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绵绵不断,洛州集市上人影稀少,只有几个小厮在巷口小道里闲逛着。
温影杳一身褴褛打扮,悄无声息地跟在不远处,时刻注意着他们的动向。
这几日打探到的传闻果然不假。
每逢月初,赵乐山就会暗中派人物色容貌姣好的良家弱女,面前这几个小厮都系着赤色府牌,行迹诡异,是赵府的人牙子无疑了。
“小娘子,今日湿气潮重,怎么还在此张摊卖货呀?”
那群小厮停在了巷尾,带头的发了话,语气调侃,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与轻浮。
“你们……想要做甚?”被围住的娘子衣着贫寒,容貌却年轻水灵,敏锐察觉到这三五人的不怀好意,神色警惕起来。
“这些菜哥几个全买了,小娘子看着好生可怜,要不跟我们走着,去赵府讨个松快的谋生?”那群喽啰笑了起来,伸手去拉她的袖子。
“你……你们是赵乐山那劳什子的人?”女子惊慌失措,连连后退,声音都哆嗦起来,“光……光天化日!就不怕我报官?”
“报官?”带头的啐了一声,眼中精光一沉,“你以为管个屁用!老子挑你,是你这娘们的福气!”
看着那些人的丑恶嘴脸,隐在转角处的温影杳秀眉轻拧。
看来洛州管制松泛不假,州官怯懦不为,与独揽财权的赵乐山沆瀣一气已久,对其强抢民女的行径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娘子剧烈挣扎起来,嘴里愤然骂着赵氏全家,这顿时惹怒了那头儿,他面色愈发狰狞,一巴掌甩了过去:
“不识好歹的滥货!赵大人岂是你能骂的?给我迷晕了绑走!”
时机到了。
温影杳踉跄着向前奔去,抓住那只拿着药帕的手臂,跌坐在地上,声音虚弱:
“大人……大人赏口吃的吧……”
“哪来的破要饭的!给老子……”那小厮刚要蛮力推开,瞥了一眼后却浑身一愣,扭曲的横脸霎时缓和下来,眼睛滴溜一转,向身旁的几个兄弟使了个眼色。
小厮们目瞪口呆。
跪在地上的乞女衣着肮脏,神色懵懂,脸庞蹭满了雨水泥泞,虽说看不清长相,但那双眼睛……实在是美。
密睫如鸦羽扑朔,眼眉妩媚妖娆,眸色却透亮无害。
想来是难得一见的美娇娘!这回老爷额外的恩赏定是少不了的。
温影杳心底冷笑,暗自调整位置将后方娘子挡住,再趁小厮不备,微微侧头朝其使了一个眼色。
那娘子起初惊诧,但也是个机敏的,立马明白了她的暗示,找准间隙便撒腿往巷子外逃去。
其余人反应过来后立刻要去追,温影杳扯住裤腿,梨花带雨道:
“大人……我见大人您穿着打扮不凡,定是贵人,求您可怜,赏几两吧……”
那头儿一门心思都在眼前这位得来全不费工夫的落难美人身上,哪顾得上其它,一脸不耐地将人叫住:
“回来回来,老子没工夫料理她,今儿差一个女人就能交差,我看地上这个更好。”
“大人这是何意……”温影杳佯装惊惧,将腿脚瑟缩起来。
药帕捂上口鼻,这寻常的粗劣迷药对温影杳根本无用,但她仍旧挣扎着“唔”了两声,阖上眼“晕”了过去。
直到一盆凉水顶头泼下,温影杳才睁开眼睛。
是一处逼仄的浴房,旁边还搭着一袭棠红色裙衣与缀着银丝的面纱。
“娘子有福,还请娘子自行沐浴更衣,老奴在外侯着,到时候送娘子入房陪侍。”一位姑婆抖着满脸褶子朝她笑着,吩咐了几句后便“啪”地合上门。
温影杳随即收起惶然神色,利落换上那身衣裳。
布料薄透,藏不住什么东西,想必那赵乐山也是有意为之,提防有心之人偷袭。
收拾妥当后,温影杳走了出去。
门口那姑婆“哎哟”一声,面露惊色,上下打量她好一番,“娘子姿色气质不俗,若服侍得好,说不定老爷心软留用,就不杀了呢。”
言下之意便是,倘若不知好歹,就只能是一个死。
偌大的寝房装潢甚是华贵,温影杳赤着足往里踏了几步,未见其人。
霍然“嗖”的一声,一支利箭擦过头发,径直钉在身后的墙上。
余光瞧着那支箭的走向,并非想要自己的性命,想来是恶趣味的恐吓,只为一探她是否熟悉刀剑。
温影杳立即顺势跪落在地,装出一副惊慌失措的绝望模样,没露出一丝马脚。
一双麒麟乌靴停在自己眼前,想必便是那矿监赵乐山了。
不到半秒,温影杳的眼眶便溢出泪来,长睫湿润低垂,她缓缓抬起头,颤栗着柔软的嗓音:
“大人莫要杀我……”
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看到面前的中年男人闪着精光的阴狠眼眸怔愣了半晌,温影杳明白鱼儿已上钩。
“美人……”赵乐山喜笑颜开,连肚上的横肉都抖了一抖,“赵某向来怜香惜玉,怎么会杀你呢。”
“美人你瞧,方才赵某只是在练箭罢了。”
顺着赵乐山炫耀的目光,温影杳看到寝房中央飘荡的重重罗帐下,一位不着片缕的女子被吊绑在里头,身上布满密密麻麻的箭矢,双目惊惶地瞪着,死不瞑目。
绕是见过一些场面的温影杳,眼见这幅惨绝情景,胃中依旧生出不适。
若不是被吩咐要留他狗命,她真会将眼前这畜生也戳成筛子。
“别怕,只要表现好,是断不会成箭靶子的。”赵乐山欣赏着眼前美人的惊恐眸色,内心感到极大满足,他将人扶起,伸手要去扯下那层碍眼的面纱。
“大人别急……”温影杳不着声色地偏开头,修长白皙的食指缓缓扫过男人的衣襟,“现在就掀开,待会儿岂不是少了些情趣?”
“美人说得极是。”赵乐山很是欣慰,看来方才那番威慑的确有用,他全身燥热起来,凑上前去:
“那美人想要如何?”
温影杳将他轻推到一旁的椅中坐下,媚眼如丝,“大人别动,奴家来服侍您。”
赵乐山脸泛红光,将弓搁置在近旁,面色垂涎,期待地看着她。
纤细如玉的手端过茶几上的暖情酒,轻轻晃动,赵乐山虽神情痴迷,但一双眼睛依旧注意着她手中的动作。
这人还算谨慎,温影杳心里想着,随即另一只手轻勾起赵乐山的下巴,凑到他耳旁吐气如兰:
“是奴家不够美么……大人您分神了。”
绕是见识过无数美人,赵乐山依旧被面前的绝色撩拨得全身一颤,眼睛全落在她身上。
趁着男人片刻的不备,温影杳悄悄将食指轻点过酒面,好让藏指甲里的迷粉混入酒中,再诱哄着,喂其喝下。
“好酒!好酒……”赵乐山砸吧两下嘴,十分快活,抓住温影杳的肩膀就要欺身压来,还没凑近,便眼睛一瞪,歪头昏死过去。
“真脏。”温影杳敛去媚色,恢复了一贯的冰冷,将杯中还剩一半的酒随手泼在那人脸上,俯身去搜那枚金矿羽令。
而就在这时,手心处的澍泠印记竟开始发红发烫。
乌虔……他怎么会来这里?
温影杳暗叫一声不好,来者不善,想必他会故意引来动静。
所幸这时,温影杳已经从赵乐山后腰处摸到了令牌,她立刻扯下,临走前还不忘拿起身侧的一支箭往男人命根处狠狠刺去,再敏捷地翻窗逃离。
直到躲入后院的树丛隐蔽处,手心的灼烫感才慢慢消失。
想来是暂时躲掉了。
但现下自己还不能离开,赵泊的账簿还没到手,不过她早已提前打探好,今夜赵泊通宵都在黑市赌场中,所以院落空着,容易得手。
只是得尽快了。
身上红衣透薄,一阵刺骨寒风吹来,她这才后知后觉冷得一哆嗦,咬了咬牙飞上屋檐,轻踮瓦片,悄然往东南向疾快奔去。
房间很暗,温影杳点燃一支白烛端在手中,靠着微弱的蜡光摸索着密室的入口。
房内陈设并无异常,但她敏锐地发现,角落处一只檀木凳的凳脚下垫有一方墨砚。
看似是为了保持稳固而随手垫上的,可赵氏独揽一方矿产,家累千金,又怎会不及时更换一只四脚不平的凳子?
温影杳蹲下身,轻轻拨开墨砚,果不其然,地面上果然有一处深色凹槽。
她轻轻一按,寂静的房间内顿时响起石门移动的轰隆声。
声音来自于里侧那面墙,温影杳走过去,试探着掀起墙上挂着的一幅水墨江山图,敞开的暗门果然在其后。
温影杳放缓步子,钻了进去。
里面是高大的木架,错落摆开,从上而下堆满了各色书册,琳琅满目,黑压压一片令人目眩。
书架并无牌匾分类,看来要想找到账簿,得费一番死功夫。
她举起蜡烛,一列列一层层扫过每一本书目,颇具耐心。
一滴蜡泪不小心淌落至掌心,有些烫,温影杳并未在意,缓缓穿梭在书卷纸张陈旧的墨香里,全神贯注地寻找着。
直到背后冷不丁撞上了一处坚实胸膛,闭塞空气中渗入冷冽气息,温影杳听到头顶处一道低沉顽劣的笑音传来:
“又见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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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