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院的灯火一盏盏熄灭, 青伯提着灯笼穿过长廊,检查四处门窗。
他瞧见屋门口站着的身影,脚步微顿, 忧心道:“王爷,夜深了。”
屋里暗着, 想必容姑娘已经歇下。
秦宓用拇指摩挲着手里香囊的表面, 似能感觉到上头一针一线的认真纹路, 眸色暗沉如夜。
青伯素来严苛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意:“姑娘在容家, 倒是真学了些东西,从前女红可没这样精细。”
“但她不喜欢容侯府。”秦宓顿了顿, “也本不必学这些。”
他从没期望那个小姑娘十全十美, 只要陪在他身边,什么都不会也无妨。
青伯便叹了口气:“造化弄人。”想起今日的事,又问:“姑娘真是崇亲王的……?”
秦宓将香囊收进掌心, 淡淡嗯了一声。
这层关系却是他也不曾知晓的。
“这……”青伯怔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 “难怪当年要我们送姑娘到南境……”
若非容老侯爷不做人, 半途偷偷将姑娘又带回了京城,藏于侯府, 这会儿也该是云朝郡主了。
说到容老爷子, 秦宓目光冷了冷。
“病情恶化得有蹊跷, 着人查查,但不必阻止。”
青伯领命,劝道:“夜深了, 明儿还要上朝,王爷快去歇息吧。”
“您在外头站着,姑娘若是半夜醒了见不到人, 岂不是要害怕?”
秦宓这才看了他一眼,转身回屋,正要推门,却又忽然道:“青伯。”
“老奴在。”
他背对着夜色,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替本王寻觅些绣娘,要手艺最好的。”
青伯一愣,虽没明白其中用意,仍是点点头:“是,明儿就吩咐下去。”
*
一早醒来,床榻另一侧又是空的。
容嫱知他上朝走得早,习以为常,才梳洗完坐下喝了口玉米粥,千醉便急急忙忙跑了进来。
“小姐,官府的来了!!”
“做什么?”容嫱抬眼,放下玉勺要往外走。
“小姐、小姐要不还是躲躲吧!”
外头乌压压的好多衙役,便是那日缉拿杀人的容楮,也没这样的阵仗,千醉一时吓坏了。
容嫱沉思片刻,她如今和摄政王关系不清不楚,按理说没什么人敢触这个霉头。
官府既来人了,就绝非能轻易躲过去的祸事。
千醉咬咬牙:“我去找王爷!”
说着从后门匆匆跑了出去,容嫱由她去了,缓步踏出房门。
衙役已经破门进了庭院,零零总总十来个人,将边上精心护理的草木都踩坏了一片。
容嫱压下眉眼,沉沉道:“你们是什么人?”
走出来一位穿官袍的中年男子,他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女子,方知坊间传闻摄政王为美色所惑不假。
他清了清嗓子:“本官乃京兆府尹杜升。”
容嫱如今是秦宓的人,她放低了身段去谄媚讨好,才叫摄政王脸上无光。
这会儿只是福福身:“妾身容嫱,见过杜大人。”
杜升眼底神采变了变,掠过她略微弯曲的雪白颈子,却又在瞧见露在衣领外的半枚暧昧痕迹时抖了一抖。
不免有些唏嘘,原先这位可是容侯府嫡大小姐,他杜升见了也要自称一句下官,如今却被圈养在这儿小院里,成了摄政王随意蹂/躏的金丝雀,啧啧。
他心里将容嫱更看轻了些,板起脸来:“容姑娘,云朝使团用以调理水土不服的药材,可是你经手采买的?”
容嫱眼神变了变:“是。”
杜升一挥手,两个衙役便拥了上去:“今早使团来报案,说药材有问题,死了两个侍女,剩余更是腹泻不止。”
“容姑娘跟本官走一趟吧。”
衙役上来作势要拿人,容嫱立着没动。药材是她挑的,是否有问题她最是心知肚明,这样针对的手段未免太明显了些。
“若查清确是我下的黑手,自不会狡辩。”她斜了眼衙役手中泛着寒光的镣铐,淡声吩咐身后丫鬟,“我随杜大人走一趟,厨下还熬着王爷爱喝的鲫鱼汤,莫要忘了。”
丫鬟见她面容冷静,心头的慌乱也散去些许,福福身道:“姑娘放心,王爷回来了,奴婢马上便端去。”
容嫱微微颔首,主动露出细白的手腕:“杜大人,走吧。”
衙役甩了甩镣铐上前,被杜升一下喝住:“拿那东西吓唬谁?!只是请容姑娘去问问口供,并非定罪,不知轻重的蠢材!”
转而放缓了声音:“容姑娘,请。”
容嫱微微一笑,将手重新拢入袖中,缓步踏出别院。
身后的杜升松了口气,便是外室那也是正得宠的,这京兆府尹可不好当。
若非使团那边清雁公主亲自来告,他也不敢大早上上门捉人。
京兆府门口,赵清雁带着两个侍女等着,原是想看看容嫱被扣押过来的狼狈样,谁知却仍坐着王府马车来的,生怕旁人不知她与秦宓的关系。
那京兆尹杜升作为京城父母官,竟也是个软骨头,跟在嫌犯身侧不说,身上更是一点威仪都没有。
赵清雁拦住去路,冷笑一声:“都说晋朝礼仪之邦,今儿算是见识了,对待嫌犯竟如此温和尔雅。”
容嫱低眉不说话,瞧着是极好欺负。
女人最清楚女人,单是来往过那么几次,赵清雁便知她内里根本不是这种低眉顺眼的性子,气不过道:“王爷又不在这儿,装给谁看呢。”
“本就心思恶毒,何必在这装可怜。”
一边是异国公主,一边是摄政王正宠爱的外室,杜升眼珠子左右转了转,到底来者是客,身份又尊贵。
他看了咄咄逼人的赵清雁一眼:“公主息怒,发生此等憾事,实在令人扼腕叹息。本官定会查清真相,还贵国一个交代。”
“但愿如此。”赵清雁冷哼一声,盯着容嫱道,“有些人么,就是上不得台面,净做些见不得光的事。”
听着这指桑骂槐,杜升只得连连讪笑。
容嫱面无表情道:“公主说的是,就好比有些天生蠢材、自作聪明,捉到一点蛛丝马迹便急不可耐地上蹿下跳,实则不过跳梁小丑。”
“公主说这样的人,是不是很可笑?”她翘起唇角反问。
“你!”
赵清雁蓦然瞪大了眼,想说什么,又不想遂了她的愿对号入座,半晌只是甩了甩袖子,咬牙切齿:“死鸭子嘴硬!”
“你对我云朝使团图谋不轨,损害两国关系,便是摄政王也保不了你。”
“杜大人!还不将嫌犯押下去?”
被一个异国公主指手画脚,杜升心中难免有些不快,再看容嫱始终安安分分地候着,一不哭二不闹,省却许多麻烦,倒是个识趣的。
口气便也不自觉缓和了些:“容姑娘这边走。”
赵清雁只能看着容嫱身姿轻盈、仪态妙曼地进了京兆府的大门,身后跟着几个规规矩矩的衙役,见她裙摆被门槛勾住,甚至还弯下腰去帮忙。
知道的是捉拿嫌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高官夫人来巡查慰问了。
“这晋朝还有律法可言吗?”赵清雁气得牙痒痒。
身旁的侍女却一派忧心忡忡,低声提醒道:“公主,亲王殿下吩咐了,这事他会查清。我们擅自报到官府,是不是不太好……”
“怕什么,我这也是替皇叔排忧解难。”赵清雁理直气壮道,“分明就是药材有问题,如今嫌犯也缉拿归案,我还要向皇叔讨赏去呢。”
“退一万步说,就算不是她,让这不知好歹的吃吃苦头也好。难不成皇叔还会向着外人?一个低贱外室罢了,摄政王也不见得多上心吧?”
她越想越安心,早听说晋朝刑罚中有几大酷刑,用来审讯最好不过。
侍女见她这样镇定,迟疑了一下,也没再说什么。
也是,公主和那外室身份云泥之别,便是冤枉了一下,晋朝难不成还能报复公主?
容嫱两辈子加起来,也不曾进过牢房。
里头阴暗潮湿,终年不见日光,尤其有一股阴森气,直叫人心头发怵。
“容姑娘,接下来本官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容嫱看了眼杜升边上拿了纸笔准备记录口供的小吏。
“送至使团的补药,是你经手的?”
“是。”
“几时?”
“七月初二,城东那家最大的药铺。”
杜升思索道:“药铺的药本官着人查过,并无问题。你可曾对买回去的药材动过手脚?”
“没有。”
“如何证明?”
容嫱沉默不语。
杜升便又问了几个相关问题,她仍是沉默,好似答不上来。
这般便显得有些可疑了,他面色逐渐沉凝起来。
见问不出什么有用信息来,杜升扫了眼小吏面前的纸张,皱眉道:“这事本官会继续查下去,暂且给你一些时间,若再不说出有用的来,本官也只好动刑了。”
容嫱垂首不语,任由衙役上来摘走她的珠钗,长发散落,便从精致美艳的外室成了披头散发的阶下囚。
牢门落锁,很快只余外头看守的狱卒,他们歪歪斜斜或坐或站,偶尔瞟一眼她,继而窃窃私语。
赵清雁这茬找得太蠢,容嫱有好几种说辞辩解,能叫杜升没法子关她。
可如此一来,赵清雁顶多被口头斥责两句,谁叫她是公主。
但容嫱没工夫同她三番五次周旋,有些人,就是要一巴掌打痛了才知道不要到处讨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