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三奶奶出门好勤快啊。”
秦正嘴上说着平常的话,手里的枪却已经移到了赵月琉的下颚狠狠顶了一下,吓得她惊叹一声。
“秦爷!您这是凭了什么呀……有话……有话就不能好好说嘛……”
赵月琉虽然脸上挂着笑,想极度让自己冷静下来,但她到底只是个女人,碰上硬家伙心里哪有不打颤的,现下话都说不利索。
“我就是好奇,你们妇道人家,平日里都聊些什么?外面的闲言碎语,三奶奶你没听见点苗头?何曼的事,是不是你嘴里散出去的?”
这话一出,赵月琉当即便明白今天到底闹的是哪一出了,说实话,她与其他几位不同,她自嫁进秦家从不安分,平日里没事,不是同其他夫人去喝茶便是去麻将馆里泡着,那些地方三教九流的人海了去了,也不怪秦正怀疑是她传出去的话,她也确实早就听见一些传闻,只是她也没见秦正有什么反应,所以也就没当回事,本来她心底没谱,以为秦正是拿捏住了她什么把柄,现在她明白了,反而底气硬了起来,心里瞬间安稳了大半,说她什么都行,唯独何曼这事,本就是她自己设下的套,何曼死了秦招司赶出秦家本就是她要的结果,她怎么会凭白无故的把这事拿出来传。
赵月琉是个聪明人,很会拿捏秦正的性子,几秒钟便泪眼婆娑的望着秦正,委屈巴巴的闹起小脾气来。
“秦爷你好不讲道理!我虽是妇人!到底也是跟了秦爷那么多年的人,平日里家里大事小情我哪里打理得不妥贴?这么多年了,难道这点规矩,秦爷都没教会我吗?秦爷要是信不过我,现在就杀了我泄愤!”
说闹间,还顺手摔了桌上一盏台灯,扭头转过一旁擦起了眼泪,闹着要去找她爹。她这一闹,倒让秦正心软了几分,细想了想,赵月琉平时虽然跋扈了些,但是家里大小事她确实打理得井井有条,这种败坏家风的事,想必她也没理由去做。反复思量后,秦正才把枪放下,轻声细语的哄道。
“好了好了,既然不是你,我也就放心了。我哪能真不信你呢,我吓唬你呢,别哭了,啊。”
赵月琉只管把头扭到一边,秦正也算有耐心,又多说了几句软话,赵月琉也是知道见好就收的人,看时候差不多了,往秦正怀里一靠,又往他身上擦了擦眼泪,显得楚楚可怜,连站在一旁的大太太都忍不住“啧”了一声,赵月琉一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论讨男人欢心这件事,她可真是一点都不含糊,浑身都本事,丝毫不像个大小姐的样子。
不过现在倒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这事传了出去,秦正成了大上海的茶余笑柄,再去追究怎么回事,已经太过多余,现在这事怎么压下去才是真正该思考的事情。
“秦爷,您看这事,怎么办……”
开口的是大太太,直到她开口,秦正才想起人乌泱泱跪着一片呢,又挥挥手叫她们先起来。思索了半刻便自暴自弃的开口“罢了罢了!”
秦正也很明白,其实大家不在乎事情的真假,他们只是图个笑话。
豫园的老班主是在天桥附近的包子铺看到秦招司的,小小一个孩子,不知是本就瘦弱的缘故还是因为被秦正撵出家门后三餐不饱饿瘦的缘故,看起来可怜极了。
自从何曼嫁到秦家,从来不敢和豫园班子有过半点联系,唯一一次还是秦招司的满岁宴,秦正为了讨何曼开心,请了豫园班子去唱了两台戏,隔得远远的,老班主看见了一眼何曼怀里的秦招司,事隔多年,如果不是秦招司眉眼与何曼长得实在相似,又听说了秦家那些荒唐传闻,老班主也不敢贸然上前,将信将疑的往前走了两步,停在秦招司面前。
“秦小二爷?”
秦招司那时正捧着一个素包子,认真的盘算着怎么分才够吃一天,听见许久没有听过的称呼,反倒吓了他一跳。抬头看见是个年过半百的妇人,虽然与贵气毫不沾边,但是衣着整洁干净,手里握着一把古铜色的雕花折扇,虽是上了年纪,腰背倒还挺直。
“秦招司。”他回道,随后继续低头盘算着手里的包子。
老班主细细打量了秦招司一眼,还是那么小的孩子,面对这样的事情已经那么冷静随和了,这不是一时半刻能养成的性子,想来在秦家这些年,日子也是不好过的,老班主心里想着,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觉得庆幸还是觉得悲哀,于是转身多买了几个肉包子,包好了递到秦招司面前。
“小二爷,想来你不认得我,我应当算是你母亲的旧友。”
“认得。母亲曾经说过豫园中的事儿,提起您的时候要多些。”秦招司接过包子,回了声谢谢。
这样的回答让老班主欣慰许多,何曼是她的得意门生,如果不是嫁到了秦家,想来何曼是可以为自己演出一个好日子来的。
“小二爷准备之后去哪?”
“无处可去。”秦招司如实回答。
“那,小二爷可愿意跟着我学戏吗?虽不是什么好去处,但是豫园总能对付一口菜饭。”
秦招司愣了一下,他倒是从没有过这种想法,即使何曼生前没少提起豫园的自在生活,即使何曼每每表现得极为可惜,秦招司都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走这一步路。可话又说回来了,自己现在无头苍蝇似的乱撞,只靠几块银元,自己应该是坚持不了多久的。
“我愿意学,但是我不会像母亲一样只在戏圈里打滚,怕是要您失望。”
秦招司是这么说的,他可以学戏,他甚至可以学得比母亲还要好,但他绝不会把自己圈在戏院里钻高低,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想要得到的东西也很多。
老班主点了点头,她是打心底里明白这个孩子和其他同龄孩子不一样,遭受的苦难委屈,心底的志气宏图,都不是寻常孩子可以比较的,这股子拧劲就不大像他的母亲,更像是秦正多一些。
抬头看了看上海的天空,阴沉着大片大片的乌云,像是马上有一场大雨要来了。
“我给你取个戏名好吗?”班主想着,按字辈来论应该用“元”字,该取个什么戏名更配得上秦招司一些。
“秦招司,不用换戏名。”
甚至不用改姓,招司,秦招司。
他偏要顶着这人尽皆知的名字,做让人意想不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