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猫 第27章 第 27 章

穆青去拿土豆的时候，肖邵就坐在长板凳上看自己的手机。

之前因为有于杰那件事儿打断，他连任源天发过来的第一道题都没来得及回答，这会儿总算是有空了。

肖邵想着，把第一道题的照片点开看了看。然后发了条语音过去：“第一道题考的就是河流的水文特征，你看这道题的图片，植被是不是……”

穆青拿着几颗土豆回来了。

肖邵把第一道题的解答方式和答案说完的时候，穆青也用火钳把带过来的那几颗土豆分开埋好了。

穆青看了肖邵一眼：“你不止兼职改作业，还负责给学生解答疑问吗？”

“没，对面就是之前给我提找兼职建议那朋友。”肖邵一边回答一边开始看第二张图片，“我之前跟他约好的，他给我提找工作的建议，他作业上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

这叫什么，这叫互利互惠。

“你刚才讲的还挺清晰的，”穆青说，“我这个没看过题的都听懂了。”

“谢谢。”肖邵也不知道这会儿该回什么，他一直不擅长应对这种过于直白的夸奖。

“他发的题多吗？”穆青忽然问了一句，“我可以看看吗？”

“不多，也就几道题。”肖邵把自己手机直接递给他，“你想看就看吧。”

穆青接过了手机。

看见屏幕上那张照片的时候他下意识在心里松了口气。

挺好，少爷的朋友还挺正常的，没有发那种让人一看就觉得会死一大片脑细胞的大题过来，发的基本都是简答题跟选择题。

但是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地理题还要分析地区医疗保健业的发展，就不能简单点儿只讨论降水那些东西吗？！

“这道题……”穆青指了一下图片，表情有点儿不理解，“怎么就能从这几个地方看他们医疗保健业的发展了？”

肖邵看了一眼屏幕：“这道题简单啊。”

穆青立马转头盯着他：“简单？”

第二个字甚至因为他过于震惊而飘了起来。

“你看啊，题里是不是说这地方曾经环境污染很严重，健康方面问题很多……”肖邵指着题目跟穆青说，“那意思是不是说他们对医疗保健的需求也会因此变高？”

“好像是？”穆青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那后面这个有多所大学，是不是就说明他们有不少高知识人才，所以科研力量也很丰厚？”肖邵继续问。

“……对？”穆青迟疑着点了点头，感觉自己好像摸到点儿门槛了。

“那你看这儿，”肖邵立马指了指后面的那句话，“你觉得有生物制药科学园意味着什么？”

这种熟悉的对话让穆青有一瞬间以为自己不是在家里而是在学校，他忽然就感受到了熟悉的、被老师提问后大脑停止思考的恐惧。

他伸出了手，先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等一下，打住！”

“你先让我思考一下，”穆青挠了挠自己的头发，“你让我先捋一捋。”

“行。”肖邵回答的很干脆。

“环境污染严重，健康方面问题很多可以反推到对医疗保健的需求会很高。”穆青想了想。

“嗯。”肖邵点头。

“有多所大学意味着他们的科研力量丰厚。”穆青继续说。

“对。”肖邵再次点点头。

“那有生物制药科学园就代表他们是专门有人负责研究这个的，”穆青想了想，“是不是意味着水平很高？”

“再想想？”肖邵循循善诱，“这个科学园是研究什么的？”

“……医药？”穆青回答得不是很确定。

“对，所以这就代表了医药的研制水平很高。”肖邵说。

“那现在是不是就可以看出他们医疗保健业的发展前景了？”肖邵问。

穆青点了点头：“……可以。”

“所以很简单吧？”肖邵一边说一边开始打字，“不难，只要你学会反推就好了。”

简单吗？穆青没回答。这玩意儿对肖邵好像还挺简单的，但对他来说就有点儿难了。

他一直没为即将到来的高考紧张过，就觉得这考试多半和中考差不多，没什么好紧张的。

但这会儿也就是听肖邵说了一道题的步骤，他居然就开始觉得有点儿紧张了。

他现在已经很确定自己不能再按照跟肖邵老爸约定好的那样、想办法让对方的性取向转过来。

所以如果还想让老妈接受更好的治疗。离他近的方法就是把地里的菜带到山下去卖。离他远点儿的方法就是高考的时候考好点儿，争取考个好大学，再找个好工作，再让老妈去好的医院接受治疗。

但是高考……如果和他考试的是肖邵这类型的学生。那以他现在接受的这些知识，他真的能有机会进一个不错的学校吗？

甚至……如果不是因为肖邵现在到了他们家，他根本就不会遇到对方这种层面的人。

穆青知道这种想法就是在钻牛角尖，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们暑假作业就是这种级别的了吗？”

“是啊。”肖邵回答，“不过也就是刷刷题什么的，刷多了就会觉得简单了。”

这话说得……做挺多道题结果还是只能勉强到及格线的于杰听到这句话恐怕都得直接跳起来。

“对了，你之前那个英语的小笔记本……”穆青转过头，盯着已经开始往外冒烟的铝锅，“是老师让你们做的吗？”

“不是，”肖邵回答，“是我自己图方便做的。”

穆青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就感觉到了一丝挫败。

“怎么了？”肖邵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转过了头。

“没，就是感觉我们的题跟学的知识都不是一个级别的，”穆青回答，“忽然对自己有点儿失望。”

肖邵看着他：“为什么失望？”

“我就是觉得……”穆青想了想，“同样的年龄，你在学习这方面已经甩别人很多条街了，但是我现在居然连简答题都听不明白。”

“我初中的时候，这个位置……”肖邵忽然指了一下自己的脖子，“曾经长过神经性皮炎。”

“嗯？”穆青看着他，“长在脖子上？什么样？”

“是像鱼鳞一样的东西，很恶心。”

“怎么得的？”穆青问。

“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是因为过度紧张引起的。”肖邵回答，“也就是从那会儿起，我爸妈才终于舍得让我抽空放松放松了。”

‘终于’这个词，让穆青一下就猜到肖邵接下来的话是什么了。

“我爸妈对我要求一直挺严格的，”肖邵想到这儿，忽然笑了笑，“你不仅得拿年级前几名，你还得拿满分。”

别骄傲，也别自大。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的成绩还远远不够。

“我刚开始的时候其实一点儿都不喜欢学习，但是我爸妈让我必须学，也不让我跟别人一块儿出去玩儿，说那些是荒废学业。”肖邵说，“不能玩儿，那好像也只有使劲学了。”

“但是你……”穆青张了张嘴，忽然就不知道这会儿该说什么了，“你……其实学得挺好的。”

感觉说什么都显得无力。

老妈以前的职业是老师，也从来不会把在学校里受到的气带回到家里。

而老爸，哪怕老爸现在已经彻底退出了他的生命，甚至还是那种让人无法接受的理由。他也不得不承认曾经的老爸给他带来了许多快乐的时光。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觉得这会儿说什么都没用，说什么似乎都显得太轻了。对于切身经历这些事情的人，旁人说出口的安慰听上去只会像是某种高高在上的‘施舍’。

“学得挺好的是因为我想报复我爸妈。”肖邵忽然说。

“啊？”穆青转头看着他，“你……就这么报复啊？”

——真的假的？

“你想啊，费尽心思培养出这么个可以拿去跟人炫耀的好儿子，结果毕业后直接就从家里跑路了。”肖邵扳着手指头，“这还不能算是报复吗？”

“我还以为你说的报复是那种当着他们的面跳楼……”穆青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这话听着似乎有哪儿不对劲，“不是，我说这句话不是真希望你去跳楼的意思，我就是单纯举个例子啊！”

这个还是需要强调一下的！

“我知道，我不会去跳楼的。”肖邵都被他的反应逗笑了，笑过后肖邵才继续说，“……我也不打算去死。”

“我要活着，好好活着。”肖邵低下头，盯着那簇火焰，“考一个好大学，然后去找一份好工作。”

“赚很多钱，然后把他们养我的钱还回去。”

“我到时候还要还双倍。”

“听起来有点儿像是哪吒割肉还父。”穆青评价。

如果换一个家里有钱的二代跟他说自己想从家里逃出去，他只会觉得对方是在扯淡，是在借抱怨的名义炫耀。但现在说这话的是肖邵，他还记得对方刚来的时候额头上顶着的那块纱布。

之前他还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肖邵跟老爸好好聊个天都能忽然发展成吵架，但他现在好像能够理解一点儿了。

对父母的爱是真的，恨也同样是真的。这两种情感在有的关系里是可以并存的。

“听着好像是有点儿像？”肖邵点了点头。

“可是我又感觉……”穆青一边说一边慢慢站了起来，“你好像……”

好像不是真的完全这么想。

或者说是半真半假，一半希望自己能够有一天脱离父母，一半又希望他们能在此之前再对自己说点儿什么。

他顿了顿，忽然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清官之所以难断家务事，就是因为再怎么代入也不能完全把自己投进对方所经历的那些事。

他现在已经因为跟肖邵这段时间的相处而打算放弃之前跟对方老爸的那个‘口头合同’了，实在没必要再让自己踩进火坑里。

假装什么都没发现，什么都不知道。然后等肖邵待够这段时间后就把对方送回家，再想以后要怎么解决老妈的医药费，这才是他真正应该去做的事情。

“什么？”肖邵抬头看着他。

那簇火光倒映在肖邵的眼睛里。

让穆青忽然有一种自己接下来说出口的话会关系到火苗是会愈演愈烈还是直接就此熄灭的错觉。

“如果……如果他们某天跟你认错了呢？如果某天他们忽然就想跟你好好聊聊了呢？”穆青咬咬牙，还是问出一句，“你到时候会选择原谅他们吗？”

“我不会替以前的自己原谅他们。”这次肖邵没怎么犹豫就给出了答案，“但我估计自己到时候还是会控制不住的高兴。”

“……这样。”穆青伸手，把挂在铁钩上的那个铝壶拎在手里，“水烧开了，去把煤团拎上吧。”

这话题转的相当生硬，不过肖邵没说什么，嗯了一声就直接站起来了。

他也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了。

跟别人倒一点儿苦水会让他觉得很爽，但一个劲儿倒苦水会让他觉得自己是一个矫情的傻逼。

煤团这次依然很听话地让肖邵直接拎了起来。

走在前面手里还拎着壶的穆青往后瞟了一眼，看见肖邵正在小心地把煤团放在自己的肩膀上。

一个学习不错性格明明也还行的少爷，就因为性取向这种事儿被家里人扔到从来没来过的山上，来的时候头上的纱布都没换上新的。

家里人给的‘接头暗号’还是亲妈之前说过的自己对猫毛过敏，其实只是不想让他想养的小动物随便找的借口。

穆青收回视线，忽然就想起了肖邵老爸之前给自己打来的那个电话，那个他当时还以为是恶作剧的电话。

对方当时说话的语气不怎么好听，把性取向和大多数人不一样的儿子扔到山里这个行为看着多少也不怎么正常。

但是……

虽然他现在确实很需要钱让老妈去医院接受更好的治疗，也清楚这次以后他就很难再有这种能一次性拿到这个数额的钱的机会了。

但是……

虽然他很清楚这事儿可能就是自己想多了，这对父子可能就是没有办法重归于好，说不定他到时候还会落个里外不是人的结局。

但是他还是想做点儿什么。

他就是想做点儿什么。

“一会儿土豆不会冷吧？”走在后面的肖邵忽然问了一句，“我还想尝尝味道跟平时吃的有什么区别呢。”

“不会。”穆青收回了自己刚才四处乱飘着的思绪，“煤团现在洗不了澡，所以用拿湿毛巾给它擦擦身体就行了，花不了多少时间。”

“那就行……”肖邵忽然喊了一声，“……哎，你别舔我头发！”

神经性皮炎：目前认为精神因素是发生本病的主要诱因，情绪波动、精神过度紧张。其次是胃肠道功能障碍、内分泌系统功能异常、体内慢性病灶感染等。再次就是局部刺激，比如蚊虫叮咬或者衣服材质巴拉巴拉的。我也是自己得过这个后才知道原来还有这种病。

文中的题取材自高考必刷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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