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连忙走过去,眼角眉梢是遮不住的喜色,唤道:“良玉!”
下一刻,一只修长莹白的手扯开了车帘,隐约可见内里的深绿锦衣,墨发飘扬,疏眉冷目,缓步而出。
永嘉的笑意却戛然而止:“皇兄?”
她皱起眉,急切道:“良玉姐姐呢?”
马车里响起一道低弱的声音:“我在这呢。”
缓步而出的温良玉穿了件鹅黄衣裙,发髻被一支剔透的玉簪告盘起,柳眉微蹙,眸似明月,红唇微抿,肌肤塞雪,看人一眼,便摄得人不自觉放轻呼吸。
她轻咳了咳,柔声道:“妾身的腿崴了,幸好在路上遇到了太子殿下,载了妾身一程,才没误了时辰。”
可面上笑得温和,背地却在暗暗咬牙,都怪昨夜那侍卫,差点折断了她的后腿。
躺床上时没察觉,可刚走几步,就疼得难忍,她只能先找地方变回人形。
等她站回街角,烦恼怎么走时,竟意外就碰到了裴持的车架,好说歹说才让裴持载她一程。
裴持转身道:“温娘子脚崴了,怕是不便,孤扶你下来。”
“不,不用了。”温良玉讪笑道:“妾身自己可以。”东宫的马车没有轿凳,她扶着车框,小心地落在了地面上。
站在车前的永嘉眼眶隐隐有些湿润,定看她良久,才颤着出声:“良玉姐姐,真的是你。”说完,猛地扑到她怀里。
温良玉被抱了个满怀,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受到了衣上的湿润。
她叹了声,轻拍着永嘉的背,安抚道:“都长这么大了,怎么还哭鼻子?”
永嘉站直身子,吸吸鼻尖,红着眼反驳:“我才没有。”
站在府内的陈语山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外三人,主要是温良玉身上。
原来这便是传说中的温娘子。
温柔雅致,慢声细语,美得惊人,怪不得能接受得了坏脾气的永嘉殿下,两人一柔一刚,相得益彰。
只这一眼,陈语山心中便生出了仰慕之意。
永嘉拉着温良玉进了府,絮絮叨叨说着话。
裴持敛唇,收回笑意,漠然扫了圈四下宾客,也缓步走了进去。
有温娘子作陪,永嘉不复方才的冷淡,爽朗地笑出了声。
见状,宾客们松了口气,总算能好生说会话了。
筵席这才算正式开始。
永嘉将温良玉拉到上首坐下,悄声道:“原本我不敢确定真的是你回来了,可昨日我一见着卫府送来的信,便一下确定了。”
她们两人相差四岁,从小便玩在一块,后来又一道念书,可骨子里都不是乖顺听话的,为着不被夫子抓到,便自创了一套暗号。
那封信,表面是问好,实则处处藏着深意。
“不过,你问我要迷药作甚?”
温良玉瞄了眼四处,探耳过去:“秘密。”
永嘉撇撇嘴:“好吧。”末了,又好奇问道:“不过你这五年到底去了何处?真的是被神医所救吗?为何不早些回来?你不知道这几年我过得有多苦。”
看着永嘉那双澄澈的眼睛,温良玉不忍骗她,揉了揉她的脑袋道:“这也是秘密。”
“唉!”永嘉重重叹了口气,无力地趴在桌上:“全都是秘密,五年不见,良玉姐姐与我生分喽。”
温良玉失笑:“说什么胡话。”
“只是有些事暂时还不能告诉你,要再过些时日,等到一切水落时出。”她敛眉垂眸,轻柔的脸上蒙了层雾气,让人看不真切。
永嘉勉强点了点头:“行吧,不过你若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一定要告诉我。”
温良玉顿了瞬,抬起亮眸:“还真有。”
“我想见卫融一面。”
“什么?!”永嘉恨铁不成钢:“你不会还念着他吧?我可告诉你,你走了没多久,他就娶了叶宛妙进门,没几月就产子了。”
“枉我以前还觉得他是个正人君子。”她愤恨咬牙:“恶人有恶报,他现在扯进了安亲王的案子里,回不来最好,到时你也能名正言顺地和卫府撇清关系。”
温良玉眨眨眼睛:“我打算在卫府再住一段时日。”
“你!”永嘉看着她不争气的样子,重重地叹了口气。
平时很清醒的人,怎么偏偏栽在了卫融身上,那卫融除却皮囊好些,官职平平,才气也平平,没什么可取之处。
良玉姐姐就是见的男人少了,才会被一个负心汉蛊惑了心神。
永嘉摸了摸下巴,五年过去了,京中好些少年郎都出落得颇为俊俏,儒雅的有,健壮的有,飒爽的也有,良玉姐姐喜欢什么样的她都能找出来。
这世间都是只听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的,年轻的见多了,哪还能再想起劳什子卫融?
想通了后,永嘉敛下狡黠的笑,决定先安抚住她,表面妥协道:“算了,你想留便留吧。”
“不过卫融被拘在牢里,皇后都没法子,想要见他,只能求一人——”
话音未落,裴持缓步走来,站定在她们面前,修长身形遮住了光线,眉眼笼上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神情。
“说什么呢?”
“皇兄。”永嘉讪笑几声,这天底下,她怵的人屈指可数,裴持算头一个。
两人年岁分明没差几月,可裴持却老成得像是她的长辈,从小到大遇到了什么事都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宫里的皇子公主没有不怕他的。
永嘉转了转眼珠,露出狡黠的笑:“你来得正好,我和良玉正说到你呢。”
“哦?”裴持声音中生出了些兴味:“说孤什么?”
“良玉姐姐说你明察秋毫,正人君子,通情达理,人最是好了。”
他眉尖微挑,“是吗?”
温良玉伸手轻拽永嘉衣角,想止至她的话茬,含糊道:“殿下龙章凤姿,自然是极好的。”
永嘉按住她身上的手,压低声音凑过去:“现下能让你见到卫融的,只有皇兄了,多说些好话,他兴许能松口。”
温良玉心中腹诽:让裴持松口?还不如自己夜探大牢呢……
裴持唇角噙着轻淡的笑,缓缓望向她,似是不在意地随口道:“温娘子心中当真是这样想的吗?”
温良玉戴惯了面具,对付各种场面得心应手,独独面对裴持,像是被他从内而外看穿了般,怎么也装不起来。
她别扭地挪开了视线,心虚低声道:“自然、自然。”
永嘉来回看了看,莫名觉得两人的气氛颇为古怪,她只当五年没见,有些生疏了。
“皇兄你以前不都是与我一样唤良玉姐姐的吗?现下怎么这般生分了?”她拧眉,生气道:“我知道皇兄在外人面前想稳重些,可你什么样子良玉姐姐没见过?”
“亲姐弟都少有这般关系好的。”
“姐弟”两字深深戳进了裴持的内心,他脑门一疼,揉了揉眉心,训道:“什么姐弟,别乱说。”
永嘉不服,可对着那双暗含威慑的眼神,声音渐低,嘟囔着:“怎么不算?”
温良玉眼睫微颤,恐怕在裴持眼中,现在的她和陌生人无异,对了,还得再加上一个有罪的卫融,印象就更差了。
她垂首,唇角的笑多了些勉强。
动作间,鹅黄衣领松了些距离,露出一截细腻如玉的肌肤,白得晃人眼。
裴持身量高,那抹白蓦然晃进了眼底,一片幽深慢慢染上了妄念。
起初他是想用着这层特殊的关系拉近彼此距离,可想了圈又觉不行,以往温良玉就当他是个没长大的少年郎,再那样称呼下去,这辈子他就只能当弟弟了。
稍微往姐弟情深的场面深想些,他心口就涌上一阵烦闷。
因此如今最要紧的是,要让温良玉发现他长大了,长成了个男人。
他顺通了呼吸,不着痕迹地撑起腰身。
从座上两人的方位看,只能见着他瘦削的下颌线。
永嘉眨眨眼:“皇兄,你脖子抽筋了?”
裴持:“……”
他咳了两声,生硬地转移话题:“今日过后,你的禁足就解了,皇后那处,你不用担心。”
永嘉眼睛一亮:“皇兄你真是太好了。”说着,她捅了捅身旁的人,压低声音:“良玉,皇兄今日心情好,你快说。”
温良玉昨日已被他拒过一次了,不抱希望地开口:“妾身想见融郎一面。”
出乎她的意料,裴持竟然点了头,很平常地道:“好。”
与其因这事继续惹恼她,还不如就此事做个梯子,搭通两人的距离。
不过怎么见,在哪见……就得由他做主了。
可温良玉一怔,想得就没那般简单了。
安亲王尚被拘在牢中,受牵连的人家也有不少比卫府门楣高的,为何态度强硬的裴持忽然松了口气,难不成他是想拿卫府开刀?
她眉尖压得越发低,要拿卫府开刀,绕不开皇后。
照着这两日所见,裴持是想对皇后动手了?
过程歪歪扭扭,可她最后得出的结果竟是对的。
皇后继位时,膝下本无子,便将母家低微的永嘉要了过去,对待裴持也算尽心尽力,直到生了七皇子,慢慢地就变了。
栽赃陷害,什么绊子都使过了,还派过刺客,想要了他的命。
废了皇后,本就在裴持的计划之中。
只是因为温良玉的出现,将这事提前了时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