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君楼 第3章 一品诰命3

当真应了绿芜说的，此刻温瑾笙已经在凤仪宫的外殿中跪了将近半个时辰，既没见到圣人娘娘的影子，也没说还要跪多久。

她低着头，旁人瞧不出她的神色，看得出她十分淡定，就好像跪着一点也不难受似的，可再看看她身后两个，是今日受冠的二品诰命和三品诰命，哪个不是揉了左膝，又去揉右膝，还时不时的打着哈欠。

受封二品的是威远将军的嫡母，已年过五旬了，受不住也情有可原，受封三品的是西南节度使的长孙媳，虽只有二十七岁，但长在户部尚书府，从小也是娇生惯养的，何时跪过这么久。

唯独温瑾笙像座玉雕的人像，纹丝不动，只有额间渗出的涔涔薄汗。

内侍宫婢无法不注意到这位获封一品诰命的卓二娘子。他们觉得难以置信，她已经二十四了，看着明明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娘，不过卓二娘子的经历人人都知，奉阳节度使的长女，出生的第一日便许给了洛阳节度使家的二郎，卓景颐。卓景颐十五岁便战功累累，被誉为洛阳战神，可惜在温瑾笙进门的那一年打了败仗，废了双腿，最后连命也丢了。可怜的卓二郎没等到儿子的出生，没想上天似觉得这一切还不够，又让那小小的遗腹子不到满月就折了，自此，温瑾笙抱着一颗了却红尘的心，在卓家协助长嫂料理中馈，教导年幼的弟妹，六年下来，未曾行差踏错一步。

在选择给她加封一品诰命的决议上，大臣们还起过争执，具体争执什么，内侍宫婢们就无从得知了，他们只在心中惋叹，这么好又这么可怜的卓二娘子。

只看她此刻的谨慎和自持，就知道她在卓府这六年是怎么过的，她当得起天下女子表率。

若说有什么不足，就只是太年轻了点。。。

一品诰命，每三年才封一位。

上一位，加封了安国将军的祖母，她的三个儿子、两个孙儿都死在了邬摩人手上。

当今官家，最恨的就是邬摩人。

终于，内侍一声嘹亮的通报，圣人娘娘现身了。

在跪的三位命妇齐齐将头垂的更低，口中喊着“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行了额头触地的全礼。

前头等了一个时辰，正经的授冠仪式却很快，首先是一品，接着是二品，最后是三品。

已经带着五珠金翟冠的温瑾笙退后一步，趁着圣人举着三珠金翟冠往西南节度使长孙媳头顶扣时，窥了一眼凤颜，随即很快将目光收回。

她就是圣人娘娘，若是在官宦府邸或是寻常百姓家，她便是婧娴那丫头所嫁之人的嫡妻，就像大嫂之于江月楼。可婧娴嫁的那人是官家，他身后有东西十二宫，里头住着许许多多的“婧娴”。温瑾笙想，也许这位圣人娘娘不会像大嫂恨江月楼那样恨那些“婧娴”们，若是那样，怕是早就累死了。

不过，圣人娘娘或许根本未见过婧娴，就像她的夫君，官家，也还未见过一样。

“卓二娘子。”礼部侍郎在一旁轻声唤，温瑾笙这才回过神。

“可以了，圣人娘娘已经走了，卓二娘子也快回府歇息吧。”礼部侍郎语气很客气，“这大热天的，一会儿日头更烈了。”

温瑾笙起身，很艰难地才活动开了双膝，“大人，明日我就可以进宫探视慧嫔娘娘了嚒。”

礼部的主事有意送着温瑾笙往凤殿外走，“卓二娘子如今已是一品诰命，想探视慧嫔娘娘，随时都可以，每次去留，往内侍省报备留底即可。”

绿芜和徐婶儿没有资格进凤殿，在宫道上等着，看见温瑾笙和一个官员出来了，连忙迎上。温瑾笙与官员拜别，带着绿芜和徐婶儿一路出了礼安门，才上了卓府的马车。

再次回到卓府，已是巳时三刻，主子仆人虽各忙各的，却都在等着她这位主角回来，好亲眼见见那光宗耀祖的五珠金翟冠。

见温瑾笙被徐婶儿和绿芜左右护着，快步走回了慎言堂，姚佩兰和江月楼这会儿倒像姐儿俩似的，也不敢去打扰温瑾笙，便招呼了卓景琏和卓筠念两个小的来，“去，去你二嫂屋里问问，二嫂今日进宫累不累，可见到圣人娘娘了，还见到谁了。”

两个小的问，“就问这些吗？”

姚佩兰一挥手：“你们不好奇么，想问什么就问什么，你二嫂不会介意的。”

进屋后，温瑾笙坐回到妆奁前，徐婶儿将那沉沉的翟冠从她头上摘下来，小心翼翼地跟捧着传家宝似的，绿芜给她脱官帔，伸手摸到中衣，“呀！娘子怎么跟水洗了似的。”

温瑾笙这时屏着的一口气才吁了出来：“热呗。”

徐婶儿叹道：“怎么能不热呢，这种天，穿这样双面泥金缎的料子。”说着，拿了一个干帕子过来，

“绿芜，给娘子擦擦身子。”又去拿了把团扇过来扇。

“二嫂。。。二嫂。。。”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温瑾笙急忙递了个眼神给绿芜，绿芜快速拽了一件轻纱褙子给她披上。

“哎哟，五郎，六小娘，不要总是冲冲撞撞的。”徐婶儿念叨着。

“二嫂的金冠呢？”说着，两个小的见那五珠金翟冠就放在桌子上，便跑过去围着瞧，“一二三四五”，果然有五颗珠子。“柳婆儿骗人，哪有鸭蛋那么大。”

温瑾笙面上漾起温柔笑意，走过来摸了摸两颗小脑袋，“好了，回书房念书去。”

“不急嘛。”两个小的拉着温瑾笙在罗汉榻上坐下，

“二嫂跟我们讲讲，皇宫里什么样子，可气派？圣人娘娘什么样，美嚒？”

“圣人娘娘母仪天下，不能问美不美。”温瑾笙坐在罗汉榻上，忽然有些累了，懒懒地靠在滚枕上。

“五哥你不是进过皇宫嚒？你还见到了官家，就是他封你做的小国公爷，你还给他磕了头，是柳婆儿告诉我的。”听见卓筠念这话，卓景琏丧气道：“我不记得了，那时候我才五岁，只顾着害怕了。”

“胆小鬼。”卓筠念吐吐舌头。

“真想再见一次官家，听人说，就是官家亲自带兵，把邬摩人赶走的。官家是大英雄。”说这，卓景琏很认真地问道：“二嫂，邬摩人杀死了爹爹和阿娘，也杀死了二嫂的爹爹，这样看，官家算不算咱们家的大恩人？”

温瑾笙定定地望着窗外，似在听，又似没在听，绿芜听见五郎问这些，连忙冲他挤眼睛，突然，温瑾笙幽幽道了一声：“谁知道呢。。。”

卓景琛白日在吏部当值，傍晚时分回到府中，今日一进府，官服都等不及换下，直往慎言堂去了，拐进月门，远远听见温瑾笙正在跟俞伯叮嘱着什么，走到房门外，才听出来，她是在重复着给四妹婧娴带的东西。

“四小娘住在漪澜宫里头，享的是嫔位的份例，二娘子怎么跟救灾济贫似的。”俞伯打趣，温瑾笙也不介意，只说：“咱们给的，和内侍省发放的，那怎么同呢，得让婧娴知道，她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宫里头，她还有家。”

这时，门外传来声音，“爹娘以前就说，二嫂和四妹，才是亲生的姐儿俩。”

“三郎回来啦。”俞伯笑脸相迎，“是啊，不像三郎和二娘子，是从小打架打大的，老将军在世的时候还说，这两个小娃娃，怎么看对方哪儿都不顺眼，哪想如今，三郎和二娘子成了家里头的顶梁柱，还这么团结和睦。”

卓景琛偷偷给温瑾笙递了个眼神，示意有话跟她单独说，温瑾笙便把俞伯打发了去。

关上门，卓景琛道：“二嫂明儿个进宫，劝劝婧娴，事已至此，还是要想办法承宠，不然何时能拿到红匣子的钥匙？”

温瑾笙听了面色一冷，“她是咱们的四妹，不是咱们的细作。”

“二嫂这话说的，又不是咱们把妹妹送进宫的，是官家点名封的，咱们卓府，敢抗旨嚒？”卓景琛觉得温瑾笙冤枉他狠心无情，道：“婧娴嫁的那人，可是官家，好赖，这辈子都交代在宫里了，既然如此。。。”

“好了，我知道。”温瑾笙打断他“三郎不要再说了。”

温瑾笙那原本因要与婧娴见面而喜悦的心情，此刻又沉了下来。

翌日午后，卓婧娴与宫女梨儿一早就出来漪澜宫大门外迎着，梨儿是卓婧娴带进宫的陪嫁丫鬟，见到了温瑾笙比她主子还要激动。

“何故站在日头底下等。”温瑾笙心疼道。

卓婧娴见了二嫂喜出望外，只管拖着温瑾笙的手往正殿里去。

“奴婢也劝娘娘了，二娘子的轿子进不了宫，要一路走来，还要好一会儿呢，娘娘非要出来等。”梨儿抢着跟温瑾笙回话，卓婧娴嗔她一眼，催叫她传茶点。

桃花林旁的宫道上，一名宫女和一名内侍正追着前头的小主子喊：“公主，您慢点，别摔了。”被唤公主的是先帝最后一个孩子，十公主李逢馨。“还慢？再慢今天也要错过了。”李逢馨停下来催两个奴才快点跟上，嘴里埋怨着：“都怪徐先生，好端端的非要昨日抽查功课，害得我错过了授冠礼。”

跟在李逢馨身旁的是她的贴身宫女司琴和内侍冯恩。

“授冠礼年年有，以往怎么不见公主这么好奇。”冯恩问道。

李逢馨翻了他一眼，“你知道什么，一品诰命，三年才出一个，更何况这回这个，他们都说是绝顶貌美的娘子，甚至有人说，比皇兄新封的陈婕妤还美。”

冯恩不以为是：“这话哪儿能全信，再说，要论貌美，最美的当然是公主您啦。”

即使打出生就被说模样俊俏，每次被夸，李逢馨仍是很受用，洋洋自得道：“我才七岁嚜，长大了还美才是真的美。不行，我非要看看那卓二娘子什么样，若真比陈婕妤还美，皇兄怎么不娶进宫来，反倒让她做了别人的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