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府人少宅子大,叶岭几兄妹都有单独的院子,每座小院都种满了花草树木,郁郁葱葱。
回屋洗漱换了身衣衫,太阳已经西斜,外面还是热得很,屋子里摆了冰盆,凉丝丝的,坐在碧纱橱的南窗下歇息,惬意又舒适。
叶岭很喜欢如今的居住环境,不禁暗自琢磨:若是傅恒家人多房子小,若是妯娌再多点,那可真是比节假日的急诊还要热闹。
再想到今天下午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叶岭不大坐得住了。眼前一会儿是大黑的伤口,一会是傅恒那炙热渴盼的眼神。
对于从天而降的未婚夫君,傅恒长得好看归好看,叶岭颜党归颜党,仅仅是欣赏而已,从不会轻易动心。
在这个时代,女人很难抛头露面,傅恒好似不大一样,甚至鼓励她去试试看。
傅恒好似很期盼她能治疗大黑,难道他希望她以后能做个兽医?
纳兰氏早已败落,大姐叶峤早些年在二婶的介绍下,嫁给了平郡王纳尔苏的四儿子福秀。纳尔苏的嫡福晋为曹寅长女,因为夺嫡的事情被雍正厌恶,革去了爵位,福秀成了一闲散宗室。
叶岭刚穿来时,叶峤回了一次娘家,听她与关思柏说闲话,说是她如今怀孕在身,福秀晚上都歇在小妾的屋子里。
这个时代的侧室小妾都合法,傅恒有了几个通房丫鬟与小妾?
叶岭与傅恒初次见面,远谈不上吃醋。
叶岭关心的是,男女之间没有防护措施,更没有青霉素等抗菌药。若是染上了各种不可描述之病,那就搞大发了啊!
早知如此,以前学生物制药或者历史,比外科有用一百倍。
叶岭胡思乱想中,细苇帘掀开,丫鬟碧翠走了进屋,福了福身说道:“二姑娘,夫人回来了,让您过去一趟。”
关思柏今天不在府里,出去与好友写诗赏花去了。叶岭估计是为了大黑的事情,起身去了正院。
走进书房,叶岭看到关思柏穿着身宽袖大袍,头发松松挽在脑后。她本身就长得明艳大气,此时看上去颇为飘逸潇洒,站在书架边,将卷轴随手扔进了圆口大肚青瓷花瓶里。
叶岭福身请了安,关思柏听到声音回头,笑着指了指案几边的软塌,示意叶岭坐,取了只精致的莹白瓷瓶走过来。
关思柏提壶倒了两杯水,然后揭开瓷瓶塞,倒了几滴状若水一样的东西进去,“你尝尝。”
叶岭好奇不已,端起杯子,一股清凉的薄荷味袭来,她不由得精神一振,问道:“额涅又蒸花露了?”
关思柏说道:“蒸了几瓶,天气热,薄荷花露吃起来凉爽不说,涂抹了还防蚊蝇。”
叶岭佩服关思柏的精力与闲情逸致,平时除了管家理事之外,空了就与友人们聚会,赏花吃茶吃酒,写诗作画。
关思柏抿了口薄荷花露水,放下杯子,说道:“先前我去看过叶岫了,她已经洗漱过,大黑也还好。听说是你给大黑止血的?”
叶岭顿了下,点了点头,避开重点说道:“我见大黑血流不止,不止住不行,就.....”
“啪!”关思柏手掌一拍软塌,吓了叶岭一跳,抬眼看向她。
关思柏笑容满面,看上去兴奋不已,上下打量着叶岭:“你总算有件能拿得出手的本事了,哪怕只是给狗啊猫啊止血,端靠着这一招,以后就能真正立住了。”
叶岭彻底懵了,不明白关思柏话里的意思。
“小二啊!”关思柏眼神柔和得不可思议,换成了姐妹们的排行叫叶岭,温柔地说道:“你长得美,这是你命里带来的运道。色衰而爱驰,仅仅美还远远不够。相夫教子,以夫为天的那些事情,你只听听就好,对外贤惠贤惠就得了。不管男女,总得要有安身立命的本事。退一万步说,哪怕你没什么本事,以后你嫁了人,除了生孩子,养孩子,伺候公婆夫君。余下的日子,你又不喜读书作画,你要如何打发?”
叶岭曾经跟关思柏去参加过她们的聚会,她们吟诗作画,她一点都不懂,跟个傻子一样,无聊得很。
关思柏的想法,叶岭处了惊喜,还有感动,没想到她能如此开明与通透。
只是,叶岭讪笑着说道:“我就给大黑止了一下血而已,会不会太夸张啊?”
“夸张?”关思柏瞥了叶岭一眼,“阿猫阿狗的命,就不是命了?你出去打听打听,这世上能有几人会这一手?打仗打架,若是血流过多,那是要死人的。无论兽医御医,所行都是救命的大事。傅恒也在?”
在关思柏眼里,只给大黑止了血,都已经能跟御医并列了,叶岭被夸得还挺美滋滋。
听到关思柏话锋一转问到傅恒,叶岭顿时一个激灵,支吾着说了声是。
关思柏眉头微拧,眼神凛冽直视着叶岭:“宁琇说傅恒与你说了好一阵话,他没听见你们在说什么,傅恒嫌弃你了?”
“没有,傅恒就是问了我几句,问我可知道如何让伤口不化脓。”叶岭解释了一句,试探着说道:“若是傅恒嫌弃的话怎么办?”
关思柏松了口气,闲闲说道:“怎么办,大不了退亲呗。你长得国色天香,还有独家本事,哪怕傅恒是皇后的亲兄弟又如何?一家有女千家求,下次人家再来求,咱可得使劲挑。”
叶岭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太喜欢关思柏的性情,女中豪杰啊!
原来傅恒是富察皇后的弟弟,年轻的国舅爷。叶岭其实挺嫌弃,权贵不好打交道,一不小心就得罪了贵人。
幸亏傅恒看上去还挺斯文有礼,一点都没有纨绔二世祖的嚣张,她勉强得到了些安慰。
“当年纳兰氏与富察氏两家,从先帝康熙爷时期就结成了通家之好。两家起起落落,富察氏在雍正爷时候有马武马齐兄弟,如今马齐致仕了,李荣保这一支又兴旺了起来,纳兰氏却一直败落至今。结亲结的是门当户对,我瞧着富察氏不捧高踩低,傅恒与你哥哥交好,长相品性能力都没话说,就答应了你们的亲事。”
关思柏拿起杯子,抿了口水,微叹了口气,说道:“傅恒端看其人,前途不可限量。我其实一直有点儿不放心,男人厉害了,遇到那没有良心的,□□子的数不胜数。遇到稍微有良心的,不过养着呗,反正还有侧室,与妻子也差不了多少。”
叶岭听得频频点头,升官发财死老婆,男人的三大喜。她前世在医院,见过不少这种人间悲喜烂剧。
“咱们不能一味怪罪谁,怪罪了没用,打铁得自身硬。女人自身有本事了,无论是和离休妻都不怕,照样能过好日子。”
说到这里,关思柏笑起来:“小二啊,今儿个我是真开心,我总担心着,你与傅恒之间,这新鲜劲一过,他在外面搏功名,你在家相夫教子,久而久之,这夫妻之间,肯定会出问题。说不定,以后你是谁,姓什么,来自哪里,都没人知晓。谁会去在意一个关在后宅,只会生儿育女的后宅妇人呢?”
叶岭作为曾经的独立女性,完全同意关思柏的观点。只是对于她看中的点,实在是压力山大,幻想着自己满手鲜血,威风凛凛发令对着排队止血的下令:“下一个!”
真是太过滑稽的画面,她好歹也是曾经的外科大神,离开现代的手术设备与药品,她就是空有理论的废物。
关思柏添了杯水,笑着说道:“议亲时,我就与富察氏家说好了,要把你留到十八岁以后再嫁出去,就想着能多教你几年。如今我不担心了,学医要自小刻苦学,你现在学太晚了,学成个半吊子,还不如干脆专攻止血这门手艺。贵人不容易受伤,猫狗畜生可不一定了。你可别嫌弃腌臜,后宅里的那些事情,比这腌臜多了。”
叶岭讪笑,面对着关女王,只能俯首称臣应是。
关思柏站起身,说道:“好了,你回去歇息吧,下午点心吃多了些,晚饭我就不吃了。这瓶薄荷露你拿回去,读书累了喝一杯提神醒脑。”
平时关思柏照顾着儿女们,却又放手给她们自由,隔几天一家人才聚在一起用饭。叶岭看着关思柏依旧纤细的身形,听到她还要节食,不吃饭可不行,忙不迭起身告辞跑了。
第二天,叶岭去看大黑,厨房里给它熬了鸡丝粥,它勉强能吃些进去。丫鬟已经帮着换了药,叶岭没能亲眼看到伤口,见叶岫守着大黑寸步不离,一副提防的模样,叶岭无法,只能叮嘱了几句离开。
隔天出伏,晚上下了一场雨,天气凉爽了些,叶岭一夜好眠,早上起来神清气爽。
刚吃过早饭,碧翠匆匆走了进来,神色紧张说道:“二姑娘,六姑娘好似在院子里哭,夫人与爷出去了,您要不要去瞧瞧?”
关思柏与宁琇不在,府里就叶岭最年长,她估计大黑出事了,忙起身去了叶岫的院子。
一进院门,叶岭就听到叶岫的哭声,她赶紧走进大黑养伤的耳房,拉开围着的丫鬟嬷嬷上前,一股带着血腥气的臭味迎面而来。
大黑奄奄一息趴在地上,腿肿胀得比擀面杖还要粗,伤口红肿不堪,破了一个大洞,正在往外流着脓血。
叶岭心中一咯噔,大黑终是感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