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 悄然入梦。
……
“娘亲,你喜欢哪一个?”
小姑娘抬起粉雕玉琢的小脸,一手提着一只花灯, 眨巴着大眼睛询问。
长街上分明人流如织,却不闻人声, 唯面前的女子红唇微启, 温声道:“母亲喜欢圆的。”
“兔儿不好看吗?”小姑娘纠结道。
“兔儿一瞧便是兔儿, 可嫱儿瞧这圆的是什么呀?”
“是糖球吗?”
女子摸了摸她的头, 笑了:“糖球也好,珍珠也罢, 嫱儿说了算。”
小姑娘便惊喜道:“那我买糖球花灯吧!”
“好。”女子付了钱, 低头看着她雀跃的模样,心里五味杂陈。
“嫱儿,喜欢这里吗?”
花灯映得小姑娘面颊越发莹润可爱, 点了点头:“喜欢。”
女子牵起她的手,沿着长街一边慢慢走, 不知要往哪里去。
“那……嫱儿留下来好不好?”
“和娘亲一起吗?”
“……娘亲也在这里。”
小姑娘不假思索道:“好!”
长街一转, 面前忽出现一座巍峨府邸,干净庄严的牌匾挂得极高, 上头写着三个大字。
她只识得其中似乎有个字母亲教过, 念作王。
侧门开了条缝, 出来个穿蓝衣裳的人。他面容严肃,让容嫱不自觉想起住在家隔壁的私塾先生。
“去吧。”
女子在她耳边轻声道,轻轻在后背推了一下。
小姑娘愣了一下, 提着糖球花灯转身:“娘亲?我们住在这里吗?”
女子声音有些奇怪,忙撇过头去:“你先同这位伯伯进去,母亲去客栈取东西。”
小姑娘犹豫片刻, 才抬起头来:“那娘亲要快一点。”
“……好。”
“走吧。”那蓝衣伯伯扫了她一眼,似乎还算满意,沉默着走在前头。
女子见状,似乎怕自己狠不下心来,直接转身离开。
小姑娘左右为难,既不想离开母亲,又想着要听话。最终只能努力垫了垫脚,望向越走越远的背影。
“娘亲,嫱儿等你——”
…………
“小姐,小姐!”
千醉略带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容嫱猛地睁开眼,拥着被子坐起来。
眼前似乎还残存着那道离去的模糊背影,一身红裙竟是那样的熟悉。
千醉原以为她只是做了噩梦,正松了口气,便见一颗眼泪吧嗒砸了下来,忙掏出帕子。
“小姐,你怎么哭了?!”
“我……”容嫱面色茫然,抬手摸到一点湿意。
“我好像,梦到母亲了。”
那真是她生母?可为何将她交给旁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越想心里便越发堵得慌,梦中小姑娘那被至亲抛弃的恐慌似乎还留在胸口,闷沉不得疏解。
听她第一次说起生母,千醉不敢随意接嘴,小心翼翼道:“可想起夫人模样了?”
容嫱摇了摇头。
沉默后,她缓过神来,偏头问:“让你打听的事,可有消息了?”
“使团的住处倒是不难打听,不知小姐打算直接过去还是?”
容嫱心乱如麻,越发迫切地想知道更多消息,闭了闭眼道:“不等了,备车。”
千醉迟疑道:“要不要同王爷报备一声?”
容嫱想起昨夜秦宓的态度,虽不知为何,却莫名觉得他不愿自己与崇亲王接触。
若提前告诉他,他不同意该如何?
容嫱下定了决心,便借着去铺子巡视的由头,守在崇亲王回府必经之路上。
他午后去见了秦宓,再回来时,已过申时。
拦住他的是个替人跑腿的小孩,瞧见容嫱留的纸条,崇亲王轻叹了口气,面色有些失落。
容嫱在沿街的茶楼耐心等待,茶水冷了一壶又一壶。
“小姐,亲王是不是不来了……”
“容姑娘。”
崇亲王出现在门口,目光仍是忍不住落在她脸上。
容嫱露出得体的笑容,起身行礼:“亲王殿下。”
她斟满两杯温茶,想着一次说清楚最好不过。
崇亲王却只站在门口,摇了摇头:“本王就不进去了,于姑娘名声不妥。”
“不知找我何事?”
按照昨夜情形,容嫱以为他会有话要说,这会儿被这样问了,不免有些意外。
“……昨儿长街偶遇,亲王可是有什么话要问我?”
崇亲王遗憾道:“误会而已,是本王多想了。”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如今瞧着,又没那么像了。
也是,他的阿绻无人可及,一两分相似又如何。
容嫱不自觉握紧了茶杯,掌心发烫,有疑惑,却不知从何问起。
为何只是过了一夜,便突然变了态度。
秦宓。
她脑海中掠过这个名字。
在过来之前,崇亲王唯一去过的地方,便是摄政王府。
“可是……摄政王说了什么?”
崇亲王摇了摇头,略有些自嘲道:“只是本王自己思念成疾的妄想罢了。”
容嫱思绪几转,忽然笑了:“原是一场误会。”
她放开茶杯,语气随意道:“不知方不方便问一句,亲王殿下是想起了哪位故人?”
“我的妻子。”
崇亲王笑道,语气却郑重,眉眼随之变得柔软,似是想起了谁。
“妻子?”容嫱惊讶,“可听说……”
崇亲王不是无妻妾无儿女?
“若没有别的事,本王先行一步。”他望了眼窗外天色,又想到她特意等在这里,恐怕是不想让秦宓知道。
崇亲王并非多事之人,转身欲走,最后却还是停了停,提醒道:“摄政王耳目遍布京城,怎会不派人跟着本王。你我今日会面,怕是逃不过他的眼睛。”
容嫱收敛神色,福身:“谢亲王提点。”
她本也没想着能瞒过去。
崇亲王点点头,不再多言。
千醉瞧见人走了,才急急忙忙进来:“小姐,我们快回去吧,天色不早了。”
“嗯。”
马车上,容嫱闭眼小憩,方才崇亲王简单的几句话,几乎没得出什么有用消息。
是秦宓提前对他说了什么?
事关身世,她不知王爷为何却要从中阻挠,心头不免有些烦闷。
“小姐。”千醉小声道,“王爷会生气吗?”
容嫱冷了语气:“本就与我相关,他生哪门子的气。”
是他偏来搅和,要生气也是她先生气。
千醉想起什么,忙拿出一只金线鲤纹的黑色香囊:“小姐绣了好些日子的,要不拿去哄哄王爷?”
容嫱盯着香囊上头环绕的双鲤,眼底渐渐染上一抹嘲意。
她险些忘了自己的身份,哪有资格先对金大腿生气。
这样想着,心里反而慢慢平静下来,只是另外泛起一点酸涩。
她想起自己绣香囊时那一点点不为人知的心迹,哂笑一声,将香囊收进袖中,眸光却越发冷静。
容嫱一踏进别院的门,便瞧见秦宓坐在那儿,既没在处理公务也没有拿着书卷,脸色清冷,显然特地在等她。
“去哪里了?”
看这架势,颇有些兴师问罪的样子,千醉紧张得眼睛都不敢眨。
容嫱低着头,小声道:“我……见了崇亲王。”
秦宓抿唇:“本王说了,这事我会处理。”
片刻,容嫱抬起头,眼底盈着一层雾气:“可我想知道。”
“我昨夜梦见母亲,她替我买了一盏花灯,却抛弃了我。”
“王爷,换作是您,您不想追根究底吗?”
秦宓眸色暗了暗:“……你记起小时候的事了?”
她摇摇头。
秦宓便忽然道:“既然已忘了,如现在这样不好吗。”
待在他身边不好吗。
如这样,做一个永远柔媚温顺的外室?
容嫱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眼底掠过一抹自嘲,却知晓这本就是她一开始的选择,怨不得任何人。
她轻声道:“能同王爷常常相伴自然很好。”
“但追寻身世,亦是我唯一小小的心愿,王爷,您帮帮我。”
容嫱放低了姿态,轻扯着他的衣袖,眼神可怜。
美人儿含着泪撒娇,秦宓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良久才沉声道:“查清又如何,难道你要跟着家人离开?”
“容嫱生是王爷的人,死是……”
秦宓忽然抬手在她脸颊捏了一下,止住后半句话。
“你乖乖做本王的人就是。”他顿了顿,“……若真想知道,就去查吧。”
容嫱目的达成,弯着眉眼往他颈窝里蹭了蹭:“王爷待嫱儿真好。”
她靠在男人怀里,拿出香囊,悄悄系在他腰带上。
秦宓垂眼,将她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却并未出声。
容嫱低头仔仔细细挽了个结,因而并未看见,他眼底越发落寞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