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里能见度太低,只能略微感受到天是亮的还是黑的,在凌江古镇里待这么久,手机电量也早就见了底,三人完全不知道具体的时间。
也不知道究竟在雾里走了多久,宁乾看着脚下的路从石砖变成了沥青,估摸着几人已经走出了凌江古镇,此时应该正站在景区外的马路上。
按照他平时回家的路线,再往前走,右拐后有一家规模还挺大的连锁超市,超市的旁边是公交车站。
他记着这几样路标,正准备让于秋台右转,向小蕾却突然扯住他的胳膊,激动道:“哥!你看!那边有光,还有警车!”
两人生长在和平年代,对警察保佑天然的信赖,下意识就朝着光亮处走去。
于秋台下意识觉得不对,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只好跟着两人往前走。
宁乾整个人昏昏胀胀,在看见那道白光的时候,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魇住了,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我要走过去。
在他踏进白光的一瞬间,宁乾的眼神一下子恢复了清明,一抬头,广告牌上“来客超市”四个大字映入眼帘,闪着微弱惨白的光。
他一惊,正要往后退,身后却突然传来一股推力,把他推了进去。
【叮咚——!】
【欢迎光临!】
黑雾在身后合拢,老式电子铃失真刺耳的铃声响起,在死寂一般的超市里格外突出。
他左右看了看,发现向小蕾和于秋台还在身边,心里瞬间安定了一半。
在某些志怪集里有记载,类似溺死鬼、吊死鬼这类的冤魂,唯有找到和自己死法一样的替死鬼替他们呆在原来的地方,才能转世投胎。
所以,他们会用幻境引诱路人。
或是设一席奢华的酒宴,又或是造一处美人如云的仙境,让路人不知不觉陷入其中,等回过神来,已经走到河水中心溺死了。
按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仨应该是成了那倒霉的替死鬼。
“这是哪儿啊?我怎么进来的?”
向小蕾躲在他背后,湿漉漉的眼睛像小鹿一般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
也不知道是电路老化还是阴气太重的原因,头顶的灯泡散发着昏暗的蓝调光线,看清东西不成问题,但在这光线下待久了,很容易头晕眼花,眼球酸胀。
在于秋台面前,宁乾不想表现得太怂,他屏气凝神等了半晌,也不见有什么动静,惊奇道:“没有人吗?鬼呢?”
“新人?”
话音刚落,一个满脸憔悴的女人从不远处的货架后伸出头来,眼神阴鸷,上下打量着三人,宁乾心中一喜,奋力挥了挥手:“姐姐好,我们是刚进来的,活人,会喘气!”
女人表情一僵,皱着眉冲他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示意他们过来。
宁乾拉着于秋台,有恃无恐地走到女人藏身的货架旁,看她神神秘秘的样子,忍不住压低嗓音轻声问道:“姐姐,你说的新人是什么意思啊?”
难道这地方已经进过好几批人了吗?
“嘁,装货,就你善良。”
和女人躲在同一个货架下的壮汉嗤笑道:“多管闲事。”
女人瞪了他一眼,但并没有反驳,继续对着三人好心提醒:“你们快找个地方躲起来,他马上又要来了,注意不要碰到货架上的东西。”
他?
宁乾不解,正要再问,远处却突然传来沉闷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好像敲在人的心尖上,女人脸色一变,急急忙忙把三人往外推,低声尖叫道:“快去找地方躲起来!不要站在这里!”
见她这么惊恐的样子,宁乾也不好再问,三人学着女人的样子,找了个货架蹲下。
他这才发现,来客超市里居然有这么多人,只不过全都找地方躲了起来,估摸着有二三十人的样子。
这只是活人的数量。
往里走,货架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惨白的瓷砖上粘着数不清的器官碎片,残肢断臂散落一地,有的已经因为多次踩踏变成了一团肉泥,血肉模糊的一片。
眼前景象堪称惨烈,宁乾和向小蕾一人拉着一只于秋台的袖子,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唔——!”
左手边传来一道低声痛呼,脚步声顿了一下,随后朝着声源靠近。
那道隐忍的痛呼宛若水入油锅,一石激起千层浪,被脚步声锁定那人索性不再躲藏,站起身来。
男人身材高大,一条长长的疤从左眼眼尾一直划到嘴角,给他本还算刚毅的眉眼平添几分狠厉。
他的右臂怪异的扭曲着,显然已经骨折了。
即便如此,他仍用完好的左手将一把菜刀高高举起,嘴里发出困兽般的怒吼:“死瞎子!老子在这边!你过来啊!”
他藏身的地方伸出一只小手,在空中无力地晃了晃,随后被一只白皙的女人手抓了回去。
男人似有所感,攥紧了拳头,没有回头,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边跑边发出巨大的动静,不停挥动着手中的菜刀给自己壮胆。
有了男人的掩护,宁乾压低声音:“那边应该躲着他老婆孩子,啧啧啧,父爱伟大啊。”
向小蕾面如土色,急得想原地升天:“别伟大了!他冲我们这边跑的!”
“别怕,”于秋台早早把两人护在身后,右手指尖轻轻搭上左腕,周身剑气环绕,随时准备拔出霜衣。
咚!咚!咚!
脚步声越来越快,男人拼命向前跑去,就在要经过他们藏身的货架时,那东西追了上来,一只沾满血迹的青灰色大手从他身后袭来,手臂几乎和水桶一样粗,把男人死死抓在手里。
那怪物将一把大砍刀架在肩上,站起来时头顶几乎要顶到天花板,浑身肌肉虬结,青黑色的血管鼓起,在皮肤下跳动着,身前的围裙上沾满了暗红的血迹和碎肉。
最诡异的是,这具犹如巨人一般的身躯上,却顶着的一颗婴儿的脑袋。
男人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在这怪物的刀下,死亡的恐惧到底还是没能让他把眼泪憋住,一边用菜刀疯狂砍着怪物的手指,一边痛哭流涕,大喊着:“老婆!要带着囡囡活下去啊!”
锋利的刀刃没能破开它的皮肤,只留下一道浅淡的白痕。
怪物咧开嘴,婴儿银铃般怪异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超市内,和男人歇斯底里的哭喊交织在一起,诡异又瘆人。
它似乎很享受猎物挣扎的过程。
这男人倒是个好人。
宁乾摇摇头,压下心底的叹息。
“在这躲好,哪儿也别去。”
蓦然听见这话,宁乾一口气没叹完,卡在喉咙里差点给他呛死。
“喂,那小子找死呢?”
最开始和宁乾搭话的女人眉头紧皱,少见的没有反驳身边男人的话。
霜衣出鞘,熟悉的寒意冻结了玉兰香气,于秋台提着剑,闪身冲过去,剑刃在怪物粗如水桶的手臂上划出深可见骨的伤痕,伤口处甚至凝着淡淡的冰霜。
怪物吃痛松开手,发出尖锐的怒吼,抓起肩上的大砍刀,朝着两人就要劈下来。
男人猝不及防摔在地上,死里逃生,他的脑子还是懵的,甚至忘了哭喊,呆呆的举着菜刀,眼泪鼻涕都挂在脸上,表情格外滑稽。
男人就倒在于秋台身后,他不能躲,只好抬起霜衣死死挡住那把锈迹斑斑的大砍刀,不让它落下来。
怪物力气大得惊人,于秋台眉头微蹙,回头冲男人颔首道:“走。”
男人也知道自己帮不上忙,连忙点头从地上爬起来,捂着断臂飞快跑走了。
藏在各个角落的其他人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打量着正站在一堆歪倒的货架中间,和怪物对峙的于秋台。
向小蕾瞅了一眼,又想原地升天,回头按住宁乾的肩膀用力摇晃:“我的妈,他这是干嘛?”
宁乾脑浆都要被她摇匀了,挣开她的手,语气有些无奈:“你还没发现啊?”
从当初在凌江古镇,他把剩余的活人聚集在一起,防止再有人遭到李守珍毒手的那一刻起,宁乾就发现了,于秋台是那种典型的,认为自己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的人,遇到这种事情,他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说话间,于秋台一剑荡开直冲面门的砍刀,足尖一点,跃上怪物的手臂,翻飞的衣摆如同一抹新绿轻盈洒落。
从他们这个位置看过去,只能看见他单薄的背影,和那座高大的肉山相比,简直像蜉蝣一样渺小。
“不一样啊哥!”
向小蕾还是很急:“这东西明显比那个李守珍危险啊!你都问出你能不能当gay这个问题了?!怎么都不担心一下人家?”
宁乾:“……?”
宁乾脖颈爆红,苍白却努力的解释着:“我担心有用啊?我冲出去不就是送菜的吗!再说了当gay和关心他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向小蕾你再说这种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我就喊于秋台回来给你物理驱魔!”
向小蕾:“……“
6,回旋镖还是扎到了自己身上。
但她哥这点还是好,害羞不上脸,就是除了脸以外,其他地方都是红的。
这怪物确实比李守珍危险不少,但于秋台号称修仙界千年不出世的天才,就算灵力尽失,那也不是吃素的。
他面无表情,踩着怪物的手臂一路向上,最后轻轻一跃,跳上怪物的肩头,剑尖挑起那颗畸形的头颅,被恶心得眉头狠狠一折。
颅顶毛发稀疏,还被白色的胎膜粘在一起,嘴巴出奇的大,几乎占了整张脸的二分之一,眼角鼻子挤在一团,像一个发育不完全的畸形怪胎。
于秋台有点嫌弃,霜衣感知到主人的心情,非常懂事的在剑身上凝了一层寒霜,于秋台满意地勾起唇角,剑尖横扫,把那颗畸形的头颅直直挑飞出去。
咚——!
人头落地,四周诡异的安静了一瞬,随后爆发出激烈的欢呼声。
躲在各个角落的人群从四面八方冲出来,把于秋台团团围住,七嘴八舌问个不停。
“哇!哥你这剑真好看,哪里买的?出去之后给我个链接呗。”
“太好了我们终于有救了,小伙子你是不知道……”
“你也是练家子吗?刚才那剑耍得真帅啊,能不能教教我。”
“……”
于秋台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回答,一脸茫然地把求助视线投向人群之外的宁乾。
但此时宁乾被卡在外面,挤都挤不进去。
他瞪了一眼捂嘴偷笑的向小蕾,罕见的黑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