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强能被称为客厅的那个地方亮着光。
一脚撇开地上的拖鞋,轻手轻脚地披着毯子从虚掩的门缝里投出目光,下一秒依靠着的门板就被一股大力拉开,连带着上面的“小挂件”一起——
“你没睡?”
大抵是起了抗性,对这种常见于动物界的捏后脖颈放置的行为,太宰治已经驾熟就轻了。
他坐在凳子上,微微昂起头,甚至有几分理直气壮的意味——
“所以你和他背着我偷偷聊了什么?”
“谁?”
似乎是常年积累的酒精在大脑皮层作怪,让步入中年的红发女人对这种意有所指的特殊代词没有多少敏感性,思考了大半天,眼眸里的困惑仍旧占据大多数。
“……那个擂体街的‘羊之王’,”不知为何,说这话的时候这绷带小崽子有些咬牙切齿,显然是憋了很久,“我躺在病床上你跟他聊的非常起劲的那个,中原中也。”
他感觉自己左上的肋骨隐隐作痛。
天杀的!怎么这么大劲儿的人他能同时遇见两个?!
“哦,”她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嘴角甚至还带着些微不可微的笑容,“那时候是我冲动了,这是我的过错……他是个好孩子。还有,很抱歉连累你了。”
最后一句绝对是看他的脸色补上去的。
那这些天他自以为非常明显的提醒算什么?算莎菲尔年纪大开始耳背了?
笑死,那个连他走神都能第一时间发现的女人怎么可能会是这样?
……她顶多做她一贯做的事罢了。
不关她的事一概不管。
不过现在,他太宰治的优先级显然排第一……吗?
事实上,此时的太宰治确实称得上一句面色不虞,因为睡觉而半垂的绷带在灯光的映衬下显得他整个人像烤糊了的棉花糖。
男孩变声期的声音被刻意压低,阴恻恻的,像是隐匿在暗处的小蛇,不怀好意:
“——刚认识就砸了你房子的‘好孩子’?把我砸到住院半个月的‘好孩子’?你是不是根本没看这些天新增的欠条?”
大概是这番话语中的怨忿太过明显,红发女人很是爽快地举手投降:
“是我用词不当,是我识人不清。”
他有些泄气,毕竟莎菲尔这种软硬不吃的作风相比起他认识的绝大多数样本来说,还是太难搞了。
像是来探病的织田作,就对他的包容心很强,什么水果削皮切块喂嘴里、明明伸手就能够到的水杯要别人插吸管递过来这种离谱的要求都能满足那种。
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他最近收养了一个因为近来□□日益增长的火并而变成孤儿的小姑娘,导致这个未成年的十几岁新手父亲对跟自己差不了几岁的朋友带有慈爱滤镜,简称“慈父”。
相比起来,躺着进医院第三天就要求他站起来去下面的小花园走两步的莎菲尔绝对是妥妥的地狱系监护人。
彼时扶着护栏换药的太宰治疼得呲牙咧嘴也不忘表达自己的抗议,连眼泪都有现成的:
“你怎么不让我跑两圈?”
在对方托着下巴盯着他的腿看,似乎真的认真考虑让他先跑几圈试试恢复水平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这招行不通了。
直到病房里来了个冒冒失失的闯入者,当赭发的入侵者带着一种孺慕的目光跟在老女人的屁股后面问东问西,他这才知道那个小矮子趁着自己躺着的这段时间多次刻意不经意地带着“贿赂”(莎菲尔钟爱的酒精)以“重建”的名义在他好不容易搭建的窝里进进出出。
这种感觉实在是相当奇怪,就像当了十几年独生子突然被告知你才是那个私生子而且对面的那个孩子比你更受宠一样奇怪。
这也不怪他,主要是一直以来莎菲尔的种种表现和对他的容忍程度让太宰治有相当的自信认为无论如何自己绝对是最特别的那个。
而他很满意这种态度。
现在看来,这家伙居然趁人之危,不出所料还是打探的他抓耳挠腮最想知道的那些莎菲尔对他闭口不谈的过去。
太宰治觉得,自己果然是慧眼如炬。
当初见到面的第一时间他就觉得自己肯定跟中原中也不太对付。
哼,天生邪恶的矮子小鬼,这就让我绷带剑客……这个称号还是算了吧。
意识到自己战力可能有点拉胯的太宰治郁闷地想着,起码得再学几招才可以。
说回正题。
他发现莎菲尔除开醉酒和赌场通宵后补觉,还有这二者叠加状态外,实际上很少有正常入睡的时间。
这里的“正常入睡”指的是一整天没有摄入任何酒精,正常感觉到困意的睡眠。
这还是因为他连着几天被她以“复健”的名义早上五点叫起来,半夜浑身酸痛得睡不着,偷偷爬起来的时候,看到这几天没有喝酒的莎菲尔什么都不做,只是单纯坐在客厅,或者是门外的阶梯上,然后持续一整夜。
就像每个看起来身上很有故事的角色,她只是单纯地坐着,伴随着时针一分一秒地过去,苦熬整夜,光是看着就让人很难受了。
“你为什么不去死呢?”
这是一开始他问出的那个相当冒犯的问题。
直到现在,他依然很好奇。
……如果不是那天从病房里一觉醒来就发现那两个人背着自己有了小秘密的话。
他是真的不太高兴。
主要是因为他居然不是第一个从莎菲尔那里知道这些的人!
这感觉跟你游戏进度条攒了98%结果旁边突然来一小子三秒钟100%有什么区别?!
“我现在就想听——不要拿以前说过的话敷衍我,”那双鸢色的眼眸滴溜溜的转,“最起码得跟我说和他一样的内容,不,我要他没听过的。”
“如果你真的很想知道……那告诉你也无妨,”对于他的小心思,莎菲尔哑然失笑,她好像特别喜欢揉别人的头发,以至于他头上本就杂乱的发型更添一笔,“但你最好拿出点诚意来。”
“怎样才算诚意?”他抬头,望向对面的红发女人。
她从濒死冰箱里取来一罐啤酒,又给太宰治面前推了杯牛奶:
“你只需要听,做一个好的听众。”
他于是乖乖坐好,目光炯炯。
“活着或者死去,并不是我自己能决定的事情。”
不知为何,莎菲尔说这话的时候,他总感觉她身上的疲惫感重了些,但眼神里倒映的灯影仿佛重新燃起了部分光辉。
——就像见底的蜡烛烛芯被重新点燃一样。
至于第二天早上登门拜访的织田作之助久久没见人来开门,无奈之下选择改日再来,结果透过大敞的阳台门看到里面不知何时依偎在小沙发上睡着的两个人,那就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我的故乡,那里有着很美的星空。”
城市的夜空并没有记忆中的繁星满天,星星点点亮起的也大多是高楼而非星星,她十几岁还在农庄的时候经常偷溜出去,在那些个晴朗的夜里,独自一人躺在干草垛上仰望繁星。
在那个闭塞偏僻的村庄,拥有姓氏是件相当罕见的事情,这代表祖上或许也曾是个不大不小的贵族。据莎菲尔那个做了三十几年农民,偶尔兼职猎人的父亲说,“芬里斯”这个姓氏就是他们祖上的那个骑士传下来的,包括噼里啪啦的柴火映照着的、家里的墙上挂着的不知何年何月围猎得到的狼头。
每当这时,她的母亲就会嗔怪着推搡起丈夫,然后从厨房端来掺和着白菜叶的汤,温暖的口感下肚,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
只有几岁的莎菲尔趴在父亲结实有力的腿上,认真地听着这个不知道讲了多少遍的故事。
眸光倒映着火苗,亮亮的。
“……就像现在这样?”太宰治撑着下巴。
“就像现在这样。”她闷了口酒。
童年的记忆仅限于此,因为没过多久她的母亲就死于一场风寒,而父亲也失踪在不远处的森林里——说是失踪,实际上当时能得到的结果也就是死了。
当时的莎菲尔吃力地举起家中父亲留下的那把生锈的斧头,用粗麻绳绑在背后,毅然走向父亲失踪的那片森林,选择在下一个冬天来临前成为一个猎户来养活自己。
太宰治觉察到,说这些的时候她的情绪很平淡,是真的很平淡,就好像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
“大概有这么长。”
她在空中比划着,其实太宰治也没看出来到底有多长,可能是因为莎菲尔在喝酒吧。
跟这个世界很多上了年纪的中年男人一样无实物吹嘘,但偏偏就是有人在听,这让她很是受用。
“那你打到猎物了吗?”他问。
“很遗憾,”她笑了,“差点成了猎物的口粮。”
说是猎户,但一个刚发育的少女能猎到什么呢?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
直到某个傍晚,有人远远看到一个人浑身是血地拖着只野猪,到了村口才失力倒下。
小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大人也被吓得够呛。
但无论如何,她活了下来。
那头野猪价值二十枚银币,就这样,在第一桶金跟邻里的接济下,莎菲尔熬过了第一个冬天。
往后的日子,随着捕猎技巧越来越熟练,她失手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总归是能过上安稳的日子了。
但好景不长,村里的农庄连年不收,被迫出远门经商或者外出打猎的人越来越多,与此同时周遭失踪的人也越来越多,直到一直接济莎菲尔的大婶抱着家里的小孩哭着上门求她,说自家男人在森林里失踪了。
“所以你就去了?”他的声音多少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
“这不是明哲保身能解决的事。”她耸了耸肩。
一个人,一把斧子,还有这些年在铁匠那里造的各式样的三把刀。
她就这样上路了。
装作听不见村庄里因为这事爆发的争吵,猎人的本能让她在踏足森林的瞬间就觉察到了什么地方不对劲。
过于安静了。
前些天还下过雨地上布满了淤泥,踩在枯枝上,惊动了底下密密麻麻爬出来的小蜘蛛。
她单手抄起斧头,弓着身穿过熟悉又陌生的丛林。
“嘀嗒”,落在肩膀上的液体直接融穿了皮革,疼痛让她瞬间反应过来,斧头随着毒液滴落的方向直直抛出。
然后,她看到了头顶密密麻麻的网,以及,足有一人大的蜘蛛。
“——好恶心!”
其实莎菲尔的叙述相当乏味,甚至可以说是平铺直述,但奈何太宰治的想象力太过丰富,以至于想到那种画面身后就直起鸡皮疙瘩。
事件的主人公依旧淡定:
“这就是我说的‘魔物’了。”
“和普通的蜘蛛最大的区别就是它们对其他生物与生俱来具备的恶意,比起直接杀死猎物,它更喜欢把人一点点化成蛹,让他们活着看到自己被吸食。”
“我到的时候,它的巢穴上面挂着的一大半人已经成水了。”
斧身带着不知是血还是别的什么的液体嵌入它的半个脑袋,而那撕扯着皮肉的毒牙深深扎进她的身体里,忍受着被腐蚀的痛苦,她摸到了地下散落的、受害者随身携带的火石,塞进了蜘蛛的口器里。
伴随着剧烈的一声响,巢穴里不断传来刺耳的尖叫,这犹如噩梦般的一切,都被付之一炬。
半梦半醒间,莎菲尔躺倒在地,盯着熊熊燃烧的树冠间隙,那里藏着一半星空。
她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最后的意识看到的是深蓝色的衣角。
后来她才知道,那是威迪尔王国皇家骑士团的象征。
“这听起来像是某种童话故事——我指的是原版格林童话。”太宰治瘪了瘪嘴。
“或许吧,谁知道呢。”莎菲尔勾起嘴角,语气不乏嘲讽,“我总是能活下来。”
沉默片刻,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一样:
“我说怎么做好了充足准备那天还是没成功!等等……该不会是你传染的我吧?”
“……这个你最好别学。”她忍不住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上敲了敲,以示惩戒。
……
【恭喜贺喜超惊喜!人气角色“太宰治”提供的“人气值”已达45%~】
深夜里不断变换的光显得格外刺眼。
挤在狭小的沙发上,她把被子往小孩那里扯了扯,随后目光投向阳台外的天空,意外地看见稀疏亮着的几颗星。
仰望星空,其实是月之本元司自己的习惯。
他把这个习惯赋予了自己最初也是最爱的角色莎菲尔。
毫不夸张地说,莎菲尔这个角色几乎寄托了他全部的创作理想。
只可惜,最开始写的也是他投入最多热情的那本书并没能收获同等的喜爱,直到完结受众都寥寥无几。
零星几个评论还是他自己花钱买的。
有时候月之本元司会非常频繁地点开红宝石文库的后台,一遍遍重复,期待着能从空荡荡的评论区刷新出什么来。
一般的情况是没有。
好一点的情况是网站自带的“催更”按钮喜加一。
更好一点的是毫无内容但会留下肯定的“好看”。
如果遇到了有关剧情的评论,他大概会开心一整天,然后用“暗夜女仆喵喵酱”的语气斟酌着怎么回复才能不让自己显得像是冷宫里疯了的妃子一样热情(邻国的宫廷剧真的很容易让人上头,虽然一开始元司只是为了取材才批判性看的),并在之后的日子里不断翻出来看,每次看都会让元司的心头涌起新的一股力量,支撑着他在那些无人问津的夜里奋起码字。
至于长评,即使是差评,对于他这种底边作者,已经是相当难得的了,至少对方真的有在认真看,还有什么让他能够苛求的呢?
……嘛,虽然他会被气到半夜睡不着爬起来怒更万字情绪化严重的章节以至于后面每次回看都会尴尬到脚趾扣地就是了。
你到底是想要关注,还是想要完成自己的梦想呢?月之本元司这样问自己。
但可能当初的梦想本身就包含了“受欢迎”这一项吧。
从有记忆以来,元司的监护人就是叔父。
叔父是个怎样的人呢?其实他很难描述,叔父是个非常好的监护人和引导者,也是元司记忆里可靠的长辈,唯一的亲人,同样是绅士的代表。
但对一个小孩而言,或许这份附加在日常生活上的爱也太过沉重了。
对比起新一每个假期不重样的目的地,园子家里跟各个行业联合的活动,甚至是小兰,她也可以跟着父亲解决委托或者去母亲那边度过难忘的母女时间,而那时候的元司假期只会有一个目的地——
就是乡下的老家。
夏天的蝉鸣,月色,还有燥热跟蚊虫叮咬。
冬天的雪景,烤炉,还有冻得僵硬的手跟老式电视机时灵时不灵的信号。
除了没有他当时最讨厌的额外附加的那些“课外辅导课”,叔父又是个喜欢安静的人,绝大多数时间月之本元司的世界就只剩下那台老旧的、偶尔接收不到信号的电视机,和乡下老宅那带着淡淡霉味的书房。
一想到回学校,新一那家伙又要侃侃而谈这个假期他又去了blabla,园子那种大小姐的日程甚至能从铃木集团新宣布的合作伙伴推出,小兰在东京都的日常也相当有趣,各个行业委托人带来各种不一样的故事。
轮到元司,他就只能一个人尴尬地站在外围,想了半天,张开嘴说自己又看了什么书。这时候能接他话茬的也只有阅读量相差无几的新一,但这种无聊的话题绝对会让刚刚还簇拥在他们身边的同学也会因为无趣而纷纷远离。
这对一个小孩来说,无异于被孤立。
再加上月之本元司打小就有宅男的潜质,即使外表足够有欺骗性,但只要他一开口,小女生的粉红泡泡就会不攻自破。
尤其是面对各显神通的发小(主要是喜欢出风头的工藤新一)时,那种失落的,甚至带有嫉妒的心理,伴随着微微的酸涩,一直蔓延至月之本元司的整个初中时期。
那时候,除开发小三人,唯一能跟他说的上话的就是泉,那个在校园晚会上大放异彩的吉他主唱,也是成绩出众的学生会长。
说起来,其实更像是月之本元司一个人的自作多情,虽然是前后桌的关系,但泉身边总有一大堆人等着加入她的社交圈,偶尔几次搭话也因为他的胆怯而不了了之。
直到泉邀请他加入她的乐队。
那天的元司像个烧开的水壶一样落荒而逃,整个人的温度都上升了好几度。
回到家里刚想跟叔父分享这个好消息的时候,他迎面看到的却是坐在轮椅上头发泛白的叔父,就像一盆冷水浇在头顶,让他激动的心瞬间冷却了下来。
第二天,他给了泉一个否定的答复。
“……对不起,我不能参加你的乐队。”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手指攥紧了作业纸的边缘,声音都在颤抖。
然而泉只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俏皮地眨了眨眼:
“没事的元司亲,那你一定要来看我的演出哦!”
……他最后没能去看演出。
回学校的时候,看着前桌的空桌子,愣了半天的元司被新一推了一把,小声说“泉转学去英国了,走的时候还问你的情况呢”。
其实叔父去世的那年,他们也曾经约定好假期要去阿尔卑斯山滑雪的。
但无论是难得的出国游假期还是初生的情愫都在那一年的冬天无疾而终。
现在想来,可能自己一直以来想要得到的都是那种“有人在意”的感觉吧。
久等了各位!颓废马甲堂堂连载!
震惊!是什么让小孩哥醋意萌发?又是什么让青春期少年心碎神伤?
主人只要你看《超!!!骑士团英雄战纪》喵喵酱什么都会做的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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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听莎菲尔讲~那过去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