本还有些阴柔的脸瞬间变得颇为难看,拿着帕子的手指尖捏得发白。
监斩台上谢言之对他们的声音充耳不闻,他双眼盯着崔氏,面巾下脸,眼眶泛红。手里的桃花枪也被他握得咔咔发响。
跟他交手的数十个锦衣卫功夫不弱,可这么多人面对他一个人却依旧讨不到好,其中有人握着刀在与他对面而过时,那刀刃却移开两分擦过他的耳边,只挑了他脸上的面巾。
谢言之的身影一晃,闪瞬直到崔氏跟前,他桃花枪发力捅死守着崔氏的两个小兵,左手朝腰间划过时,一把软剑被他抽了出来,将紧逼而来的几个锦衣卫一剑封喉,同时他身体一转,剑锋闪过时唰地一下断了捆绑着崔氏的绳子。
可也是此刻,崔氏整个人骤然一软猛地摔倒在地。
她的双腿都被人敲断,站不起来更走不了。
可崔氏此刻说不了话,她想让儿子快点离开,口中的麻球又让她说不出声来。谢言之伏身去拉崔氏时,两把绣春刀朝着他的后背一起砍来。
那瞬间他衣衫破裂,血口已经深可见骨。
崔氏急得呜呜直叫。
谢言之额头青筋突起似感觉不到疼痛,他大吼一声,用力将崔氏拉起背到背上。
几个锦衣卫再次挥刀朝着谢言之逼去,谢言之右手提枪,左手拿剑,几人都近不得他的身边,反被他双手互补的兵器打得节节败退。
谢家鲜衣怒马的小将军自是名不虚传。
可他再厉害,终究也只是一个凡人。
更何况,这里还有一个让他生死都不能舍弃的人。
“汪剑茗!”
郑温书突然大喊。
遮阳棚下,汪剑茗拉着弓箭瞄准监斩台上。
他将箭头对准谢言之身后的崔氏,毫不留情地松开两指。
冷箭快如闪电,一下就埋入崔氏的身体里面。
谢言之瞳孔猛地一缩,眼角后扫,只看到崔氏惨白的侧脸,双眼已经合拢。
崔氏像是被人抽了骨头,双手软软地从他肩头滑落,
“娘……”
谢言之声音哑了,几个锦衣卫相互看着彼此,眼里忽地显得有些迟疑。
冷风突然吹来时,众人都只感觉到一股凉意从脚底窜起。
午门外百姓早已四散,监斩台上横七八竖的尸体,除了谢家人也有不少官兵的。
日晷上浅浅的光影,
距离午时三刻越来越近,可很突然的,那光影忽地隐匿消失不见。
午门外有哒哒的马蹄声隐约传来,这动静引起了郑温书的注意,引不起谢言之的注意。
他看着背上的崔氏了无生机,又看遍地的尸体多是他的堂爷堂奶跟嫂嫂们,一双眼已经变得猩红异常。
“汪剑茗……!”谢言之咬牙轻喊,他突然发狠,将手里的桃花枪朝着遮阴棚下狠狠掷去。
长枪犹如索命的刀,快得让汪剑茗来不及闪躲,就被一枪穿胸,狠狠射杀钉死在那监斩官的椅子上。
嘭地一声,连着椅子都四分五裂。桃花枪的枪头直接扎进地里,连着汪剑茗都被钉死。
汪剑茗仰面朝天,四肢伸展,仿佛被钉在了无形的十字架上,他头上镂空的帽子早就掉落,散开的头发搭配着身上一身暗红的衣衫,双眼大睁死不瞑目的模样很是吓人。
余下锦衣卫见此头皮发麻,有人心生退意,也有人想斩草除根。
他们大吼着,一起挥刀,朝着谢言之身上砍去。
四把的绣春刀朝着不同的方向,插入谢言之的身体,逼得他脚步猛地后退,连带着背上的崔氏一起砸在墙上。
刀抽出时,他的身上血流如注,连视线都变得有些模糊。
“谢言之!谢言之!”郑温书手忙脚乱地朝他的方向跑,自个儿却从那台上狠狠摔下。
谢言之下意识低看向郑温书的方向,他却没有看到郑温书,只看到那前方,一匹黑马狂奔过来,马背上骑着个人。
他身影模糊,衣衫却是让人眼熟的浅灰紫。
谢言之看到他从马背飞身下来的身影,越来越近,那张脸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感觉那双眼睛有些泛红。
谢言之也问不出来,他控制不了地缓缓瞌上了眼,再撑不住的身体往前倾倒时,被一双臂膀紧紧搂住。
“为什么……不再等一等……”
等什么?
谢言之已经听不到了。
就算此刻他被人搂进怀里死命抱着,他也不知道了。
风吹得更大了,天色也阴沉得厉害。
鹅毛般的大雪毫无预兆地从天而降,不一会儿的功夫纷纷扬扬的雪花,就将京城的每个角落都覆盖上了厚厚的一层白色。
六月飞雪,必有冤屈。
仿佛是连苍天,都看不过谢家的事情特意为他们送葬。
这大雪一下,足足下了三天都还没有停下。
而失去意识的谢言之,却突然感觉有了痛感。
他感觉自己好像是睡了很久,意识就被一股剧烈的痛楚给唤醒。
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时,谢言之人都傻了。
他看到眼前坐了一个衣衫不整又满脸凶相的人。
关键这个人。
他认识。
是他曾经的死对头。
“……”
盘古改不动,一直在修改一直在被锁,我麻了就来写这个,祝我一口气给他写到大结局!
抓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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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六月飞雪劫法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