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妖姐姐她良善如玉 第17章 第 17 章

黑夜长街，温良玉一人独身，心口重石落下，终于让她有了喘息的余地。

皑皑白雪，落满了眼前路。

今年的雪下得极大，大到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几乎快要辨认不了方向。

温良玉眨了眨眼，纤细睫毛上的雪花顺势落下。

她翘起唇角，伸出掌心接了一捧，皮肤泛起丝丝凉意，冻得有些红肿。

在隆冬时节，那笑意似春日盛放的花，明媚又张扬。

她的脚步越发轻快，悄悄溜到了卫府的矮墙。

略微打量一番，便系紧裙角和大氅，努力爬上。

这种翻墙的事，以往在温父看不见的角落，她做过很多次，偷溜出府和永嘉一起在夜市闲逛，爬上京郊古树掏鸟窝，拿弹弓打对头的脸……

其实，她比永嘉混不吝的多。

只是温家家规严苛，她得装，也必须装。

在所有人面前变成一朵守礼小白花，这样才不用跪祠堂。

几个翻身，她便顺利跳到雪地上。

天色已深，几乎听不到什么声响。

她舒了口热气，拍开衣裙上的落雪，刚准备去望舒楼。

——几乎在一刹那。

扑面而来一道极炙热的红光，狠狠砸下，盖住了她能感知到的所有的冷。

一只手掌死死掐住她的脖子，力道似有千钧重，将她整个身子灌在墙上。

温良玉还没看清眼前人，四肢因巨大的痛楚开始痉挛。

她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字，痛。

搅碎了骨头的痛。

她费力睁开眼皮。

第一眼看见的是耀眼的红光，包裹着一张半妖半邪的脸，她在朦胧中对上了一双桃花眸，眼尾狭长，哪怕是在做害人的恶事，也透着几分调笑的意味。

“你、你是谁……”她的声音低弱又模糊。

那人眉尖微挑，似是没想到她还有力气说话，轻嗤了声。

然后抬起一只手，指尖点在她额心处。

他身上缠绕着的红光骤然变得刺眼，蔓延到指尖之上，很快有几缕白光从她的额心冒出，皎白又圣洁。

两者似乎在相互抗衡着。

可最终，白光归于沉寂。

温良玉的额心出现了一道鲜红色月牙印记。

她紧皱着眉，感受到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身体里凶蛮地流窜，闯荡着。

蓦地，她吐出一口鲜血。

那人轻笑，“果然在这。”

指尖从额心划过，蔓延过鼻尖，红唇，最后勾住她的下巴。

他放松了另一手的力道，给予她喘息的余地。

温良玉浑身瘫软，身上的骨头好像都断了，撑不住力道，却因他手的挟制，不得不站着。

他细细端详着这张清丽的脸，有些可惜地轻叹了句：“怎么偏偏是这么个美人，可惜了，红颜薄命啊。”声音轻柔似呢喃，可与此同时，他的指尖陡然变长，泛着诡异暗光，向下，破开层层血肉，直至她的心口。

温良玉瞳孔颤动，眼睁睁看着他搅动那颗死而复生，鲜活跳动的心。

他唇角笑意上扬，面色艳如海棠，可垂眸瞧清的那刻，目光中添了些燥意，又皱起了眉。

那心口之上寸余，有一颗尚未成形的妖丹，被白光包裹着，因红光的压迫，小幅度抖动着，好似轻轻一碰就会破碎。

低骂了声，他松开掌心。

温良玉跌倒在地，又吐了口血，颓然喘息着。

被破开的肌肤又恢复原状，可痛却是真切的。

这时，她才看清眼前人的模样——是一个散发着妖祟气的男子，一身艳色红衣飘摇，衣尾与雪花相互纠缠，长相邪气，面上自带三分笑意。

她费力地想他是人是妖。

下一刻就看到了他身后那胡乱飘动的三根火红尾巴。

她蓦然想起幼时在《志怪轶闻》中所看的一段话“古有赤狐，通体火红，一尾而百寿，狡黠奸诈，喜化人，容色昳丽，勾魅蛊心”。

这、这这是……狐妖！

可她现在根本没心思惊慌害怕，咽下喉间腥甜，暗中挪动身体，将脊背紧紧贴在墙上。

以此获得微末安全感。

他打量着她的小动作，眼睛弯了弯，却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就像在看一只小小的蝼蚁。

他又轻抬起手。

红光冒出，半躺着的温良玉脑袋上冒出两只高耸的兔耳朵，脖颈、手腕、脚踝渗出白色的皮毛，半人半妖的本貌彻底暴露。

“半妖？”

“吞了妖丹的凡人居然没死，还成了半妖。”

“有意思。”

他略微后退半步，目光里带着讶异，看向这一奇迹。

少见地静了半晌。

温良玉却不敢松懈分毫，

哪怕明知两人之间的差距如蜉蚁撼树，以卵击石，可她想活着，想护住来之不易的命。

惯常温和的眼眸沁出几分狠辣的杀意。

抬起被碾碎似的手碗，她死死捏住了藏在袖口里的匕首。

这是她最后能保命的武器。

只在这分神之际，她用想活命的巨大渴望拽起残破的身子，猛地扑了过去。

万幸，她瞄得很准。

万幸，匕首正对这狐妖的心口处。

铁器破入血肉的声音很刺耳。

有血渗出，染红了掌心，在雪地上形成了一个血窝。

她怕得身体发抖，手却极稳，用尽了最后一丝力后倒在地上。

那人回过神，待看到那匕首，忽地一愣，好似看到了世上最可笑的事，极其嘲讽、轻蔑地笑了声。

然后他漫不经心地伸手，极快地那匕首拔了出来。

“啪嗒”一声扔在地上。

胸口完好如初。

他俯视着只剩下半条命的凡人。

可下一刻，谬尔紧抿着唇，周身外露着的轻佻有一瞬收敛，他怔在原地。

他原以为这个貌美凡人的脸上会有绝望恐惧，无奈懦弱，和在死亡濒临时的泪水，可这些却通通没有。

那一双通红的眼眶直直盯着他，充斥着浓烈的恨意和不甘，亮得骇人。——像是要将他的模样永远记下来，迟早有一天她会回来报仇，生吞他的血肉。

雪漫天地，拂落所有生机。

谬尔忽然想到了一个更好的主意。

“你想活命吗？”他半蹲下身，露出款款笑意，因着长相俊逸，使其看人时自带三分欺骗性。

温良玉攥紧掌心，冷冷看他。

谬尔眉尖轻挑：“你看我也没用。就算我今天不对你动手，要不了多久你也会被体内妖丹反噬，活活丧命的。”

温良玉五脏六腑裹在一块疼，她不敢露怯，强撑着道：“我凭什么信你？”

“我的目的只是想取走妖丹，可它为了修复你残破的身体，已经和你的经脉相互融合，对我来说没有用处了。”

“妖丹？”她有些疑惑。

“就是让你复活的东西。”他不耐烦地解释道：“你一凡人之躯根本驾驭不住，被它反噬只是时间问题，你想要活命就只能听我的。”

“该怎么做？”她慢吞吞地问：“我想活。”

“修炼。”谬尔眼底闪过暗光，道：“通过修炼，你可以慢慢学会驾驭妖丹，就能自如驾驭身体，夜中也不会变回原形。”

温良玉神色淡淡，平视着他：“我能驾驭妖丹后，它应该会慢慢凝结吧。”

“你不是要帮我，而是打算在妖丹凝结后，取走它也取走我的性命。”

谬尔一愣，又笑了声：“你这凡人，还挺聪明。”

“对，我要的就是妖丹。”他毫不掩饰：“可你能怎么办？我不帮你，你一定会被反噬，我若帮你修炼，你还能多活几年。”

“早死还是晚死，还需要选吗？”

他站直身子，随意掸了掸袖口雪花，嘴角始终含笑。

温良玉静默了瞬，其实她别无选择。

“好，我选修炼。”她道。

“你帮我稳定妖丹，等它彻底复原，我将它赠予你。”

“好。”

谬尔毫不意外地勾唇，只挥挥手，她身上的痛就消减了大半。

温良玉捂唇咳了咳，扶着墙站起身。

她问：“什么时候开始修炼？”

谬尔道：“不急。”

“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他笑着，只留下这一句话，便从原地消失。

徒留温良玉无神地站在原地，良久，雪落满衣袖，她才挤出一抹自嘲的笑。

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却连自己的命都不能做主。

她挪动脚步，慢慢地向望舒楼走去。

天地广阔，衬得她身子越发娇小，像是一颗微不足道的黑点。

***

裴持匆匆迈入东宫主殿，脸色沉着。

张瑞踌躇半晌，硬着头皮上前：“殿下，今夜那兔子没回来。”

裴持冷笑道：“它回不回来关孤何事？不过是一寻常野兔，去哪里找不到？”

张瑞一喜：“那属下现在就去给殿下抓。”

裴持声音愈冷：“……回来。”

“孤交代给你的事办完了吗？张瑞，你很闲吗？”

“没、没有。”张瑞颤颤巍巍地站回去，悄摸探头瞧一眼：“那属下，先退下，去查案了。”

裴持未语，紧锁眉心。

他似乎有些烦躁，指尖掐住那玉串来回摩挲。

饶是张瑞都看出来了，斟酌着问道：“殿下是在忧心安亲王的案子吗？您放心，京中大半商铺已经排查完了，很快就能找回赃款所在。”

裴持垂眸，神情难辨，让人瞧不透他在想什么。

良久，他才道：“今夜若瞧见那兔子的身影，立刻来回禀孤。另外……明日一早派人去接温娘子。”

张瑞不明所以，应声退下。

夜色不变，一切似如往常。

可望舒楼内，温良玉像是经了一遭生死。

时辰到了，她幻化成兔，身上的伤越发疼，疼得翻来覆去，就像喝了当年的汤药一样疼。

一身白毛被汗濡湿，她半梦半醒，不自觉呢喃：母亲、母亲……

天光大亮，温良玉变回人形，醒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趴在床边，吐了一大口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