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料到在小憩的萧映竹会突然抬起头,姜念神色一怔,随即收敛起了眼底忽现的惊讶,平淡地点了头。
“快到国宾馆了。”
车窗外掠过的风景渐渐熟悉,确实要到了。
虽是临时找到掩饰自己尴尬的托词,但说的也没错。
萧映竹淡淡地嗯了一声,将那如有实质的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
逃避开方才闪现一瞬的不自在,姜念轻轻舒了一口气。
两人在车厢面对面坐着静默的时光不长,如姜念所愿,马夫所驾驶的马车很给力,在她快要被这无话可说的环境郁闷窒息前,就停到了国宾馆的门口。
掀开帘幕后,车厢外的清冷空气瞬间包裹了姜念,忽感一阵沁凉,连之前她未曾察觉的紧张情绪也随之缓解。
姜念拎着手袋,往前走了几步,抬眼望了望已被墨染黑的天空,随即转身,向萧映竹问出一路想问的话:
“晚上几点?”
仅仅与萧映竹一两天没有说话,她却感觉像是已经许久未曾与萧映竹交流过了。
现在主动提问出来,她都觉得有点儿奇怪。
萧映竹从马车上下来,车夫立即调转车头,往不知名的地方去了。
他抬起眼皮看了姜念一眼。
“你定。”
自己的话被对方反问过来,姜念犹豫了一下,想起下午答应秦览的事儿,算了算目前的时间。
“戌时七刻?”
“嗯。”
“......”
相顾无言,两人之间瞬时陷入沉默,姜念面色恬淡地转过身,没再与萧映竹搭话,往国宾馆走。
这两天来往几次,已经对如何去房间熟门熟路了,为了不让萧映竹发现她很想迫切逃离有他在场的地方,因此刻意走得很从容。
——只不过和往日的平稳相比,走路的速度还是稍微提高了。因此现在看上去,是隐隐有点儿迫切赶路的意思。
萧映竹在她身后不紧不慢的跟,看着她不知觉攥紧手袋的手,眼底闪过一丝若有所思,随即又隐在无波晦暗的眸色里。
顾忌姜念心底的那点儿心思,他没有紧跟上去。
并且还非常有分寸的将两人的前后差距,保持在一个差不多能在危机情况下还能保护到的距离。
池塘旁的荷花在夜晚也有清淡的余香,路过时沁人心脾。
视野里皆是空旷的场地,临近饭点,没有多少人在这儿晃悠。
姜念静下心,回忆着本子上所记录今日长公主日记之事,很快就忘记了身后还跟着萧映竹。
—
到房间里放下包后,门被敲响了。
是受到吩咐特意前来提醒姜念的侍从。
说是楼下准备了饭,让她去楼下用餐。
从早上出发,一直提着神经忙碌到晚上,这会儿在房间里独处才能放松片刻。
可惜在事件的关键时期,没多少可以休息的事件。
听到侍从说有关“用餐”的话,姜念才忽感自己已经饿到没有感觉了。
与对方道谢过后,她没再房间多停留,算着还有多久要和萧映竹见面的时间,又挂记着艾要送来的礼物,脚步没停,当即随着带路的侍从下了楼。
—
用餐的地方离房间不远,因为没人同姜念一起来,因此她要一次性记住来时的路,以防稍后回去找不着路,给他人徒增麻烦,耽误等下相约的时间。
来苍郡前,萧映竹有和她提起过花朝盛会。
或许是这场盛会的缘故,国宾馆这儿来往的外来者并不少,不过看情况,似是在于鹤封锁苍郡城前就已经被盛会负责人邀请到的来宾。
花朝盛会虽是对全民开放。
但有些珍贵的花物种,是身份尊贵的人才能去参与鉴赏的。
因此场地被分为了两边。
许多人也会选择在花朝盛会上借着当地的香薰和茶,来写下祈愿告白。
总之,是场地布置之差,其余体验的项目没有多少区别。
都是为交流感情而来的。
不过现在看到餐厅里那些相伴而行的男女,也能很清楚的预测到,在即将到来的花朝盛会上,比起其余的情感,爱情这个主题的情感绝对是占比最大的。
侍从将她引路到餐厅里,就躬身告退了。
姜念环顾四周,在他人没注意到她前,先微微偏过脸,往餐厅的边角处走。
她现在的外貌是十六十七岁的外貌,和在场的男女年龄相差还是有些大的。
这些人看上去都是贵族家中掌权之人与他们的夫人,皆谈欢言笑。
按她现在的年龄和容貌来看,很难不会被当成是谁家带来的小姐独自出来逛了。
“……”
四处都没有一个人相对较少的地方,好在他们现在都忙着谈自己想谈之事,来攀关系,又或是打趣叙旧,没有谁往餐厅的边角处望。
姜念沉默了一下,正犹豫在哪里落座,忽有侍女前来与她询问。
“请问您是姜念姑娘吗?”
姜念从其他地方收回视线,望向前面的侍女。
“我是。”
“有公子令奴婢来寻您,请您跟奴婢来。”
侍女确认姜念身份无误后,便朝她一致意,转身朝前带路。
身旁的景色一路倒退,姜念目光随着侍女引路,往前眺望。
心中似有所感,重重帘幕后的寂静处,那方落座之人身影熟悉,随着走的距离越近,心中的所感就越强。
熟悉的雪青色。
他真的很偏爱有这类清淡颜色的袖衣。
竹叶般的青,连着如瀑倾泻的墨色长发,一同勾染出水晕粉画。
雕花窗外是屋后的叶林,绵绵细雨轻响,遮挡住了不远处的喧囔声,鼻息中只有清新舒爽的空气。
他淡雅又疏离,似古典之画,一笔一划的镶嵌在韵致之景中。
雾雨连绵,如烟似梦。
宁谧地不忍打破这幻境一般的情景。
姜念往前走了几步,从他身上回过神,往旁边望去。
引路来的侍女悄然退下,合上了屏风,将里外划出了隔间。
这儿不会再有人来扣扰。
对方悠悠地酌茶,那滚烫的茶香热气腾腾飘起,氤氲着眼眶发热。
姜念不适地眨了眨,对上他笑意的眉眼,心底有些纠葛的情绪顿散。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萧映竹确实也没对她做什么过分的错事,现在再去介意那些,也就扭捏了。
她面上笑着走过去,拉开萧映竹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你现在是想整哪出?”
萧映竹散淡地将盏放在她面前。
“邀请你吃饭。”
“……”饶是本只想礼貌对话的姜念,回忆起刚才的一顿带路操作,她也想笑了。
“原来堂堂国公爷是这么邀请别人来吃饭的。”
面庞上感觉到对方不轻不重的视线,姜念又添了一句。
“嗯,很有新意。”
她掩住眼底一闪而过的促狭,随即将话题扯到正经事上。
“...不是说好戌时七刻见吗?怎么现在就来了。”
萧映竹食指点点杯壁,饶有兴致道:“用餐与言谈这两者并不冲突,可以顺路进行。”
话说的到没错。
姜念嗯了一声,侧头看着屏风外映出来的层层人影。
“那些人——是要参加花朝盛会的?”
刚刚来的时候心中就有疑问了,男女授受不亲,很少会在公共场合上看到这么多结伴而行的男女。
换做在欧洲中世纪还好说,但她所穿越的时代可是古代。
萧映竹顺着姜念的目光看去,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每年花朝盛会都会提前邀请外来者参加,今年有疫疠,为了保护不被疫疠感染,因此在盛会前的聚餐场地改成了这里。”
想起前几天被知州请去宴席的那栋豪华酒楼,姜念落在屏风上的视线顿了顿。
“那我们先前去的那家——筑玉亭呢?”
当时去的时候,虽然她不怎么关心周围的人,但是来往的人群还是很多的。
“那是当地的贵族和世家。”
姜念了然,附和的应了一声,转念想到还在城中作乱的乌糜众,忽起担心。
“花朝盛会具体开办的时间是何时?乌糜众也当会知道。”
就不怕他们来扰乱吗?
萧映竹知晓姜念在担心什么,平淡地回:“倒是于鹤会派人看守,不用担心。”
想到于鹤干脆利落不留余地的作风,姜念也就没有过多提问。
按现在的情况来看,花朝盛会应当会举办在贵族居多的这一片区。
不得不说苍郡的知州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在感染疫疠忽起时,就划区域控制了感染率。
接下来当即做的便是阻止乌糜众动用他们的那套方案就好了。
脑海中的思路是清晰,但着手做,还是需要花费一阵时间,不会很快的处理完毕。
姜念在心底算着她的下一步要如何走,忽想起一直抛在脑后的问题。
她抬了眼,往对面看去,眼帘中目入的却是萧映竹漂亮的侧脸。
淡淡的白色雾霭为他镀上了朦胧的暗光,烛火明灭,绮丽的眉目越发漂亮妖冶。
本来欲开口说的话,又抵在唇齿间未道。
很难言说她现在的心情是什么样的。
明明方才在车厢时,还是一路相顾无言。
现在仅是同用了餐,那找不到的话题又莫名其妙的飘了回来。
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自然,但一回想起先前推测出的“笼中鸟”,姜念就能想起方才引路的那两名侍从也是萧映竹有意引导的。
而现在能相处的这么恰和,也是他的意愿。
姜念不能说是自己排斥,只不过,比起排斥,她更是不喜欢这样被捆绑着向前走的感觉。
仿佛自己的情绪都被控制在对方的手中。
这样很危险。
她不愿,也不想。
隔着几盏茶的距离,他轻淡的声音似被云烟笼罩过,模糊不清,渗着外来的水汽。
平如似水的一句话,没什么波澜起伏,就这样不经意的,钻入了姜念愣神的空挡,给了她由心的一击,戳中了她一直找不清源头,却又刻入骨髓的方向。
“姜念。”
“你的愿望,可是平等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