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永夜谷沉寂多时,半日之内两拨来客可谓是前所未有。
泫沄的话音传来,羽凝茫然的看着风砚之,揪着人的衣摆死活不松手,轻声嘟囔:“不想回去,吃不饱还冷的不行,要不你跟我一起走?”
风砚之甚是怜惜的摸了摸她的脑袋,“果子都给你带上,够吃好几日了,吃没了我再给你送,好不好?”
“为什么不和我一起?”羽凝不明所以,眼巴巴的望着风砚之,“你不要我了么?”
泫沄本懒得入内见风砚之,听着两人磨磨唧唧的实在是不耐烦,这才闪身入了大殿,视线落在羽凝身上,直接吩咐道:“随本尊回去。”
“见过尊上。”风砚之躬身一礼,继而对着羽凝柔声道:“先回家去吧,改日再过来。”
羽凝是真的不高兴了,先前在凌暲宫就是这般,见了泫沄,风砚之话总是说一半,热衷于把人往外推。她悻悻的收回了手,耷拉着脑袋走去了泫沄身边,“不是我非要走,实在是太饿了,您的殿宇没有吃的。”
瞧着羽凝一脸委屈落魄的模样,泫沄轻叹一声,拉过人的手转瞬就消失在了虚空。
方才二人的言行举止,泫沄散布开的神识瞧得真切。受冻挨饿这回事儿,的确是她疏忽了,毕竟自诞生以来,泫沄十万年的生命历程里,从不需要考虑照顾旁人。
若非神魂意外流散,令羽澜祎给她添了个羽凝,泫沄的天极殿该是只有她一人,年年岁岁,静谧无声。
二人归来,立在廊道下,羽凝转身就要往偏殿走去。泫沄见状,幽幽道:“进来,有话交待。”
羽凝心里还在和风砚之怄气,垂着脑袋跟在人身后入了房中,呆愣的站着一言不发。
“你二人纠葛三生,情情爱爱的该腻歪够了。既过了瘾,收收心,你的修习之路才刚开始。”泫沄难得的有耐心,给自己斟了杯茶,慢条斯理的引导。
“何为‘过瘾’?”羽凝不解的抬眸,“我和风砚之经历三生劫数,道侣不得飞升的禁制没了,不就也没有约束行径的规矩了么?”
泫沄敛眸,抿了口清茶,淡淡道:“天道解了你们的飞升禁制,自也解了你们道侣的牵绊,你与她没有瓜葛了。三生血契只保你二人性命无虞,可不是做什么万古道侣的。”
闻言,羽凝直接瞳孔地震,大惊失色道:“您一早就知道?是不是只有我蒙在鼓里?”
泫沄并未正面回应,而是端详着羽凝,眸色深沉,话音坚实道:
“本尊所修乃是太上忘情的大道,以大爱护苍生,怎可容你拘泥于小情小爱而乱了心神?身负玄元力的玄凤血脉,六界仅你一人。你一身血脉不可浪费,自要师承本尊道心,以苍生为念。”
“何为太上忘情道?”羽凝隐隐觉得这不是什么寻常道法,听起来就有些泯灭人性。
“无心无我,天人归一,忘情至公;不为私情所困,不为外物所扰,不为执念所缚,则道心洞明,顺应天道,可护苍生。”泫沄正色与人解释,似是真的想让羽凝明白并认同。
“学不了。”羽凝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我…我就是个普普通通又不讨人喜欢的小笨蛋,不是什么圣人。您说的大道是您这样的神明悟的,我不能、不愿,也从未想过这些。”
“妄自菲薄,”泫沄语气渐冷,“学什么不由你定,天凤一族与天同寿,自古以来捍卫道统,这是传承也是使命。本尊对你寄予厚望,你只管按照本尊的安排去做就是。”
“先前说好的,飞升以后我和风砚之就可以在一起的,您怎能出尔反尔?”羽凝眉头紧锁,话音急切。
“本尊从未给你这个承诺,是你会错了意。况且天界没有风砚之,闻予是战神,乃九神之一,亦不可耽于私情。收起你的小女儿心思,本尊只告诫一次。”犀利的眸光落在羽凝的身上,话音愈发肃然。
听得此语,羽凝深觉被人诓骗,愤然拂袖,转身便走。
行至殿门前,厚重高大的门却如何也打不开。“没准你走,回来。”身后的声音丝毫不见心急,慢悠悠的。
羽凝心头堵得慌,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又回身过去,不服不忿尽皆写在了脸上。
泫沄伸手一点,掌心浮现出三册书简,无视她的小表情,幽幽道:“就在此学,融会贯通了自然能出得去。”
羽凝伸手接过,粗略的扫视了两眼,这些书卷竟都是习练所谓“太上忘情道”的修心术法。她赶忙合拢了书卷,复又给人放了回去,“真的学不来,天下道法众多,这个不适合我。”
“抗命?当真是将你宠坏了。”泫沄眸色虚离的盯着茶汤,语气轻飘飘的。她转眸瞧着外间天色,淡淡道:“不想学就出去扫雪罢,几时廊下的雪扫干净了,再来回话。”
羽凝循着她的视线望去,外头竟落下了鹅毛大的雪花来。扫雪就扫雪,干活也好过修这不近人情的大道。羽凝二话不说,直接推门出去,立在廊下,抱着个一人高的大扫把就开始扫雪。
漫天雪花纷飞,羽凝本是最喜欢的。可眼下,这雪落了一日了,积起一丈深,她就得忙活一个时辰不止;如此循环往复,这雪没有停下的意思,扫雪的任务自也根本望不到头。
她不是没想过撂挑子不干,可这四下都有着无形的气墙,挡不住风雪,倒是把羽凝拦的死死的。
茗玉上神来的时候,就瞧见了一个姑娘呼哧呼哧,格外卖力的在廊道下扫雪。她起先还觉得是个乐子,在旁观瞧了许久。
直到看清这人的容颜,她直接惊得愣在了原地。尊者的寝殿外多了个小仙娥本就新鲜,这仙娥还长了和那人如出一辙的模样,那就不是新鲜了,那就是九重天的最大八卦,万年一遇的那种。
不用想,这小东西定然是得罪那人了,不然天凤中的玄凤血脉愈发稀有,尊上又何必这么捉弄自己的族人?
茗玉缓步近前,立在廊下,柔和的声音传出:“傻丫头,这雪你是扫不完的。”
羽凝有些呆愣的顿住了动作,回眸便瞧见了一个身着棕色罗裙的温婉女子,正面露笑靥的打量着她。羽凝微微欠身,“不知前辈是?您这话是何意思?”
“我是风神茗玉,或许你该叫我一声师姐。”那人眉目清雅中带着笑意,“只要尊上在殿内,这雪便不会停,你这样扫下去,只是徒劳。”
羽凝本就心存疑惑,这雪下个没完,大小缓急都不会变的。听了这话,她没好气的丢了扫把,深觉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被人戏耍。
“您是尊上的弟子?”羽凝压着火气,试探着询问。
“非也,尊上是我师叔。我要进去,你可要随我一道入内?”茗玉朝着人挑了挑眉,伸手指了指紧闭的殿门。
“不了,多谢前辈。”羽凝才不想去见那人的冰山脸,干脆坐在廊道靠里的一侧,阖眸小憩。她扫了一整日的雪,仙果都白吃了,又疲惫又饥饿,早已困得不行。
混沌中隐约做了几个乱糟糟的梦,梦里她和风砚之大吵了一架,很凶很凶的那种,可是到头来好似是自己把自己气哭了。
睡意全无,羽凝冷着小脸儿睁开了眼,这雪大抵停了许久了,廊道上不染纤尘。
她无聊的环顾四周,见廊道外立着一个熟悉的庞然大物,她眸中闪现一丝光亮,朝着那家伙招了招手,示意它上前来。
那家伙会意,一个猛子窜入了廊道内。羽凝见这气墙挡不住灵犀,格外欣喜,凑近了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贴在它耳朵上,轻声道:“那个坏狐狸让你来接我的么?”
灵犀摇了摇头,抖了抖身子,落下了一袋子黝黑黝黑的仙果来。它抬起大大的耳朵,扇了两下,又落下一个白玉手环,上面雕刻了两只依偎一处的小兔子。
羽凝腹诽,“休想拿这些东西哄我消气!”
她拍了拍灵犀的背,纵身一跃爬了上去,附耳道:“你带我出去,回永夜谷。小声些,别让里头的人听见。”
灵犀闪身往回窜去,灵活的身子腾空,轻而易举的冲破了气墙。至于它背上的羽凝嘛——一下就被弹了回来,摔了个四仰八叉,捂着自己的腰身,面目狰狞。
灵犀诧异的回眸,发出了低沉的“哞哞~”声,似是在关心羽凝的状况。
殿门忽而开了,灵犀闪身便跑。羽凝撑着身子爬起来,暗道这灵兽也随了主人,溜得比兔子都快。
泫沄和茗玉抬脚踏出,各自瞄了一眼狼狈的羽凝。泫沄负手立在廊下,淡漠吩咐:“带她去找离火,按违逆师命论处。”
茗玉轻抿唇角,赶忙出言:“尊上,雷神刻板,茗玉瞧着仙娥仙根未开,只怕受不住天雷磋磨。”
这一来一回的,羽凝再傻也听明白了。她身体比脑子反应快,一个滑跪溜去泫沄的脚边,故作可怜道:“凝儿错了,这就进去学。”
茗玉抬袖遮住自己的笑靥,顿觉这新来的小仙娥有趣的紧,盈盈一礼道:“尊上,如此茗玉便告退了。”
泫沄睨了讨巧卖乖的羽凝一眼,衣袖一挥,就将人扇进了大殿,殿门随即合拢的严实。
好汉不吃眼前亏,管它什么大道,学些口诀心法的长些本事行走自如才是王道。羽凝在心底腹诽,我要修的道,就是反了你泫沄的道,哼,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