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安又陷入那个光怪陆离的可怖世界中。
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窖中,浓厚的血腥味挥之不去,血一滴一滴的流下,滴答,滴答,似催命的钟响,惨叫声、哭泣声不绝于耳,断肢残骸,散落一地……
好像被厉鬼扼住脖颈,又像是溺水之人,拼命想要汲取空气,却没有一丝喘息之机。
他倏地从梦中惊醒,无尽的惊恨之意从眸中涌出,就算过了许多年,他依然忘不了那一幕,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
陆清安喘息着,修长的手指紧握成拳,素白的关节仿佛要从皮肉中挣脱而出,他扯下窗上的衣服,月色如水,清辉明亮,身后鼾声如雷,陆清安渐渐平静下来。
他回眸望去,那姐弟俩睡得正香,王将石挠挠露出的肚皮,咂着嘴,也不知梦到了什么,还乐了两声。王将匪侧身而卧,少女褪去了白日的匪气,像一只慵懒的小兽,初看无害,爪子却锋利,能把人挠得鲜血淋漓。
眸中的厉色渐渐隐去,这一刻,陆清安才感觉到——
他又重回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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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北去,越是干热。烈日炎炎,湛蓝的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大地被烤到冒烟,便是连之前那种“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凉”的日子也没有了。
本来这种鬼天气下,人心就颇为浮躁,更别提王将匪现在,那是化身新岁里的爆竹,一点就炸。
王将匪立于陆清安身后,瞪着眼睛,若是眼神能化为刀子,陆清安的身上现在定被王将匪的白眼剜了百八十个洞了。
王将匪现在是非常的后悔,若是时光能倒流,她定不要接下这个烫手山芋!
本以为捡到个有钱的冤大头,白得了一千两,没想到这小子看起来傻乎乎的好骗极了,那富家公子的做派却是拿捏的十成十。每日行了百里,便吵着要休息。除了那日破庙度夜,其余但凡到了城县镇府,皆要住到那顶好的客栈中,每日吃喝也要在酒楼,点上十道八道,浅尝辄止。
起初王将匪乐得享受,那些美食珍馐大多都进了她们姐弟俩肚子里,上房床榻软房间香,睡得舒服,自是那野外破庙比不了的。可是半月后,王将匪就受不了了,照这样下去,等他们赶到历州之时,说不定那军营早就招满,不收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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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清安坐在八仙桌前,执杯饮茶,脑海中思绪万千。
他取出袖中的纸条,这纸条是在同州之时收到的,陆清安又看了眼纸条,上面只有简单的几个字:历州生变,勿急勿念。
他的眸光晦暗不明,正因如此,他才放慢脚步,谨防节外生枝之事。路上通信困难,恐信鸽被截获,所以很多事,只能简而言之,不甚明了,只是不知,那边到底发生了何事。
他正想着,房门突然被大力推开,陆清安不动声色,迅速将纸条藏于袖中,然后才抬首看向房门处。
王将匪大马金刀地站在门口,两人视线相对,她大踏步进来,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杯跟着一颤。
“鹿观璟,我忍你好多天了,我、我要是再不说,我会被气死的!”
王将匪越想越气,语无伦次之时,陆清安慢条斯理地倒了一杯茶,举起茶盏,仰头看向王将匪:“阿匪,别急,慢慢说。”
王将匪见他这般贴心,心中的怒火也消了几分。她坐下来,抢过茶杯一饮而尽,摆出个严肃的架势,道:“璟兄,我们是去从军的,不是去游山玩水,你每日要吃好睡好,照这样下去,何时才能到历州?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若是你还要跟我们走,就要听我的,若是不愿,我还你五百两,咱们就此分道扬镳吧!”
王将匪忍不住腹诽,五百两还是她见他可怜,发善心呢!要是按照以往她一毛不拔的个性,那是一文都不会留的!
她话音落下,却未听到陆清安的声音。
王将匪疑惑抬头,正巧撞进陆清安的眸光中,他眨着眼睛,瞳仁晶莹剔透的,像那刚过了水的葡萄,又黑又亮,本是双勾人的桃花眼,却透出三分无措。王将匪看到他这幅神色,不知为何,竟是想到家中那几只未满月的小狗,也是这般的眼神,让人无端怜爱。
想到这,她不由得心软了。
陆清安伸手拽住王将匪的衣袖,可怜巴巴地低声恳求道:“阿匪,对不起,能不能别不要我?”
王将匪向来吃软不吃硬,见他如此,刚才建起来的铜墙铁壁瞬间倒塌。她不自在地摸摸鼻子,支吾道:“你……我……”
“阿匪,我知道我耽误了你,抱歉。只是近日越往西北而去,我瞧着沿途流民越来越多,这建筑集市也愈加破败。我想着,过了这里,再往北走,也没有几个大城了,估计不会再有这么好的客栈酒楼了,所以……”
王将匪明白他的意思,她也有所察觉,这一路走来,流民甚多,估计往后之路更是不好走,这富家公子哥自小没吃过什么苦,能有此觉悟,也不算太笨。
她沉吟道:“我可以带着你,但明日必须出发,不可再有所耽搁。”
陆清安眉眼一弯,甜笑道:“多谢阿匪!”
他说着,将桌上的点心碟子都堆在王将匪面前:“阿匪,你吃,可好吃了。”
盛情难却,王将匪勉为其难地拿起一块陈皮赤豆糕,浅尝一口,眼睛一亮:别说,入口即化,绵软香甜,真真是好吃!
她看向一旁的陆清安,忍不住腹诽:这富家公子倒是会享受,走到这穷乡僻壤之地,仍有如此点心饱腹。
陆清安笑意更甚:“这是我从家带来的,阿匪若是喜欢,便都送给你。”
“算了,想必再往北走,也不会再有这般口福了,还是你留着吧!”
吃人嘴软,拿人手软。王将匪起身叮嘱:“明日一早便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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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上之路,果然和王将匪预想的那般,流民越来越多,刚开始只是三五成群,后来甚至集结成了队伍。那些人虽然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但眼神中透着野兽般的凶狠,显然在饥饿之下,已经丧失了人性的守则。
王将匪心下一沉,往后之路,定不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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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