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最浓烈、最鲜明、最炽热,我最喜欢,仅限于2009年之前。后来,这个季节变苦了,蔓延到一整年。
—
那天晚上准备的夜宵,放到馊掉,都没有动过。
小浅跟我说,她没有精力来回跑,直接在市里住下了。芳姐家里的老人知道后,也倒下了,她要等芳姐的姐姐回国后,再回安平。
“迎尔,等你放暑假,陪我出去走走吧。”哪怕隔着电话,小浅也难掩疲惫。
“好,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去。”
上班路上,我特意绕了两个路口,路过爆炸过后的酒楼。警戒线已经不如事故当日拉得那样直了,疲软地圈住了这片残骸。
那张乌黑的大嘴,吞噬掉许多鲜活的生命,毁了芳姐的家庭。
有人路过,自言自语道:“真是作孽啊,死伤那么多人。”
小镇的河道边,已经长出了青绿色的鲜嫩芦苇,很快就是粽叶飘香的端午了。
放假那天,吃完早饭,沈淑惠敲开了我的房门,穿着正式的衣服,叫我:“迎尔,快换衣服,今天陪爸妈去市里买点东西。”
我坐在书桌前,委婉拒绝:“妈,我这两天有点累,就不去了,在家休息一天。”
小浅之前说她今天会回安平,却没告诉我精确的时间,我想午后去她那里看看。
“陪我们逛逛街,能有多累。再说了,我们坐车去,坐车回,又不用你走路。赶紧的。”赵显祖也换上了他的新衣服,在房门口背手站着,“我跟你妈就在客厅等着,动作快点。”
我无奈地关上了房门,随便换了套出门穿的衣服。
三个人,两辆自行车,先骑到镇上,再搭公交车去市里。我跟在他们车后面,沈淑惠横坐在赵显祖身后,说我唇色有点白,问我有没有带口红。
“妈,就是去买东西,擦什么口红。”
很快,抵达镇上。我们要找个地方停放自行车,一般都是放在沿街店铺的门口,锁上之后,和店里的人打个招呼,多数店主都会帮忙留意。
赵显祖并没有把车停在我们家熟悉的那个店铺门口,而是骑到了台球厅门口,沈淑惠从车上跳下来,招呼我:“迎尔,停这吧。”
台球厅还没营业,卷闸门半开着透气,里面有祝安打扫卫生的动静。
我避开门口停放着的一辆黑色轿车,问他们:“这里离镇上的公交站还有一段距离,为什么不再往前骑一段啊?”
赵显祖他们没有回答我,已经开始锁车了。
我没办法,只能把车推到他们旁边,心虚地往二楼的窗户上看了一眼。希望小浅回来的时候,别跟他们撞上,省得麻烦。
一旁黑色轿车里的人推门而出,司机穿着白衬衫、蓝背心,往我们这里走过来。
“是赵叔和沈姨吧?我是范学兵。”
“哎,对,小范到了多久了?”
那男人伸手和赵显祖握了握,“也没到一会,我姨妈说让我来这接你们,我怕错过时间,特意提前了二十分钟出门,她现在就在市里呢,一会咱们一起吃。”
他朝我这边看过来。
我问沈淑惠:“今天不是去买东西吗?这位是?”
“你好,我叫范学兵,你叫我小范或学兵都行,我姨妈是你们家邻居,张美芬。”
他伸手,我没动。我没想到,赵显祖和沈淑惠居然都没告诉我一声,就又拉着我去相亲。
“迎尔,打招呼。”赵显祖神色威严,用眼神压迫我。
“啊,没事,没事,女孩子,比较害羞,可以理解的。这样,三位先上车吧,我在市里已经定好了餐厅,我们先出发?”
“嗯。”赵显祖点点头。
对方很殷勤地拉开了车门,他坐了进去。
“我不去。”我站在原地,轻声反对。
“小范啊,你先上车,把车子启动起来,我跟迎尔说两句话。姑娘家家,有点害羞。”
姓范的朝我笑笑,听话地坐进了车子。
“赵迎尔!”沈淑惠上来拉我,并低声警告我,“你别让大家下不来台。”
是我让你们下不来台吗?不是你们赶鸭子上架吗?
我们僵持的时候,小浅经常喂的那只流浪猫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到了车子前面,躺下软糯糯的身体,趴在被阳光晒到的地方。
“走!”沈淑惠手上用了力,“有什么话,等今天回来再说。你自己做了什么事,交了什么不伦不类的朋友,自己心里清楚。”
她说出这句话,我就明白,他们大概已经知道了什么。可我和李浅从来没在人前表现出什么,就算他们觉得我交了不该交的朋友,也不可能往别的方面想。
那些被冠以体面的家教,不容许我在外人面前撒泼打滚,忤逆长辈。
我怕小浅突然回来,看到我们一帮人在她店门口拉拉扯扯,引起误会,便想着先听他们的,离开这里再说。真要到了市里,当着双方长辈的面,我可以直接表明态度。
沈淑惠见我有所松动,便把我往副驾驶的位置上推。
张姨的侄子启动了车子,等着我坐进去。
车前面的猫咪还懒洋洋地躺着,他按了两下喇叭,把猫咪吓得弹跳开了。
就在我要坐进副驾的时候,二楼的窗户“哗”地一下拉开,楼上传来骂声:“你大爷,大清早的在我店门口按什么喇叭,神经啊!”
她头发凌乱,身上裹着那条蓝色的毯子,肉眼可见的起床气。
小浅居然是昨天夜里回来的!
昨晚我和她发消息的时候,她还在市里。
沈淑惠松开了我,笑意盈盈,“姑娘,不好意思啊,我们的车马上就走。”
她又弯下身子,和里面的范学兵说道:“学兵啊,来,下来,今天我们占了人家老板的场地,打个招呼。以后你俩要是能成了,我们给这个店的老板也送包喜糖。”
“妈!你说什么呢!”
简直莫名其妙!
小浅看见了我,睡意消失了,脸上的表情迅速变化着。
她恢复了平日里在客人面前应酬的姿态,将柔软的身体靠在了窗户上,“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赵老师呀。”
她挑了挑眉,“这是……相亲呢?”
“不是!”我否认。
沈淑惠拍了我一下,“哈哈,是的,今天借李老板的地方一用,打扰你休息了,真不好意思啊。”
“不是的。”我好像只会说这几个字。
“我还以为赵老师已经在谈了呢。”小浅轻佻的目光从二楼的窗口飘下来。她还伸手拉了一下肩头滑落的毯子,笑得娇媚。
只有我知道,那种眼神,代表什么含义。
她明确跟我说过,可以接受我不公开关系,但不能接受我再去相亲。碰到这样的场面,以她的性格,没有当面质问我,已经是压下了很大的委屈和愤怒。
她这样问,也是想看我的态度。
“是吗?迎尔,你谈了吗?妈妈怎么不知道?”沈淑惠带笑的脸也朝我转过来。
车里的赵显祖也下来了。
“那个,阿姨,赵小姐……你们家要是谈了,还叫我过来做什么?这不是戏弄人吗?”范学兵挠了挠头,面色不爽。
“小范,你别急。这不是在问嘛。”沈淑惠又面向我,“迎尔,大家都等着你呢,到底谈没谈啊?”
楼上的女人好整以暇地抱着手臂,像个局外人一样看我。
我脑子一片空白,思考能力几乎降到了零。
“说话!”
“没有……”我答。
“李老板,你看,我家迎尔没在谈。”沈淑惠像获得胜利的斗鸡一样,昂着高冠。
我当时太混乱,居然没有发现,她叫了两次“李老板”,她根本不认识小浅,又从何而知她的姓。
而且,她最应该证明和解释的对象是范学兵,他才是被安排过来和我相亲的人。
可惜那时候我太慌了,在沈淑惠和赵显祖长年的压迫下,我根本不敢把事情挑明。事后想来,在他们都在等我答案的那段时间里,我不是在纠结回答“有”或者“没有”,而是在评估回答后有多对不起小浅。
我恨透了那个不敢承认的我。2009年的我。
窗户又被“哗”地一声拉上。
我和小浅,没有赶上那个暑假期待了许久的暑假。故事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6章 中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