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科医生：吴金陵 第4章 第四章 第一天正式工作，第n个病人

在武汉的第一个夜晚，是在忙碌中度过的。等到第二天早上，吴金陵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去休息。

吴金陵是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她迷迷瞪瞪打开手机一看，不到十二点，自己睡了五个小时。她踢踏着拖鞋揉着酸痛的脖颈去开门，走到门口才惊觉自己没带口罩，赶紧把口罩戴好，又戴好一次性手套，打开门，发现门口站着一个全副武装的人，双手端着一摞香气扑鼻的饭盒。因为对方穿着防护服的缘故，她不知道ta是男是女，看身高像是男的，但是看体格又像个姑娘，尴尬之下，她抬起一只胳膊，摆了摆手：“Hi！”

手捧饭盒的工作人员：“……”

姑娘你是在卖萌吗？卖萌犯规你知道吗！显然，吴金陵她并不知道，要不然她也不会用葡萄一样的眼睛笑眯眯地跟人家打招呼了。

“你的饭。”工作人员把双手捧着的饭盒往前一送，示意吴金陵把最上面的那个饭盒给拿走。不过吃货吴金陵再一次会错了意，她指了指饭盒，又指指自己：“都是给我的？”

工作人员：“不，只有最上面的是你的。”

吴金陵拖唱腔说了一声“哦”，语调里尽是失望，蔫头耷拉脑袋地把属于自己的那个饭盒取下来。工作人员有些不忍心，补了一句：“要是不够吃的话，你可以跟我说，下次我帮你多带一份来。”

“真的？”吴金陵的消沉消失得无影无踪，语气里只有欢悦，仿佛刚才的没精打采是工作人员的错觉，“那……我要两份半米饭，菜也要多来一份，多谢了！”

“啊，嗯。”工作人员迟疑地点点头，抱着剩余的饭盒走远了。吴金陵笑着关上门，摘下口罩，给饭盒消毒，双手消毒，端着饭盒走到落满阳光的窗前，看着饭盒里丰盛的午餐，不由得食指大动：“我开动了！闻起来好好吃的样子！吃饱了才有更多的力气投身于战斗中啊！加油！！！”

吴金陵大口大口地吃起饭来。其实饭菜的滋味一般般，跟她平时爱吃的小吃和妈妈的手艺差远了，不过现在是特殊时期，这里又是武汉，能吃到现成的热腾腾的饭菜已经是阿弥陀佛了，哪里能再挑剔呢？她必须要吃出一种气势来，一种“此饭天下第一”的气势！

懂事的吴金陵吃饭吃得像打仗，连口水都没喝，以至于刚吃完没有五分钟便察觉到自己有些不消化，她从包里翻出大山楂丸吃了两颗，幸福得眯起眼睛。平时她是把大山楂丸儿当饭后零食的，现在真的不消化了，还得靠它。不过这是她从南京带来的，吃一颗少一颗，所以吃得格外珍惜。两颗都是含在嘴里慢慢化成山楂浆子，再一点点吞咽下去，牙都酸倒了。

山楂丸吃完没有一刻钟，领导就在群里呼唤他们这些休息的医生替班。吴金陵抱着手机打了个大哈欠，接着冲进卫生间洗刷牙洗脸梳头，一切收拾妥当，她带好钥匙手机，出发了。

进医院前先穿防护服。今天她自己已经会穿防护服了，只需要在穿戴困难的时候有人帮个忙就行。今日帮忙的不是白护士长，而是换成一个个子娇小的女护士。不过别看人家个头娇小，嗓门却一点不小，一张口，吴金陵就知道对方是个地道的湖北妹子：“吴大夫，吃了冒（吃了没）？”

“吃了吃了。”

“医森，你蛮杠滴（医生，你很棒的），听森音，人应该蛮灵醒滴（听声音，人应该挺漂亮的）！”

好在吴金陵是南京人，南京有些方言居然跟湖北方言意思大差不差，所以听了个大概，她一边换衣服，一边还能和这位护士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天。旁边来自北方的医生就惨了，听口音像是浙江人，浙江人跟湖北人交流起来说是鸡同鸭讲也不为过，这位医生跟护士比划了半天，护士也没听懂他要说啥，浙江医生只好憋屈的自己换好防护服，沉默地离开去工作了。

吴金陵摇摇头，觉得这些医生真是不容易。大老远来湖北一趟，以为第一个困难是病毒，没想到第一个困难是语言。还是“同一蓝天下，你我都说不同话”的鸡同鸭讲式的尴尬。她心里升起一种小小的自豪感，嗯，她是南京人，金陵雅言曾经可是中国汉语标准音。她哼着歌儿，让护士帮忙给防护服消毒，边舒展手臂边往发热诊室走。

下午的工作是先开一个小型的讨论会，再派医护人员到各个病房巡诊。讨论会是长话短说，因为领导大都是武汉人，医生却来自五湖四海，所以领导尽量把话说得很慢，尽管如此，还是有大把的医生用翻译软件翻译领导说的话。领导藏在防护服后的双眼很无奈也很着急，但再着急也于事无补，他干脆让一个普通话好的医生过来当翻译，他说一句，那位医生用普通话说一句，这样才缓解了压抑又尴尬的气氛。短暂的讨论会一结束，大家便八百里加急一般地奔赴属于自己的“战场”。

吴金陵来这里的第二天，就发现自己快走的能力提上来了，与之同步提升的，还有憋尿的能力。防护服是一次性的，上一次厕所意味着要换一套新的防护服并重新消毒，多来几次，她就别救人了。退一万步说，就算她耽误得起，等她治疗的病人也等不起。他们昨夜抵达武汉时，她照顾的病房的隔壁病房就有一个男患者去世了。她看到那个患者被蒙着脸推出病房，他会直接送去火化。他唯一能留给家人的是他随身带的那部手机。很快，他的家人来到医院，取走手机，沉默片刻，跟医生道谢，转身离去。

目睹这一切的吴金陵心里万分沉重，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嗓子眼儿里，怎么都下不去。她一定要把她手里的病人都平平安安送出医院，她不想他们被这样推出去，死的时候也不能跟家人见最后一面，只有一个人痛苦寂寞地死去。她不想见到这样的悲剧发生！

这样的想法吴金陵没和任何人说，她觉得这是她“日式女主角一样幼稚的坚持。”她记得，在她上大一的时候，老师问她想成为什么样的医生，她说她想成为一名真正的医生，救死扶伤的那种。老师笑了笑，问还有谁有这样的想法，班里一大半的同学都举起手来。老师这回真正惊讶了，她说：“看来我们班有不少未知子啊，都想当以救人为己任的好医生，很好，但愿你们永远别忘记此刻的心情。”

下课时，她跑去问老师，未知子是谁？老师笑着回答，未知子是日剧《外科医生：大门未知子》的女主角，虽然性格孤僻了一些，但却是一位实实在在的为病患着想的好医生，真正以救死扶伤为己任的好医生。吴金陵有些懵懂地点头，她不明白老师一连说两个“好医生”的含义，回到宿舍，她和室友一起商量了一下，决定解决未知子的“未知”。她们均摊网费，通过布满广告的日剧网站观看这部日剧。

大家放课后在一起猫在宿舍里看日剧，她们第一次看到日剧里穿着白大褂、留着一头干净利落短发、踩着高跟鞋、不跟任何利益集团掺合、一心只为多做手术多救病人的女主角——大门未知子。她们都看呆了，从来没见过这样潇洒自如宛如侠客一般的女医生！她们几个姑娘边看边探讨每一集里出现的病人有可能的病因，研究并分析展示的ct片子，推导手术流程。刚开始大家都是小白，只能勉勉强强跟上剧情的节奏，那时，大家都很挫败，觉得自己离女主角，大门未知子骄傲地在手术台前承诺——“我是永远不会失败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不过少年人总是有用不完的力气和精力，她们不甘心被一个日本女人、还是一个虚构的女人在专业知识上碾压，从那天开始，她们放弃了偶尔的外出购物、化妆甚至谈恋爱的机会，大家心里憋着一股气：不能被一个虚拟的日本女性角色超过！她们一宿舍姑娘互相帮忙抽查知识点，床头床尾除了医学方面的书籍就是心理方面的书籍——她们可不能变成未知子那样只知道做手术不知道关心他人的模样，大三快大四时，她们二刷《外科医生：大门未知子》，已经能跟女主角同步看出每个病人的病因、推出手术流程了。每个人对病情也有了一些自己的见解和分析。

本硕博十年，未知子这个女人就像一面散发着温暖光辉的镜子一般映照着吴金陵，也映照着那些和吴金陵一样有着当一名真正医生的理想的女孩子。若是打个不那么恰当的比方，就如同鲁迅先生当年遇到了欣赏他的藤野先生，而吴金陵和她的室友们则遇到了可以当作医生标杆的大门未知子。

吴金陵想过，如果未知子生在中国，面对武汉棘手的疫情，她会怎么做，能否比自己做得更好？随即她笑了，未知子是完美的医生的投影，宛如真理般的存在，如果碰到这样的情况，她也会冲在一线，骄傲地说出她的至理名言：“我是永远不会失败的”吧。不过真理是用探索、实践的，吴金陵想在医术和医德上达到并超越未知子，她更想看一看她秉承的“医生即是救死扶伤者”的理念可以被她做到哪一步。所以，她来了武汉。

走进四楼的508病室，吴金陵照例笑眯眯地询问几位病人的情况，一一细细记下，她用隔着手套的手握着四号床上姓刘的老妇人的手说：“您的情况挺好的，您要一直保持，没多久就能出院了！”刘老太太有些耳背，吴金陵跟一边的管床护士对视一眼，护士大声用武汉方言说了一遍，老太太听懂了，笑呵呵地拍拍吴金陵的手：“谢谢医森，谢谢医森！”

吴金陵点头，又去跟下一位病患交流。大部分病患态度都很好，偶尔有一个两个态度恶劣的，也在吴金陵的嘴炮攻势下乖乖闭嘴。这些武汉的病患第一次知道南京来的医生的“韶”的功力有多么可怕，跟你讲起道理来堪比唐僧念经。这些脾气火爆的病患一个个蔫头耷拉脑袋地缴械投降了，有的趁吴金陵出去后询问护士能否换一位医生，被告知不能后，他们缩在被子里，很久没有说话。

查房的任务不难，难的是对病患的抢救工作。吴金陵这边刚查完房往回走，就听见一名穿着防护服的护士从楼下跑上来，说楼下的医生去了别的病房，现在楼下有个病患呼吸困难，急需医生抢救。吴金陵顾不得穿一身笨重的防护服，跟着护士踉踉跄跄地往楼下跑。进去时发现病人已经休克，吴金陵赶紧戴上听诊器测听心脉脉搏，因为跑步的缘故，她说话都带气声：“必须用心肺复苏术了，我先来，没有力气了你接替我，听到了？”

护士慌张地点头，表示明白。她年纪不大，对这些突发状况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看到吴金陵这样淡定，好似一瞬间抓住了主心骨。

吴金陵神态自若，她的面前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病患，头发花白，皱纹刀刻般纷乱地横在脸上，身材因为新冠形病毒的折磨十分瘦削。她匆匆扫过，随即解开男人的衣衫，露出如枯木一般的胸膛，她一只手的掌根放在男人胸口中间，另一只手掌根置于第一只手掌根上，两手手指不接触男人的身子，通通翘起，双肘伸直，垂直向下呈90度，向下用力按压。

“一，二！”吴金陵轻声道，害怕惊扰了其他病人的休息。“一！二！”你快醒来，你的家人还在等你呢，你的妻子，你的孩子，你这个年龄应该有孙辈了吧？他们都在等你呢，你怎么可以在这里倒下？！你清醒一点！醒来！

“一！二！”护士也在身边为吴金陵轻轻地喊号子，她双拳攥得很紧，好像将所有的希望和力量都寄托在了两个拳头上。

“一！二！”吴金陵使劲向下按压着病患的胸膛，她的眼前没有了其他的东西，只剩下她包着白色防护服的笨拙的手掌。“一！二！一！二！一！二！”她的汗水将护目镜打湿了，她眯起眼睛，手中动作不停。三分钟后，她才与护士交换角色，又过了过了一分钟，护士按不动了，吴金陵赶紧招呼对方让开，她接着做心肺复苏。

等那名男医生回来，已经是三十分钟后的事情。男医生忙着给另外一名病患抢救，没想到身后还有一名患者也出了事，他那边的患者度过危险，他赶紧往这边跑。他看见吴金陵和护士喊着号子给他的病患救治，一时间有些愣怔，随即赶忙道谢：“吴医生，辛苦了辛苦了。你抢救多久了？”

“三十分钟了。”吴金陵累得嗓子都哑了，勉强挤出一句话。

“下面交给我，你歇歇吧。”

“好。”

五分钟后，吴金陵再次和男医生换班，在她这次抢救的三分钟二十二秒后，病人终于恢复了意识。

“太好了！”小护士激动的跳了一下，又赶紧羞涩地用手捂住脸。吴金陵没忍住笑了一下，随即大声咳嗽起来。小护士让她去喝口水，吴金陵摆摆手，她还有工作要做呢，喝水要换衣服，万一遇到了紧急情况，就麻烦了。

为了让死神老兄少忙活点，她就多辛苦点吧。吴金陵幽幽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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