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这天晚上,南京没有下雪,不过离别的家人的心里都飘起了雪花。他们盼望着这些雪花能够融化为水滴,早日迎来春回大地。抱着这样的愿望,他们在严冬寒冷的空气中大力挥舞红彤彤的双手,如一簇簇红梅在冬日里尽情绽放。
吴金陵和妈妈周青青紧紧相拥,又跟爸爸对撞了下拳头,拖着行李往检票口走。在车厢前,她抬头,仰望向天边灰白色的云,又回头看向另一面父母跟她告别的候车室,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李白的诗来:“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没有比这首诗更能表达她的心情了。她向爸爸妈妈保证她一定会回来,她一定会好好的,他们也要好好的。鼓楼医院的领导们在车站前为大家送行,吴金陵参与这类活动时一向走神,今天却听得很认真,她用余光扫过那些戴着口罩的医护人员,发现他们每个人都站得像小学生一样笔直笔直的,最后大家一起喊口号,才和领导们告别,上了高铁。
这时候的领导真像小学班主任啊,唠唠叨叨的,有些烦,却又有些暖心。吴金陵走进车厢里,慢下了脚步。她找到座位,摆好行李,从随身大包里抽出u型枕,跨在脖子后,又找出真丝眼罩戴好——这下她真的整张脸都模糊了。她脸朝上地仰躺在软椅上,把座位望后调,将就着睡觉。在入梦的前一刻,她想起自己还没有吃妈妈包的芹菜馅儿饺子呢,回来要多吃点。爷爷和奶奶那儿她今年都没去看望他们,回来了一起补上——现在疫情严重,两位老人家体质弱,还是等疫情彻底过去再说吧。吴金陵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里她听见滴滴答答的雨点声和温柔姑娘的说话声。等到闹钟把她叫醒,她摘掉眼罩,才知道是坐在她身旁的护士给家里人用微信或敲字或语音聊天的声音。
吴金陵觉得这位护士长得很面善,只是对方年龄太小了,看上去也就二十岁出头的样子,脸上的婴儿肥跟她一样重,不过因为长期上夜班,两个黑眼圈堪比熊猫。她心中生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便和对方搭起话来。对方说自己姓张,98年生人,才毕业,这次去武汉是自己一定要去的,家里人本不同意,但是拗不过她,只好放她走了。吴金陵看着对方乐呵呵的表情,问她知不知道武汉的疫情情况。小姑娘的眼神中出现片刻的茫然,随即又说,我相信不会很严重的,我相信国家。
吴金陵叹口气,什么都没说。有些话她不好讲,所以干脆闭口不谈。高铁从南京到武汉不过是三个小时,她花在睡觉上就是两个半小时,剩下半个小时和小张护士吹牛磨牙。下了高铁,医疗队队员进行集合,很多医生来自好几家医院,互相之间都不是很了解,在车上大家光顾着休息了,也没来得及介绍,现在正是互相介绍的好时机。不过武汉情况紧急,大家都是只是简单自我介绍,尽量长话短说,领导很快就要派他们去各个医院,时间耽搁不起。
张小护士来自南京医科大学第二附属医院,她就说自己姓张,来自某某医院,以后希望大家互相加油,帮助武汉渡过难关。
她话音刚落,一个男医生就接过话茬,说自己姓李,来自江苏省中医院,来这里之前对象还没有找呢,希望这次平安回去后能找个好对象。他这话一说,大家哄笑起来,原本严肃到几乎窒息的气氛因此轻松了一些。
来自南京的、徐州的、南通的、无锡的医护人员边走边做自我介绍。吴金陵是夹在中间说的,她说得又快又稳,朗朗的声音通过口罩穿透进武汉阴冷的空气中,落入每个人的心间。
我还没吃我妈包芹菜馅儿饺子,吴金陵大声说,这次我要在武汉好好努力,回去吃个够!
对哦,我也没吃好饺子呢,另外一个男医生附和,咱们得好好努力,是不是?其他的医护人员也纷纷点头,眼睛里出现了笑意,仿佛看见眼前出现一盘盘热腾腾的饺子。
一百四十七人就会被分进武汉的各大医院中。吴金陵看了眼手中蓝色的G7223次列车车票,微微笑了,将车票夹在手机壳里,大步朝出站口走去。
相比于南京,武汉清冷的可怕。虽然过去的二十九年中,吴金陵没有去过武汉,但通过发达的互联网,她能尽情观看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的新闻。这个角落自然也包括武汉。以往的武汉是繁华热闹的,这种热闹跟南京人的闲着没事凑热闹又有些不同,武汉的热闹是一种北方的带着火气的热闹,充满烟火味。可是现在这种烟火味荡然无存,吴金陵感受到的只有冷寂。不过她相信这种情况会好转的,有他们这些医护人员在,定会让情况扭转。白衣天使可不是说着玩玩的,那是要跟死神抢生命的厉害活计!
她拥有一往无前的勇气,她不指望自己能翻越万水千山还神采奕奕,她只期盼着能救人一命。她以及那些江苏来的医生们加起来人数不多,不过在她心中,这些人包括她都是星星之火。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她相信自己这一点火焰,能救起一个、两个、三个……乃至几十上百个患者。这对她而言,就是最高兴的事。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们这些医生一心救人,她不相信不能改变结果!
吴金陵和其他医生被安排好住处,便匆匆忙忙开展工作。白色防护服又厚又重,护目镜戴在眼镜外面。吴金陵沉默地穿上衣服,当护士要在她的衣服背上写她的名字方便辨认时,她说:“就写金陵两个字吧。这是我的名字,别人看到这两个字,也会想到我的家乡南京。我的工作做得好的话,我的家乡也跟着增光。”
护士在护目镜后的眼睛露出微微讶然,她笑了笑,按照吴金陵的要求在她身后认真写上“金陵”二字,写完后,她问吴金陵,听医生你的声音,你的年纪很轻啊,怎么会想到到我们这儿来,这里很危险,你家人放心得下你吗?
吴金陵也笑了,我读医生读了十年,就是为了救人,救人还分地点和场合吗?要是怕这个,我当初也不会学医了。我父母也同意我来。
可是吴大夫,你也有可能被感染。我们这儿被感染的医护人员也不少了,好几个都在重症监护室里躺着呢。护士叹气,你应该毕业没有多久吧,你真的考虑好了吗?在这儿,人的生死就在一念间!
我在南京是动刀子的外科医生,大体老师见得太多了。说实在的,来武汉,是风险和机会并存,风险我不怕,我想要看看那一丝机会。如果我能活着从武汉回去,我想做三级和四级手术的主刀医生,能面对更多的病人,能救治更多的人,我就万分感激了。你说我考没考虑好,那你呢?
我啊,这是我的工作,我必须做到底。护士笑着答,哈气在护目镜上染出一片白雾,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吴大夫,你很可爱。
呃,还是第一次有人夸我可爱,感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吴金陵隔着防护服搓搓胳膊,看上去像一只呆萌的白熊。护士被她逗笑了,惹得其他的护士也纷纷侧目。
我姓白,你叫我白护士就好了。白护士为吴金陵整理好衣服,说。
还是叫白护士长吧。吴金陵看着白护士带着两道蓝色条纹的帽子,认真地说。
白护士长笑了笑,我女儿也跟你差不多大。不过她没读医学院。
如果读的话呢?
如果读的话,我大概不会让她待在武汉,也不会让她参加抗疫。白护士长笑了笑,这是我做一位母亲的一点私心。所以,当你说你父母都同意你来的时候,我很惊讶,又有些羞愧。你父母很开明,换了我,我做不到。
吴金陵觉得白护士长看她的眼神有些复杂,她来不及细细思索,因为病人还等着她治疗。她匆匆告别白护士长,笨拙地往病房跑去。
白护士长望着吴金陵的背影,很快转过身,忙着去给506病房的病人上呼吸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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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武汉是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