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咒术师 第71章 生死相随

盐粒在空中纷纷而下，融进荞麦面的酱汁里。

特调的酱汁乌黑透亮，味道鲜咸醇厚，只需要搭配一点葱花就可用荞麦面蘸酱而食。调味瓶不过是满足客人的特殊口味，而今天来的这位戴着墨镜的少年似乎味蕾有点问题，手抖动半天，盐粒不断洒下，还没有满足他的重口味。

“五条，够了吧，再多就看出来了。”对面的少女没有动筷，单手极速按着电话键，漫不经心地提醒着，同时回复因支持的球队失利而悲愤的歌姬前辈。

五条悟抽出筷子搅动，已经饱和的酱汁再不能溶解盐粒，他一点点地碾压，不满道：“硝子，杰给芥末糖的时候你怎么不提醒。”

“和你一样劝不动喽。”

“明明是也想整蛊老子吧，你到底站哪边的？”

“两边我都无所谓啊。”家入硝子把这句话发送给询问她支持阪神还是巨人的庵歌姬。

“老子才不管！”

五条悟瘪嘴，眼见被他耍赖支走买冰淇淋的夏油杰从对面街道走来，连忙将加了盐的酱汁摆回夏油杰的位置，乖巧地端坐好。接过冰淇淋时露出大白牙，眼睛时刻瞟着身边人的动向，十分期待他吃了荞麦面后露出的表情。

夏油杰很安静，狐狸眼眯着，总让人感觉他在阖眼休息。

盐巴粒的小雪纷纷扰扰，落在他乌黑铮亮的头发上。

高专的第一场雪轻飘飘的，被冷风吹地四处招摇，只有就着远处暗沉的常青树林背景看到无章法的轨迹，或者等待它们落在头发上，才感受到小雪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稀稀拉拉的小雪在黑色毛领般的长发上浓的化不开，像当年融不掉的盐粒，夏油杰依旧安静，靠坐在墙角颔首而眠。

冰冷的残阳被厚厚的雾霭遮盖，冷冽和寂寥萦绕在每一片废墟中，四处撒溅的血液已经凝固，黑暗而黏腻。

耳边只有无情的风声，似乎还有来自地底的哀鸣，高专境内的战斗破坏了很多建筑物，也没放过宽阔的水泥路，狗卷棘的咒言把路面凿出直径五米的大坑，程度再深一点就可以触碰到神树的顶端，天元正因此感到担忧和苦恼。

罪魁祸首已经被降伏，他发动的百鬼夜行就像一串黑色念珠，绳断了，珠子就四处溅落，处理时会滑倒，也难以预料在哪个角落会突遇藏匿的珠子。善后工作繁琐而沉重，财务和人才的损失也如落珠滚滚，噼里啪啦的在新年将至时响个不停。

处理好祸乱的余孽后，五条悟没有其他术师休整的待遇，只能像拉车的马一样不停地工作。早在夏油杰宣战时他就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提前准备好了挚友的葬礼，现在需要将尸体抱回许久未归的远在市区的租房，在混乱的咒术界爬向安定的缝隙里抓紧清理遗体，套上为他定制的高**服，然后安葬在一个坐北朝南，能看到朝阳和夕日的山麓。

雪又走的这么突然，凌乱的小雪被他呼出的热气烤化，留下的湿漉仿佛只有他的眼泪，方才的盐粒不过臆想而已。

一声叹息蔓延过冷冽的废墟，露头的残阳光线跟在其后，在他脸上的泪痕反射冰冷。那双蓝眸的冷调色彩却温情无比，像火舌在白日里撩拨，反映炽热的是蓝天背景下一种流动的、无形的水波似的空气。

他的回忆瞬间扯到年少时为夏油杰猛加小料的时候，那时的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有多澄澈明媚，不似现在的喜怒不显，心中的小期待早被丸子头少年看出来。夏油杰没有反应地吃完了荞麦面--后来他解释味蕾在退化，所以还能忍受，并且暗自得意地观摩五条悟露出的不爽表情，为了让事后嚷嚷着不公平的五条悟安静下来，又陪他打了一架。

此时五条悟难得从眼中露出震惊、不解、期待……然后呢，他该怎么做？询问夏油杰吗？这个时刻为人着想的男人正披散着头发颔首沉睡，不能开口对他说：“打架？到训练场我再奉陪，在街道上可不行哦。”

现在，训练场方向有咒力流动。

蓝眸瞬间变得如冰川一样令人寒颤，五条悟站起身朝咒力方向看去，陌生的气息正在一点点靠近他。

奇怪的是他们此刻在逃生通道的某一个出口，通道本来就像迷宫一样分岔极多，墙体遮掩，而这份咒力似乎在空中向他笔直飞来，无视所有遮掩。

不对，是走过来的，每一个脚步都压的很紧，来者似乎是个大体重。五条悟迈着步子遮挡在夏油杰面前，手心已经跳起了蓝色咒力，“苍”即将在来者露面的0.1s后箭矢般射出。

加藤哉应该感谢五条悟给他留了0.1s。终于穿过最后一堵墙，他心中还在疯狂吐槽高专的脑回路真是新奇，谁家逃生通道做的跟迷宫似的，是怕学生跑出去吗？

“五条先生。”

“你是谁？”

他抬眼看见面前身量极高的银发男人，眼中透出的寒刀似乎能杀人，最强的威压彰显在他面前所有生物不过是蝼蚁。

对千石飞梅的信任暂时压过死亡恐惧，加藤哉稳住呼吸，将背后昏迷的男人放下来，含糊道：“我只是受人委托，人和东西交给你我就走。”

他摊开手，手心赫然放着一把钥匙和写着地点的信件。

“别给我打谜语，说清楚来路和目的，我给你十秒时间。”

六眼已经看清了昏迷的男人，他的额上有和津美纪一样的咒符。五条悟又仔细打量面容年轻的野生术师，匀出一点心神回忆让他熟悉的咒力气息，倏然一张粉色的名片闪过，五条顿悟，抢在术师开口前又说：“是你啊。”

千石飞梅的，好朋友？

加藤哉本就不想自报家门，顺着五条悟的话说：“没错，是我。”

“挑唆我的学生勾结诅咒师，还将责任甩给她一个人，要不是我出面你们就被总监部抓去严刑拷打，这次也要做缩头乌龟吗？”

必须承认加藤哉背着体格不小的黑田守一的时候，确实像爬行的乌龟。

加藤哉活动发酸的胳膊，鼻腔发出嗤笑，暗嘲最强的手段不过如此，想用激将法套他的话，以为他是千石那样愤世嫉俗，整天傻兮兮的不知道在布局什么的人吗。他将信封折叠包裹住钥匙，抛给五条悟，淡声回应：“受人委托而已，十秒钟已经到了，再见。”

“对了，”加藤哉临走时指着黑田守一，“请不要对他客气，千石亲口说的。”

要把犯人从医院里扛出来可不容易，虽然案件过去十个月，警署那边有所松懈，但受害者家属还在等待黑田守一苏醒后索赔，所以每个月都会有家属来拜访。这次能成功将人带出来是以转院为理由，加藤麦私自办好不禁查的手续，千石那边却不说怎么安抚家属。

不说他们心中也明白，除了砸钱，别无他法。那些家属每每来到黑田病床前都要啐一口，满眼仇恨仿佛真为亲人的逝去感到悲痛，惊天动地的哭闹声告诉大家：你啊，醒来给钱就万事大吉了。

两条人命，一百万日元就可以万事大吉。

寒风料峭，冻得加藤哉缩了缩脖子，忽听背后墙体轰塌。“还真不客气。”他嘟囔着，加快了下山的脚步。

五条悟正在时间的缝隙里高速移动，极速的风吹散了他身上的热气，将盖着夏油杰的制服穿回身上也无济于事，冻得他抱着胳膊直哆嗦。按照计划将人安放在家里，他折回到高专，踏着废墟跺脚，等到身体回热，呼吸平稳，才做出轻松的姿态向学生那里走去。

里香已经回归人类模样，默默地望着乙骨忧太，后者向同期解释要跟随里香去往她的世界，一脸毅然地向里香迈步。

五条悟见此连忙鼓掌闪出，打断忧太的动作，用找好的轻快语调说着：“恭喜，你成功解咒了。”

“你是谁？”学生们狐疑。

“我是大帅哥五条悟老师啦。”五条模仿年轻人的表情。

他向乙骨忧太解释了里香变成诅咒的原因，一切都要归咎于血液上：同为日本三大怨灵之一菅原道真的子孙，继承了这位超大咖术师的咒力。虽然到他们这代是超远房亲戚，但是诅咒顺着血液一脉相承，强大的咒力容易影响他人，里香就是被乙骨的“不想她死”的想法咒灵化。

那时乙骨不过是个孩子，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力量多强大，这个力量就像一头忠诚的凶猛巨兽，只听从这位天真孩童的调遣，留住一切孩子不愿意接受的逝去。

五条悟暗想自己拥有的力量也能将一个人咒灵化，只要动动嘴就好了，留下一个将死之人还没有他啃饴细工费力。不过，这不是一个最强该做的事，就算降低要求，用成年人的身份说话也不可以。他的经历告诉他，死不是生的逝去，死是生的另一面，正如生长和腐烂相互依存，成年人需要接受一切好坏。

天幕半蓝半红，丝带般的云絮轻盈飘逸，星星闪动，预兆明日又是晴冬。不久前的飘雪像个幻境转瞬即逝，没有里香成佛时幻化的泡泡长寿。苍蓝的眼睛印着泡泡的七彩光泽，脸上挂着笑，思绪在飘雪那刻萦绕，久久不息。

“啪--”

束缚像紧绷的琴弦一样断了。

欲要说话的木村大辅停顿，嘴角噙笑，舀了一勺正在炖煮的米酒，等待杯中米酒降温，顺手拿住木夹翻动年糕和苹果。

最关键一步已经顺利推进，现在只等发动术式换脑，他倒不担心五条悟会直接将挚友尸体火化，观察这么多年下来，他想他是最了解五条悟，并且最适合给他写传记的人选，甚至可以延伸到历史上的六眼神子。

煤炭燃烧正旺，猩红在炭黑和灰白间爬行。

山本昭二盘着一串菩萨棋沉香，遮盖老人味用的，可是孙子也不喜欢沉香味，给他抱了没两会就挣脱开，现在正被山本十郎抱着拨动圣诞树上的铃铛玩。

盘弄声急切，木村大辅仰头饮尽米酒，银光在他眼中一晃而过，这瞬间带着好戏将至的期待，他的表情依旧从容，继续话题道：“你可以叫我羂索。”

用木村一姓诈出潜伏的家主之后，现有的名字就要被抛弃，给棋子一个确切的代号，以防他分不清主人是谁。

山本昭二的盘珠动作慢下来，蠕动干扁的嘴唇，混白的眼球充斥着疑惑。棋子哪能摸清棋手的策略，思考的模样就差把愚蠢写在脸上，羂索担心他脑容量不够，没为难开口道：“小和少爷，你的苹果烤好了。”

烤苹果是孩子的突发奇想，山本和咬了一口就把怪味道的苹果丢至一边，邹着小脸吐出嘴里的果肉。羂索阖眼笑着，苦思的山本昭二找到宣发口，嗦了一口银牙，发出的威胁声音让山本十郎双腿一软，利索地捡起苹果咬在嘴里，抱着侄子赶紧跑开。

孩子的“咯咯”笑声被木门阻挡在外，山本昭二沉吟，压声道：“羂索？您的夙愿就是捆绑恶魔和烦恼业障？您可真是菩萨心肠。”

山本昭二暗想京都和新宿现在都乱成一锅粥了，自己还为了保命跑来长野老家躲一会，面前这位要真想达成如此伟业，不至于慢悠悠地喝酒没有指示，轻率地起这个名字算是德不配位。

讽刺意味只敢藏在言语间，年糕膨胀炸开，山本昭二将其拨到一旁，捧着酱油糖递给羂索。羂索颔首接过，看样子并没有介意，谦虚道：“不敢称菩萨，只是自勉。不动明王坚固慈悲心，背负猛火，持慧剑羂索，先用索勾伏恶魔，后用剑制裁，以断障碍，助修佛果。我想，自己能力不足以斩尽业障，只好勉励成为捆绑的绳索，把刀递给能人，杀尽一切恶魔。”

只是，恶魔是世人，佛果是咒灵，至于那把斩杀的宝剑……

山本昭二再次陷入迷惑，羂索轻笑，年糕蘸酱的味道在口腔蔓延，房间温暖，酒香萦绕，圣诞树的彩灯闪烁，平安夜里一切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