稽布坦此时的心情十分不妙。
自己一意孤行,率领十万大军围攻阳关,本想是以军功换得更大的话语权,却不想兵败如山倒,狼狈退回草原。
十万大军仅剩三万暂且不说,待他回到部落,必然会遭到大单于的趁机打压。
是的,匈奴内部并不是铁板一块。
甚至于那位破月氏逐楼烦的大单于策妄,与匈奴大将左贤王稽布坦之间,有着不可调节的矛盾。归根到底,还是出在权与利这两方面。
策妄单于十九岁成为匈奴首领,二十一岁统一匈奴,二十六岁吞并月氏楼烦,自然是年轻气盛,野心勃勃之流。
然而稽布坦也不是易相处之辈。早年在老单于手下已是战功赫赫,策妄单于上位后,更是在灭月氏吞楼烦之间积累偌大军勋。也是因此,稽布坦得以从一介奴隶成为现如今的左贤王。
人心如沟壑,在稽布坦看来,他策妄不过是投了个好胎,才位居自己之上成为首领。更何况,草原上素来是弱肉强食,胜者为王,他稽布坦凭什么不能当一当这匈奴的大单于呢?
策妄单于原本十分欣赏这员大将,力排众议将其提至左贤王的位置,却不想一番看重反遭背叛。等到稽布坦暗中使了几次绊子,策妄也是回过味来,心中自然恼怒。
于是两派势力彻底分割。
草原上一向以实力为尊。稽布坦想要压倒单于的势力,就必须要挣得更多的军功。于是趁着雍国镇北军统领回京之际,举兵南下。策妄同样知道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压下对稽布坦的杀意,亲自带着二十万大军在边域与镇北军遥遥对峙。
若不出意外,匈奴此次或许真的能够南下成功。
但是偏偏遇上阳关新来了个京城子弟,战战兢兢顶着左贤王的压力守了七天的城。
更巧的是,雍国明将军不知为何突然带着明字军出现在战场,硬生生打残了十万匈奴军队。
若不是心知策妄的为人,稽布坦几乎要以为是大单于与雍国联手,想要趁机斩杀了他去!
稽布坦停了停马,感到右膀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心中顿觉万分烦闷。
这种心情在士卒来报,发现军队后边跟着一个雍国探子后,更是达到顶峰。
看了一眼被几个士兵扭带过来的探子,稽布坦冷笑一声,命人拖下去坠在马后。待到战马狂奔,把探子折磨的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才让人给他一个痛快。
不过探子的发现也让这名匈奴大将察觉几分不对。意识到身后可能会有雍国追兵,于是加派几队人马扫查军队左右,直到找不出其他探子,才略微松了口气,继续命令军队加快速度。
等到军队走到稽落山下,稽布坦考虑许久,还是命令暂时扎营休整。
此时的匈奴残部已是兵疲马竭,听到休整的命令便是一股脑坐在地上,督官打骂了好几回才勉强起来扎营安寨。
但是,他们没有任何的粮草补给。
战事失利,对峙边线的策妄单于并没有与雍国全线开战的打算,于是早早撤兵离开。
稽布坦听到副将的话一声不吭,心中暗知大单于帐下不会送来粮草。
南下围城,无论哪种结果对大单于都是有利。稽布坦自己也深知,若成事,策妄便带大军一举南下,擒龙灭国;若事败,则顺势排除异己,打压不臣。
如今兵败如山倒,大单于不痛打落水狗便已是仁慈义尽,又岂会雪中送炭,送来补给呢?坐视这几万人马饿死途中,不仅可以打击他这个左贤王的威望,更能够削弱他的势力。对方的种种考虑,稽布坦自然是心中明了。
如今的他,以及这三万匈奴军队,已然成为弃子。
稽布坦坐在军帐里,突然感觉膀上的伤口更加疼痛了。
大概是刚才出去射箭,崩裂了伤口?
稽布坦心中烦躁,面上却不见分毫,招来一心腹将领低声说了几句。
那将领愣住,踌躇许久,还是咬牙称是,出帐领着一队亲兵离开营地。待到日落黄昏之时,那队人马才带着些粮食回来。
后勤士兵一哄而上,将粮草搬走生火做饭。却不见出去征粮的骑兵神色消沉,马上悬着的弯刀上,还有未干的血迹。
将领叹了口气,苦笑一声回帐中复命。
草原啊,平静的大草原,广袤的大草原。草原沉默不言,看着他的孩子挥刀砍向另一个手无寸铁的孩子,而后搜寻部落里的吃食离去。
草原看见了吗?长生天看见了吗?他们缄默着,只有片片鲜血渗入草地。
明年的草丛会更加繁茂。
稽布坦坐在帐中久久不语,恍惚间竟然能听见一只海东青的悲鸣,仿佛是长生天在耳边质问自己。
他又何尝不知,此非良策,更绝非长久之计!
然而事已至此,即使是南征北战几十年的左贤王,竟也心觉凄凉,隐隐感到这次是凶多吉少了。
一夜未眠。
稽布坦看着挂在帐中的地图,直到东方破晓,才在一阵恍惚中跌坐在椅子上。
沉默良久,稽布坦打回心腹拔营的请求,转身看向南方,眼神肃杀。
既已至此,他稽布坦绝不做苟且偷生的孬种!大不了,就和那雍国将军做过一场,谁死谁活可还不一定!!!
待外面传来一阵惊呼声,几个小兵慌忙入帐,神色惊恐地看向左贤王,说是营外竟是发现一只死去的海东青!
草原人一向视海东青为长生天的化身。值此败兵之际,突然出现的死鹰更是给了军中将士一记重锤。惶恐不安的底层兵卒跪在地上,祈求着长生天的庇护。
稽布坦大步走出营帐,见军中一片喧嚣是目光一沉,前行几步将副将的佩刀抽出,一刀砍下跪求祈祷士兵的头颅。而后在一阵寂静中扫视一圈,指了指那颗头颅:
“动摇军心者,杀!”
朱元璋带着一个小兵躲在一处高坡上。
“怎么样怎么样,匈奴那边什么反应?”刘彻也难道提起几分兴致,凑到白幕跟前催促着朱元璋。
朱元璋同样好奇,于是询问旁边目力超人的小兵。
小兵眯着眼远望许久,才回报,语气之间颇有几分遗憾:“匈奴营地里原本乱了起来,但中间帐里出来一个壮汉,砍了几个人,现在已经平静下来了。”
朱元璋愣了一愣,抬眼看向远处。隐隐确是看见对面军营中不再骚动,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想必是那个匈奴左贤王所为吧。”李世民叹了口气,遗憾道:“也是员猛将,只是可惜了那难得的海东青……”
原来那莫名出现的死鹰正是几人所为。李世民手痒,正巧看见一只捕猎的海东青,于是轻松将其射下。本想自己养着玩,刘彻却在空间里提了一个攻心之计。
李世民不太舍得这么漂亮的海东青。但刘彻朱元璋齐上阵,硬是把李世民拉回空间。朱元璋趁机跑出去,面不改色地掐死海东青带人扔在匈奴帐中,全然不顾空间里声嘶力竭的太宗皇帝。
原本就是为了坑李世民出的计策,如今没有奏效刘彻也不在意,反倒是嬴政开口说了句公道话:
“虽是以血镇压,也不过是一时之效罢了。”
人心易散不易聚,如今匈奴人心惶惶,不必冲军陷阵,只需大军围上几日,便可不战而降。所以现在他们也不需冒险,派人通知其他三路军包抄过来就好。
不过说到其他军队,他们是不是忘了给长平侯留口信?嬴政面色不变,眼神瞟了下坐在自己一边的刘彻,坏心眼地不做提醒。
刘彻并未察觉,还在一旁嘲笑心疼海东青的李世民。
朱元璋点头称是,赞同始皇的判断。打量了对面军营几眼,便带着小兵折返。大笑几声同李世民开玩笑道:“你若舍不得那海东青,日后我再还你一只就是了。就是这次的歼敌之功,咱可就笑纳了!”
于是李世民又是一顿捶胸顿足。
空间里的鸡飞狗跳暂且不论,卫青却是带队急行军,终于赶上了前面的人马。此时正看着被刘彻带走的精兵,面色铁青。
一群精兵战战兢兢地挺直腰板立在原地,却是不明所以。毕竟在这一群精兵眼里,是受军命听从二皇子调遣,寻找匈奴踪迹。但不知为何卫将军又改变主意,带人追来。
毕竟他们谁也不敢想到,这位半路出家的二皇子殿下竟然敢假传军令!
卫青率队连夜追赶,一路上也冷静下来。左右思索之下也并未拆武帝的台,只考虑到有自己盯着陛下,也能放心几分。却不想停马,人群之中竟不见武帝踪迹,一时间诸多噩耗在脑中流转,差点摔下马去。
原本站在队中的一个小兵眼珠一转,看出卫青的担忧,上前一步禀告二皇子的去向。
卫青闻言舒了口气,抬眼看看那小兵,神情却是一凛:
“殿下可曾说过保密行踪?”
小兵诺诺不敢言。
卫青看那小兵冷汗直流,停顿许久才缓下声色,温声说道:“既有军令命尔等跟随殿下,又岂能置殿下之眼于脑后?此次念在初犯,暂免责罚。”
小兵自是感激涕零。
暂代武帝敲打手下兵卒后,卫青便停在入营的一条必经小路上等待。
直到天色朦胧露未晞,才远远看见一小儿骑马缓缓而来。见其毫不着急,慢悠悠地打草取乐,卫青自恃稳重也不禁心中气恼,扬鞭迎了上去。
天色将明,草丛之中露水微凉。朱元璋悠哉地骑着马与空间内的其他人闲聊,并未注意到远处的来人。
待到刘彻在空间里目光一瞟,才猛然惊呼出声。朱元璋这才留意到对面有人策马而来。
距离拉近,只见来人面沉如水,神色肃穆,不赞同的目光投向朱元璋。朱元璋眼皮一跳,脑中思绪一转迎了上去,嘿嘿笑了两声,开口叫道:
“卫将军啊……”
朱元璋不好意思地冲卫青笑了笑,而后一个闪现返回空间,与此同时离刘彻最近的嬴政迅速伸手,将刘彻推了出去——
“我踏马——”刘彻措不及防被推出空间,眼前视线一变,身形不稳在马背上晃了两晃。抬头看见长平侯担忧的眼神,还是吞回了这句脏话。
沉稳的长平侯,可靠的长平侯,善解人意的长平侯见自家陛下差点摔下马去,也是顾不得埋怨他以身犯险,连忙上前扶稳,忧心忡忡地拧起了眉心。
这也不能怪朕啊。
见此,即使是刘彻这等铁石心肠的人也不禁有一丝丝的良心不安,但转念一想又有点委屈。
明明是李世民他们撺掇的朕,凭什么只有自己在这接受道德的谴责?
可惜空间的入口被几人挡的严严实实,丝毫不给刘彻逃避的机会。刘彻心头一堵,登心顿起。
朕是被唆使的,朕的错只有一小点点!
不对!
朕是天子,朕无错!
努力做好心理建设,刘彻抬头一看,却见卫青眉头紧蹙,眼中忧虑,膨胀的内心顿时一松,升起几分心虚。
踌躇许久,刘彻还是没忍住内心的哀怨,冲着自家长平侯抱怨——
“卫卿,群众里面有坏人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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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枭声四面营啸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