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福来 第5章 想法

窗外人声鼎沸，梁都城前些阵子刚修了路，马车车轮辗过平整的大道，平稳地向姜念所想前往的悦江阁驶去。

她所选的茶楼是城内名气最盛的一家，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行人前去吃茶听书，其中还混杂着些从外而来在此暂顿休息的商旅。

先前姜念一直忙于自己的试验田，而今达成了一个阶段性的小目标，也该出去探探如今市场的口风和当朝的局势波动。

车夫将姜念送到茶馆门口后便先行告退，桂枝扶着姜念下车后，这才左右打量起茶楼周边。

“先前小姐来这儿时总想去旁边的那家包子铺垫点肚子，今儿小姐还要去那边买些吗？”

顺着桂枝所说的话，姜念从古色余韵的茶楼上别开眼，朝包子铺看。

见姜念有所停顿，桂枝向前走了几步，眯起眼看了看摆放在外头的蒸笼。

“我看看...他们家今儿也做了蟹肉馅儿的包子，小姐要去买几个吃吗？”

“......”

姜念目光微怔，脑海忽闪起昨天在她走之前与萧映竹擦身而过时听到他所说的最后那句话。

“若姜小姐还有些事情想知晓，不妨去梁都的悦江阁看看？”

四周寂静，可他的语调却更低，微凉的嗓音只有能她听见。

待她微侧过眸，萧映竹早已收回了目光。

……

一开始，姜念只将萧映竹的话当成一句合作的提醒，而现在看来，想必试探的成分会更多些。

他在试探自己到底是不是原先的姜小姐。

若是昨天她照常那般礼貌答谢，那现在就已经露馅了。

不过昨天她在萧映竹那边留了个心眼，只已极易混淆的话回答了他，将他的提议推了回去，暂且躲过了他似无时无刻的猜疑与预想。

自己近两月的举动虽已掩藏的很好，甚至未引起先前姜小姐贴身丫鬟桂枝与茯苓的猜疑，但只应做了，这世间便会留下痕迹。

而萧映竹，又是何时察觉并探查她的过往的？

“冰镇的冰梅汤来咯——冰糖多，梅汁稠，冰凉又酸甜——诶，这位客官，你不来一点儿吗？”

姜念的思绪猝然被打断，回忆里的寂静被周身的热闹所打破，她回过神，现在仍站在喧闹的大街上。

卖酸梅汤的商贩走过姜念的身旁，一边叫卖着一边敲击着手中的冰盏，询问着周身的行人。

冰盏敲击的响声吸引了不少街上玩耍的孩童，没过多久，商贩前就围起了一群人。

姜念往后退了一步侧过身，给往这儿拉着母亲的手向商贩前挤的孩童让了个位。

桂枝正犹豫着要不要去买蟹黄包，就见自家小姐摇了摇头。

“不必，我们现在就去茶楼。”

现在的时辰茶楼里人不算满，但也有不少人前去吃茶听书。

店小二笑着脸迎了过来，按着姜念的吩咐将她们引到了二楼靠里的包间里。

茶楼一层的中心正站着一位说书人在讲书，大厅里的人们边听边磕瓜子儿。

姜念略微扫了眼楼下的动静，在店小二殷切的眼神中，点了两杯花茶和三分不同的糕点。

桂枝本站在姜念身后，见她不同与往常一般，点了好几份糕点，便觉得惊奇。

等店小二唱着点单的词往外走后，她才轻声道。

“小姐...是最近又喜欢上这儿的糕点了吗？之前你说这儿的糕点太甜，李公子不喜欢，你也吃不惯。”

姜念的注意力放在楼下人的交谈上，正听着吃茶的客人们谈当今的生活市价，听到桂枝的问话，也便随口糊弄道。

“感情变了，作风也自然会变，先前因李公子茶不思饭不想，现在我可没有这些条条框框。”

她的目光不离楼下，见他们快从蔬果谈到当今购买驱除稻田上的驱虫药上，也就更打起了几分精神。

桂枝站在姜念身后，听到她的回话，神情忽怔，有些茫然。

如今的小姐确实不喜欢李公子了，这样一改...好像也是有几分道理？

……

“不对，王仁兄，你不能这么算，虽然徐家的驱虫水卖的偏贵，但药到根除呀，按他家的剂量来放就行了。”

一声粗犷的话在楼下略显喧闹的人们中尤为明显。

姜念视线微移，落到那头说话的方桌上。

几个人围着一张桌子，正将店小二端上来的茶水挪至一旁，用手指在木桌上比比划划。

“……对，我家之前买了他们家的驱虫水，拿到田里去试了试，可神奇嘞！比以往的驱虫水不同，一下子就把那些虫子都杀死了，见效可快了！”

“是，是，虽然买一次贵，但是见效快！用的速度比寻常的慢些，不用反复去买……”

听到这么多人劝着买徐氏的驱虫水，被称为王仁兄的人一时有些拿不准主意。

“可他买一次要七十文钱……”

见他的想法有些动摇，坐在桌边的另一个人便开口了。

“贵是比以往贵！但是刚刚也不是也说了见效快呀！……但话说回来，梁都药肆卖的价钱也不便宜，先前这两家前后对比了一下，感觉徐氏的更便宜。”

“是啊，他们家不是就是吃着老字号这口名声来打着的么，虽然质量什么的有保障，但价格比寻常的市价要贵！”

“诶，你们小点儿声，虽然我看他们现在名气不如前了，但也是个大户人家，小心人正听着呢。”

“……”

虽说着要降低声音，但话里的语气却是重的，即便语调略沉了些，在姜念这个方向的包厢里，听得也很是清楚。

桂枝也听到了楼下的谈话，一时担忧地看向姜念。

“小姐……”

姜念正在想着回去怎么给店里的价格以不亏损还能连带着将仓库里的货物清空，看到桂枝脸上的担心也只是弯唇一笑。

两人在包厢里等了一会儿，点的茶点便被店小二端了进来。

“客官，茶已到，请您享用。”

桂枝见店小二欠着身出去了，便伸手想为姜念整理下桌面上刚端来的茶点，有了大致想法的姜念伸手轻轻挡了下桂枝的手，朝她歪头笑了笑。

“你也来一起吃吧。”

桂枝微微睁大眼睛，连忙摇头摆手道：“这不可，桂枝在小姐身边待着变好。”

姜念在现代有零嘴吃的时候常会将这些零嘴分给周边相熟的人一起享用，何况桂枝是天天跟在她身边照顾她的生活伙食。

虽然在这个有明显阶级的时代上，她不能表现的太明显，这样也会和原来的‘姜小姐’相悖。不过在外面的吃食上，还是可以稍作变动。

见桂枝还保持着坚持不能逾矩的模样，姜念只好笑着摇摇头，拿起桌上的一瓣雪花酥抬手送至桂枝的嘴边。

“没关系，这么多我也吃不完，待会再留着点儿带给茯苓。”

桂枝一怔，看着姜念满是舒和笑意的眼，只好伸手接过了她递来的雪花酥咬了一口。

手上带着点儿雪花酥的残渣被姜念轻轻捻手拭去，奶白色的沫渣点点落在暗沉色的木桌上，她的视线在桌上停顿片刻，忽听到楼下说书人扇子一合，抑扬顿挫地讲书声。

“书接上回，我们上次提到威武的大将军提前以已有的局势预测到敌国另一边的暗中动静，率领千军以妙计抵挡敌国的奇袭，利用地形躲在敌军的视线死角处，趁敌人一个不注意将对方杀地人仰马翻！”

“而那十四岁的嗣子也不甘示弱，率着另一只军队与大将军联手前后在沉江边把敌人前后夹击，逼到绝境！……”

姜念头次身临其境听到说书声，不由有些入迷，但想到书里的主人公为一位将军，可能会有原型，脑海里某人的面容一闪而过，心中不由一动，便转头低声询问桂枝。

“这书中人物倒听着有些耳熟，先前你与我也来这儿听过这本？”

桂枝摇了摇头，一面细听着说书人接下来的故事剧情，一面回想。

“主人公还是国公府里的老将军，不过这次的剧情和先前又有些变动，听着倒更让人入迷了些，应是当今的最新一版。”

“……”

姜念转过头，垂眸再次看向那正讲得滔滔不绝的说书人，想起萧映竹寒凉又莫测的眼，心中不免沉思。

在她来到这个地方前，应是经历了场极大的战役，而这场战役大家都耳熟能详，说明特为出名，应当是有功勋。

可她来了这儿两月，朝廷上颁布事务在公告栏上时，或多或少都会听到些低声相谈的支言片语，可关于国公府里的事儿，却从未曾听过。

大将军所做的事至今还在流传，应该是能被提及的才对，但她现在才知道有这号人。

是在这之中出现了别的原因吗？或是发生了一件让大家心照不宣的事？

“且说那场争战之后，可是尸横片野，满目疮痍！他们旁边的沉江都不似以往那样波涛汹涌，如感战场上的悲痛一般。空谷归寂，战时的喊杀声一并被无形的物吞噬，鲜红的血都能将旁边的江染尽！举目四望，生灵皆静默。”

说书的语调沉而低，楼下的喧闹声渐渐减弱，众人都细听着说书人的讲话。

一想到现在听到的故事是真事，又联系起传闻当中所述国公爷乖张狠戾的性格，两者间的关联便稍显明了。

但看昨日似随心情办事的萧映竹，又和讲书里的不尽相同。

若是今天她没有来这边听书，也就完全不会联想到萧映竹竟与战场相挂钩。

……他看上去就不像是会上战场杀敌的那类人，更像是在当朝政权之后的暗地操控者。

虽然不知萧映竹在朝廷上是站哪方的立场上，但联想起这么多，姜念就不由的想起自己在现代时所看小说里常有的那类——纂位将皇帝杀掉彻底夺取政权。

手中拾着的雪花酥被姜念不小心使了点儿力被捏碎，她垂下眼，看着断成两半的雪花酥，心思略沉。

顾及到自己对目前的经济合作伙伴一概不知，而萧映竹与自己达成合作的表面动机倒像是只因一时兴起随心所欲，姜念就更难分清他百般面孔下与自己真正合作的动机与目的。

这也就会让自己的处境更加危险，因为她并没有底。

何况传闻中萧映竹素来以危险告称。

这回真是剑走偏锋，在外人眼中，也莫不是与虎谋皮？

但往往越危险的事物，所带来的收益也可能是巨大的。

现在的她，合作伙伴可是在这个朝廷里的各方面实力都是数一数二的，剩下的也便只要摸清到他真正的意图，自己接下来的运营计划也会变得流顺许多。

楼下的说书人将大将军的故事讲完，转而换成了个稍显愉快的话题，场面又开始活络起来。

一旁的桂枝听说书人所讲的内容笑得弯起了眼，弯下腰与姜念说起这内容中好笑的点。

本略沉的思绪被桂枝这么一打断，心里倒是轻松许多。姜念朝桂枝回应娴静的一笑，又侧过头开始盘算起接下来的计划。

而早上父亲眼里的暗藏起的锋芒也便一并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一开始姜念只想着借朝廷官员来打响自己的名声，但现在仔细想来，这样单纯的动机也该发生变化了。

姜念收回看着说书人讲书的目光，心里的想法像明镜一般透彻。她让桂枝将桌上剩余的糕点打包起来，拉开厢门，微微压低头上的帷幔帽，快步走出了悦江阁。

刚回到街上，与车夫越好的时间也恰好快到，不去想错综复杂的事，只听着桂枝猜想茯苓见到从悦江阁带来糕点的模样这些日常的话题，心里倒也愉快起来，面上也便有着温软的笑容。

时辰已近午时，太阳大了起来，街上的行人分分沿着两侧的树下走，她站在阴影处，正侧着头朝马车来的方向望，就听到在这炎炎夏日里，还能泛着凉意的熟悉嗓音。

“姜小姐，真是巧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