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陪床了两天,发现五郎伤得确实不重,都可以下床活蹦乱跳,遂回里聚,走的时候带着两千钱的玳瑁币与九品珍珠并一封家书。
体验就要体验全套,图南这次没打算让她一个人求生,事先留下了钱,按照军卒寄给家里的钱数让她定期领钱,家书则是最新寄来的。
海国邮驿,尤其是海运邮驿极其发达,海**卒普遍有定期将俸禄、奖赏、家书邮回家里的习惯,军属也可以定期写信——海运不限家书重量,可以将家书写在简牍上,因而军卒与军属们写信很放得开。
图南不差钱,家书写在纸上,厚厚一沓,棠乘坐牛车回里聚的路上边走边看,到里聚门口都没看完。
家书三分之一的篇幅是想念鱼崽,三分之二的篇幅是寿麻之地风土人情、天祈国社会生态....以及图南决定放弃拉天祈这坨烂泥一把,改成趁乱分一杯羹。
海国重商,海运成本太低,做为鲛人自然会发挥这一优势,文鳐城近海往来的海市中售卖的商品来自相隔千里万里的不同郡县。
昔年南河还不是陆君时向海皇进言深耕国中商业,在乡里建草市,鼓励农人制作农副产品当草市售卖。
草市里的商品一部分会被城中居民买走,但也会有一部分运上海市,运到千里之外,也让农人可以增加一笔进项——农人收入增加后税赋也随之增加是另一回事。
随着鲸船发展,尤其是竹船的出现,海国众多港口渡口吞吐量翻了至少五倍,海国内部市场已经饱和,有钱买农副产品的人都已经进入市场,没进入市场的是真买不起。
国内市场饱和,还有国外市场。
图南想趁机吃下寿麻之地的寿水流域也无可厚非,既可以增加一处冷期粮仓,又可以往寿麻之地出售商品。
但棠不断在脑子里回忆炎洲的舆图。
寿水离犀渠很近,天祈国灭亡的盛宴中,犀渠国会不掺和吗?
不排除图南选择寿水也有这方面的考量,不想让犀渠国分一杯羹,就算拦不住,也不能让犀渠国吃到太多肉。
不同于周围一圈强邻只能分一部分精力给海国的兕国,位于炎洲最南端的犀渠国三面环海,分给海国的精力非常多。
跑去寿水,与犀渠国迎头撞上的概率不是一般高。
真拼。
“但话说回来,太母知道阿父病了是怎么回事吗?阿母会相信太母什么都查不出来吗?该不会又是王子星纪那招吧?君子可欺之以方,明君可欺之以利,因为你是明君,所以只要我给你带来的价值足够大,不论我做了什么,你都会原谅我。”
思及此,棠无语了。
若图南不是她生母,五郎不是她生父,她真想为图南鼓掌。
从古至今,做臣子做到这份上,图南委实达到了空前绝后的境界。
古往今来杀皇族的臣子不少,但杀皇族还没造反之心的,图南是第一个。
虽然我杀皇族,杀一个还想再杀一个,但我对君王忠心耿耿....棠嘴角抽了抽,时间跨度近万年的众多史书里都没这么抽象的臣子。
棠抓了抓脑袋。
“摊上这俩....也不知我造了什么孽,海神要如此惩罚我。”
砍了柴回来的里正见到棠,不由放下心。“棠你回来了,你父的朋友如何?”
虽然棠昨日有让人带话回来说长辈病了,需要迟些时间回来,但棠毕竟是稚童,没看到人总不免担心。
“病不重,已经能下床活蹦乱跳。”棠从包裹里取出五枚珍珠。“这是我阿父给我寄回来的,让我交给你,多谢里正姨的照顾。”
里正愣了下,推开珍珠。“他已经给我过钱了,不需要再给。”
“我一个稚童在里聚生活,有太多需要拜托您的地方,这是您该拿的。”
推脱三次后,里正收下了珍珠,将棠送回家,并将自己打的一担柴送给了棠,表示自己家有只鸡不下蛋了,今天杀鸡,让棠收拾好去自己家喝鸡汤。
棠脆声应了。
*
图南未能如愿吞并整个寿水流域,也不知夏渠在天祈国南部活动了多久,夏渠带着一万犀渠**队到来时,众多天祈诸侯望风而降。
经过三个月的战争,图南只将寿水下游三角洲吃到嘴,但也没亏,对海国而言,陆地上最珍贵的土地便是河流三角洲,既可以种地又可以发展商贸。
综合考量后,海国决定与犀渠国议和。
兕国还在北边大吃特吃呢,咱俩在这拼得太厉害,兕国就会吃下大头,你乐意吗?
不如各退一步,我们一起瓜分天祈南部,而再往北的天祈国中部,各凭本事——海国不打算去掺和,一口吃成胖子会消化不良,但很乐意犀渠与兕国在天祈中部地区掰腕子。
犀渠考量后,勉强接受这一提议。
犀渠国地处炎洲南部,拥有炎洲最大的平原,面积超过九百同(方圆百里=一同)的犀渠平原,矿产丰富,但离南极太近,来自西风漂流的寒风在犀渠国畅通无阻,平原有一半是草原,能种地的土地也只能种小麦、菽、黍等与畜牧业相关的粮食作物。
虽然畜牧业高度发达,可以放开了吃肉很好,但随着时间流逝,犀渠国也遇到了问题。
与天祈国前身的寿麻王朝不同,犀渠国是纯粹的龙伯族国度,在犀渠国,从君王到臣民都是龙伯与混血龙伯。
长生种繁衍很慢,但繁衍再慢,千年过去,犀渠国人口也在前不久突破三千万大关,而犀渠国的土地利用率已被挖掘到极致,只差竭泽而渔——虽然可以进口粮食,但一来小冰期傻子都不会允许本国粮食大宗出口,二来靠粮食养活族民等于脖子捏在别人手里,屁股没问题的君王都不会干这事——再加上冷期气候变冷,粮食减产,牧草返青推迟....海国在头疼的问题,犀渠国也在头疼。
棠问伤势完全好了的五郎:“既然战事结束,盟约也签订了,那阿母几时能回来?”
五郎道:“虽然战事结束了,但盟约这种东西本质上就是擦屁股的纸,用完就扔是常态,也得防着犀渠国来这一手,你阿母至少寿麻之地的战事尘埃落定,顺便将寿水下游三角洲的架子搭起来才能回来。但她不能回来,我可以去找她,我要回英阳国了,可以走长洋的航线。”
棠看了眼五郎的腹部,对五郎深表佩服。
“棠与阿父一起走如何?”
“不要。”
五郎无语:“你做农人还没吃够苦?”
“吃够了,但我做事就要做到底,我要成为一名种地养殖能手才能结束农人的生活。”
五郎心疼的看着鱼崽。“你可知你这段时间瘦了多少?我看着都难受。”
“只是掉膘而已,多吃点就养回来了。”
“但你如今过的是农人的生活,不可能将自己吃胖。”
农家不可能吃出胖子,若有,必定是父母脑子有病,将孩子当君王养,从全家骨头渣里榨油奉养一人。
这是国家政策决定的,不会有任何一个国家允许农人的伙食好到能吃出胖子,那会严重影响国家盈余粮食数量。
看着五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着怎样残忍的话,棠闻言顿觉心塞,无语道:“我知道,但我不会一直做农人,以后不做农人便可吃回来。”
五郎不死心的继续劝,死活劝不动,反倒让棠越来越不耐烦,只得识趣的搁置这个问题。
棠很快向五郎辞别。
五郎讶异。“这么快就走了?好歹将饭吃了。”
“不想吃。”
棠说完离去。
五郎困惑不已的问玉衡。“怎么回事,我好心让她吃点好点的补补,她怎么生气了?”
玉衡不解:“没有生气吧?应该只是觉得你方才劝得太烦。”
五郎确定道:“不是烦,就是生气,我留她吃饭时,她才突然生气的,虽然她没表露到脸上,但我是她父,太熟了,一下就感觉出来了。”
玉衡很想说你是不是想多了,但看着五郎认真的模样,想想父女俩平时的相处,也觉得五郎不会胡说。“她每天吃糠咽菜,你用山珍海味诱惑她,谁能不生气?”
五郎摇头。“虽然我说不清她为何生气,但她做乞丐,连吃糠都吃不饱,我也用食物逗过她,将她逗得生气,生气的感觉和这次不同。”
玉衡讶然:“你还干过这么缺德的事?”
五郎一脸沧桑的解释。“也不是专门逗她,是带给她吃的,但她不肯,图南也不让。”
玉衡:“....”
棠回到里聚时,里聚的氓庶正在里聚公有的作坊里制作果酱。
海国的氓庶吃得相对较好,禽畜肉不便宜,鱼肉却很便宜,若是不挑新鲜度,还能更便宜,但这样的饮食只靠种地无法获得。
除去种地,每家每户都养着少则十几二十只,多则百十只禽畜,卖鸡鸭鹅卵与豚犬;在院子或土壤比较贫瘠种地种不出好成果的田里种果树,摘的果子做成果酱蜜饯卖给海里的鲛人与船上的水手、乘客;或种桑养蚕织丝绸或种葛麻织细布,大部分家庭是织葛麻细布,织丝绸需要的织机要求高且工序复杂费时,最重要的是,海国征收布税不要丝绸,只要细布,因而农人织的葛麻布缴纳布税后还有剩便会卖掉——布税收的细布,贵族不穿,普遍会运到其它国家卖掉,不会留在海国,因此本国的细布价格并未受到影响,一匹布仍可得数百钱;种植牧草与绿肥田,一部分喂禽畜,一部分做成鱼饲料,或自己养鱼或卖给商人,商人再运去海上卖给鲛人养鱼。
从岁初到岁末,就没有一日得闲,才能换来如今的伙食。
见棠站在门口,一名稚童对棠招呼道:“棠,你回来了,快来帮忙。”
棠应了声,撸起袖子将摘的果子洗干净好给大人制作果酱。
*
十二月,元洲,朱雀海。
相炎踩在树根上,在随行官吏们心惊胆战的目光中蹦跳了一段。“不错呀,很结实,但元洲与炎洲隔着南溟洋,岂止万里,你的树根能拱起如此长的桥?”
她并不怀疑建木树的树根桥,林精邑便存在着大量悬在半空的树根桥,但她也记得,林精邑的桥都是S。
一根树根呈S生长,在地面扎根,稳固后便攀着架子往高空长,长到一定高度再往下长,从而形成拱形,林精邑再在拱形树根上铺木料或石料形成道路。
这套能在海里用?
陆地上,拱有四五丈高就差不多了,但海深能有万丈。
朱厌君理所当然道:“当然不能,但你们可以在海里搭建起支架,让我的树根沿着支架生长。”
做为一个多种族国家,兕国的族群很丰富,即便鲛人也有一千多万口,但——
相炎思考了下在海里搭建支架的成本,脸上不由露出和善的令人见之便不自觉放松警惕的笑容。
旁边的公卿们下意识后退。
相炎生得一副绮丽皮相,美得不像话,笑起来更美,但大家共事几十年,谁还不清楚彼此什么德行?
美人虽美,皮相下却是蛇蝎。
“兕国虽有鲛人军队,但海面之下的军事力量,没有任何国家比得过海国与雨师国,在海底动工,且不说珊瑚种植支架需要耗费多久,只说这俩一定会派军队来搞破坏。”相炎真诚道。“以船做桥,更方便省时。”
“你见过什么拱桥的拱长能达万里?”
相炎立刻打补丁:“反正你的树根在海水里也能生长,何不以船为支点,树根探入海洋,深入海床,扎根后再上升,从而形成拱?”
“然后让海国砍我的树根?”
相炎不假思索许诺:“我会扩建海军,让海军保护你的树根。”
兕国的鲛人与疍人加起来有三四千万人口,足够她将海军中属于海面下的编制扩个三五倍,唯一麻烦的是军队扩编这么多,需要耗费多少食物。
她接受公卿的天方夜谭般的树根跨海桥提议便是为了炎洲的粮食,如今炎洲的粮食还没到手,就先大笔支出粮食,稍加计算便觉心肝脾肺肾都在抽搐。
“也行。”
“对了,你需要多少岁才能长到炎洲?”
“我的树根已经在炎洲了。”也不止她的树根,祖洲那株女树,根系也同样遍布全球。
“啊?”相炎不解。“我并未收到有人在炎洲看到建木树根的消息。”
“在熔岩层,当然不可能有人看到。”
相炎好奇的问:“熔岩层?那是什么?”
“我们脚下的这颗星球分三层,我们踩在地壳上,而地壳之下是炙热的熔岩。”
相炎若有所思。“所以火山喷发会喷出炙热的岩浆,因为那是地下就存在的东西,借火山口流出,那熔岩层之下又是什么?”
“一颗金属球。”
“啊?”
“金属重,会下沉,这不是常识吗?这颗星球大部分的金属元素下沉在地壳、熔岩中,而下沉得最多也最密的部分形成了一个金属球。”
“若是能开采出来....罢了,听起来像地基,别说挖不出来,就算挖得出来,也不知道会有什么问题。”相炎摆手。“但你的树根在炎洲万丈地下,用不了等于没有,海上这部分,需要多久能长过去?”
“两三百载。”
相炎差点脱口告辞。
树生人族如今的寿命也就两百岁,她已经五十岁,两三百载后,别说骨头,骨头渣都不剩,但理智及时跟了上来。
她是看不到,但以后的兕伯呢?
做人做事不能只考虑自己这一代,也得为继任者考虑一二。
“我想了想,朱厌君你的重心可以放在元洲吗?在元洲陆地上生长更多树根桥,就算会拖慢跨海桥也无妨。”
两三百载后小冰期也该结束了,这桥修慢点也没影响。
“陆地上不是可以修路吗?”
“陆地上可以修路,但遇水需修桥,遇山需绕道,直线距离百里,最后实际修的路五百里甚至千里都不足为奇。更令人心痛的是,道路修好后即便岁岁维护,最多百十载便不能再用,需要重修。你既然能让树根从海底长到海面,想来在陆地上也能长出比山更高的树根。”相炎目光炙热的看着脚下的树根。“两点一线距离最短,我知道你的树根长得慢,也不需要每座城都有这样的路,我在任期间能让每个郡都有一条永远不需要重修的直线路就好。”
朱厌君:“.....”
见朱厌君沉默,相炎补充道:“每个邑都有一条直线路也好。”
朱厌君仍旧沉默。
相炎道:“一半的邑也不可以吗?”
“至少一百载。”
相炎:“....也行。”
有比没有好。
相炎得寸进尺道:“对了,你修的路,能一拱比一拱高吗?这样修出来的道路可以有倾斜,运输物资时可以利用这种倾斜运输,节省人力畜力。”
“倾斜只能朝一个方向,你只打算单方面运输?”
相炎摇头,单方面从一个地方运输物资到另一个地方,那是纯粹的吸血,嫌国祚太长。“可以修两条路,各朝一个方向倾斜。”
朱厌君:“....你不怕等就行。”
相炎淡定道:“我不怕等待。”反正有生之年一定等不到。
历史小贴士89
恐龙牧业
肉食且大胃王的龙族驯化了蜥脚类植食恐龙,于热带雨林中放牧恐龙,补充肉食,但恐龙肉质柴且腥躁,必须放大料才能做得好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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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第二章相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