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有两个女人无条件地爱过我,哪怕我永远不开花。一个是爱人,一个是贵人。
—
二零零九年六月,是我人生重要的转折点。
至今我都不敢过多着墨或回忆逃出安平的代价,很多细节都被我刻意遗忘掉了。
抵达莘市的那个晚上,下雨了。从大巴车上走下来的那一刻,我看着人们或拖或扛,带着他们的行李,冲进汽车站的廊檐下。
我没有动,不大不小的雨点砸在我身上。我仰头,迎接这场自由的雨,混杂着很多情绪的眼泪随着脸上的雨水一同落下。
“哎!”有个粗犷的声音朝我吼道。
我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看到刚刚那个大巴车司机正在车旁,她是个短发、有点胖、穿着蓝色制服的女人,看起来凶神恶煞的。我的第一反应是,我挡住了别人的路,她要说我两句,也许会说我脑子不好。
“对…… ”
对不起还没说出口,她就动动那根伸直的食指,说道:“这雨大呢,别淋着了。你是不是没伞?”
她的制服肩头也淋湿了,天蓝色变成深蓝。
我摇头,抱着箱子,拎着行李小步跑走了。心里还在暗叹,这人真好。
雨夜,陌生的城市。
短暂的兴奋过后,我陷入了茫然。为了不让那箱画具淋湿,我脱下了发皱的外套,盖在箱子上,一路走、一路问,搭地铁去先前查过的青年旅舍。
我站在地铁门旁边,地铁如刺破黑暗的利刃,快速前进。玻璃中清晰地倒映出我狼狈的模样,身上的衬衫湿答答地黏在皮肤上,头发湿成一缕一缕,贴在头皮上。
我掀开盒子上盖着的西装,所有的画纸都保持着干燥整齐的样子。如此,心情就放松了一点。
身体还是很虚,没站一会,就开始打哈欠。我努力保持着清醒的状态,盯着二号线的标志色——绿色,不断移动快要睁不开的眼睛。
就是在那辆幸运的列车上,我遇到了一个影响我一生的贵人——蔡阿姨。
在我快要站不动的时候,感觉到有人戳了戳我的腰部,低头看去,是一个头发半花白烫卷的女人,脖子上系着一根绿色的丝巾。
“小姑娘,来,坐呀,这里有位置。”
我挪动着箱子和行李,坐到她旁边,笑了笑,“谢谢阿姨。”
她是典型的莘市女人,优雅大方、精致讲究,讲起话来嗲声嗲气的。她也笑笑,“各有撒么斯拉(这有什么),不用客气的。”
随后,我们就不再讲话。
距离目的地还有好几站,我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随着我艰难掀开的眼皮,灯光一条条横着在我眼前划过。旁边的人拍拍我的手臂,轻声讲:“小姑娘,我到了,你…… 坐好。”
我这才反应过来,此刻,我正歪着头,靠在这位女士的身上。我居然睡过去了。
急忙离开她的肩膀,低头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小心睡着了。”
她站起身,微笑着打量我几眼,温和地笑,“不要紧的,你看看,不要坐过站了,我先下车了。再会。”
我和她道别,看着她走出车厢。随之看到了站台外的地铁站名字,突然意识到,这也是我要下车的地方。
急急忙忙拿起东西,在地铁门关上的一瞬间下了车。
走出地铁站,雨小了很多。城市的灯光很亮,鳞次栉比的路灯照亮了每一寸土地。街道上疾驰而过的车辆尾部溅起混乱的水花。
我搬着箱子,准备再去找人问问路,突然听到一声惊叫。
循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刚刚在地铁上碰到的那个老人,因为路滑,跌坐在台阶前面,素雅的纯色大伞掉落在一旁。
行人匆匆,仿佛没人注意到她。
我没多想,放下东西,跑上前去,把她扶了起来。
“小姑娘,是你呀!”她面露喜色,抓着我的手臂,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阿姨,您没事吧?”我手上因为搬箱子,弄脏了,不好帮她拍打身上沾上的脏污,就把口袋里的手帕给了她,“给您,擦擦吧。”
她仿佛有些惊讶,不过还是接下了,“谢谢你啊。”
“现在很多人都不敢扶老年人了,小姑娘,你心地蛮善良的嘛。”
“举手之劳。阿姨,您还能走吗?要不要我帮您叫车?”我将地上的伞拾起,放到她手里。
“不用,不用,我打个电话,叫人来接。这手帕,我…… ”她看着那块已经弄脏的手帕,有点为难。
“没事的,给您吧。”
“你要是不着急,陪我这老太太等一会?”
我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已经不早了,担心赶到的时候,那家青年旅舍已经没有床位了。可又不忍心让她一个刚摔跤的老人独自站在这雨中等人,仅犹豫了几秒,还是应允了。
我把她扶到地铁口可以挡雨的地方,找了一个能坐的地方,让她坐着等,又把刚刚丢在路边的行李搬了过来。她正在给家里人打电话,示意我坐在她身边。
等她打完,我们两人并肩坐着。
“你是来这里找工作吗?”
我被她问住了。我是来找小浅的,但我根本不知道她在哪里。那些发出去的短信全部石沉大海。
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等到小浅。在等到她之前,我需要租房子、找工作,在这座城市里找到安身立命的方法。
我点点头,“嗯。”
“在哪里上的大学?”
“南大的中文系,我之前在家乡是高中的语文老师。”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眼前这个慈眉善目的女人给人一种难言的亲近感,便愿意跟她多交流。
“哦,那你投靠亲戚,还是租好了房子?”
“都没有。”
她没再往下问,点到为止。跟我聊了聊今天这糟糕的天气。
很快,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马路边上,一个穿西装的中年司机撑着黑色的大伞跑过来,把这个女人搀了起来。
老太太问他:“让你拿的东西呢?”
他又匆匆跑回车那里,打开后备箱,一手从里面拎出两个礼盒样的东西,在老太太的授意下,递给了我。
我惊讶,连连摆手,说不要。
“姑娘,拿着吧,今天谢谢你。要不是你,我这小老太太坐在地上都没人扶。我现在有点腰痛,要去一趟医院,就不送你了。祝你顺利。”
“不不,我真的不能要,只是举手之劳。况且,我还不知道去哪里落脚,东西太多,也拿不了。阿姨,您的心意我心领了,谢谢。”我还是拒绝,我无法因为这点小事心安理得地收下别人给的东西,有点别扭。
老太太想了想,也不再为难,“那好吧。”
我看着她被搀扶着上车,冲即将驶离的轿车挥挥手。
汽车启动,我重新搬起了自己的东西。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车窗降了下来,老太太问我:“姑娘,我那里正好有一个空房间,你要不要去看看,合适的话,可以租给你。”
就这样,我成了蔡阿姨的房客。
我从来没有住过如此精致的房子,它坐落在市中心的小区里面,是一桩两层的老式小洋房,楼梯窄窄的,不是镂空的那种,而是被两堵实墙夹在了中间。
深红色、勾着金色花纹的地毯铺满了每一层阶梯,踩在上面都不会有什么声响。
整个房子保留着老莘市的装修风格,几乎所有的家具都是典雅的红色实木,房子里有很清爽的苹果香气,和蔡阿姨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我的房间在二楼,一个次卧,房间外,还有一个连通阳台的小客厅可以使用。旁边的主卧是蔡阿姨小女儿的房间,除了定期打扫卫生,平时都是房门紧闭的。
她很想念长年居住国外的女儿,她说我的气质有点像她小女儿,也正因如此,才最终决定把房子租给我,就当是做个伴。
在沟通房租的时候,她试探地问我:“一千五百块,可以吗?”表情像是讨好大人的小孩。
我无措地抠了抠手指,这几乎是我当老师时一个月的工资。我身上所有的钱加起来,最多能付三个月的房租,在这段时间里,还不一定能在莘市找到可以覆盖房租的工作。
她看我为难,“那……五百块?”
我惊讶,还有这么谈价格的?
“哎呀,实话跟你说吧,囡囡,我根本没有出租过房子,也不知道这个地段能租多少钱。你就看着给吧,要是困难,就等你找到工作再说,不着急的。我就是……一个人住,家里只有个佣人陪我,冷冷清清的。你要是喜欢这里,就安心住下。”
“我……”这对我来说,已经是很好的条件,“好。”
最后,我们定好,一个月一千,按月支付。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我不想欠下些什么。
我有了安稳的落脚点。
第一天晚上,我趴在小洋房的阳台上,眼前只能看到矮矮的一片。阳台上的绿植已经干枯,在夏夜的风里,发出沙沙的声响。雨,已经彻底停了。
发出信息:【小浅,我住在莘市环海路888号小区。如果你来莘市,请一定来找我!】
像梦一样,我抵达了小浅抛出的锚点。
在她曾经学习、生活的城市里,我像一只流浪的狗,嗅寻着她的气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8章 落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