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死透了。”
精瘦男人应声,慢悠悠走向白时。他们兄弟四人只有老三天赋稍差,未到金丹期。
“老三也真是废物,竟然连个筑基期的都拿不住。”男人哼笑一声,望着地上瘫软不动的白时,补上一句:“还是大哥的玄雷爪好使,前胸后背扎了个透心凉。”
笃风阁判断猎物死亡有四个标准:脉搏、鼻息以及瞳孔扩散,大脑与心脏受到不可逆伤害。
“把她的头割下来,回去跟雇主交差。”
精瘦男人应声,抬腿踩着被鲜血浸润的地面,拿了短刀。
刀对准了后颈的棘突,男人却发现周围长明灯霎时熄灭。耳室中陷入一片黑暗,他回头惊慌失措地看向自己的异姓兄弟:“大哥?!”
那二人同样面面相觑,随后瞪大眼睛看着男子身后:“老二,你身后……”
男人来不及回头,只是看到本应被贯穿的心脏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跳动。
通体黏腻漆黑,仔细一看竟然是半颗心脏,生长出密密麻麻的脉络连接身体。
“你竟敢这么对她。”
男人瞳孔紧缩,几乎是一瞬间后撤,可杀意如同烧红的烙铁般渗入皮肤,死死压入骨髓。
他的瞳孔中映照出一只扭曲变形的乌鸦,随后凝结为人形,将白时抱在怀里。
男人因恐惧而颤抖,声音发颤。瞳孔在一瞬间紧缩,嗓子干哑:“戴季和?”
魔尊怎么会在这里?一定是那个乌鸦将消息传过去了。但这不可能,灵宠修为绝不能高于它的创造者,难不成戴季和修为早已在阁主之上?
“不可能……阁主他特意联系了……”
思考戛然而止,大脑因缺氧而无法运转。男人被暴涨的杀意压制跪倒在地,肺叶如同双翅般拼命扩张,但能汲取到的氧气少得可怜。
“我们也是奉命而已,阁主吩咐,不敢不从。”为首的那个男人扑通一声跪倒,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滚落,重重坠入耳室的石砖地面。
戴季和没什么表情,男人也无法揣测情绪,只能惴惴不安地低垂着头。
金丹期遇上化神境只有死路一条,他只能拖延时间,好让自己能多活一刻。
白时面如死灰,如同装满杂物的麻布袋,头垂在一边。心脏早已被玄雷爪击碎。
代替心脏的正是那只死去又复活的白颈鸦。
那颗临时心脏通体黝黑,甚至还有一两根羽毛。但此刻确确实实地在胸腔中跳动。
“白时……”
戴季和面无表情,但并不代表着她不伤心。
她恨不得杀了这几个人,恨不得将他们挫骨扬灰才好解恨。白时是她的弟子,也是她前世的好朋友。
只是她碍于这具身体,无法表达自己的情绪。真正的魔尊戴季和向来都是如此,不悲不喜。
男人的脖子不受控制一般向上扬起,骨头摩擦着,嘴角淌下涎水。整个人被拽起,悬在空中。
黑色粘稠液体此刻化为实体,死死扼着男人的脖子。可就在即将下手的前一刻,戴季和却犹豫了。
她究竟是现代社会的人,还是这个世界的魔尊?现代社会有法律作为保障,可在这个世界,一切全凭道德约束。
想她前世勤勤恳恳,从未干过什么见血的营生,没想到现如今竟然也要亲手了结他人性命。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底下从来便是这样的道理,若我德行有亏,甘愿被天雷所殛。”
这样犹豫的念头只在脑海中徘徊了不到一刻,男人一瞬间被卷入黑色的粘稠漩涡之中,再不见踪影。
其余的二人下意识靠近,可其中一人明显修为较低,腿一软竟然跪倒在地:“求求你……我也只是拿钱办事,我也不想死的……”
“我内人是个普通人,并不知这修仙的劳什子事,求你给我一条生路。”
“小人知错了,小人真的知错了!”
男人似乎颇为后悔,尤其是在看到同伴被铺天盖地的黑色液体包裹后,浑身颤抖,犹如筛糠一般打颤。
那液体大概是灵力?他分辨不清,只能看到这东西吃人不吐骨头,一旦入了其中便再无痕迹。
戴季和望着地上痛哭流涕的男人,恍惚间似乎回到了现代。那时候中午总会播出法制栏目,里面的犯罪分子无一例外都落入法网。
可他们又出乎意料地在摄像头前诚实:痛哭着忏悔,仿佛从未如此虔诚地悔过。
“你并非是错了,你只是因为被抓了现行而已。”
“你因猎杀他人而获益,这与你是否可怜并无半分关系。若我此时放过你,将来便有很多人受害。”
字字句句,如同钟罄在耳室中响起,震得人心惊胆颤。而男人意识到自己难逃一死后,表情再也不复恐惧,“戴季和!我诅咒你生生世世不得好死!我以精魂起誓,你与你的徒弟必将被千刀万剐……”
他的临终遗言还未讲完,整个人迅速膨胀,可面部肌肉萎缩得迅速,双眼凹陷,惊惧着看向自己的对面。
自黑暗中钻出腐朽人形,皆为森森白骨,偶有些骨殖上黏连着些许腐肉。
它们下颌骨大张,眼眶中幽然鬼火闪烁,似乎格外兴奋。只能听得男人的哀嚎与恸哭与骨头摩擦声交织在一起。
“系统,这是戴季和的法术么……感觉像在看什么丧尸电影。”
“是,此术名为‘蚀生谷’,可让生者了却一切因果,谷中有亡灵可任凭驱使。”
男人最终被几具尸体拖入蚀生谷中,他的经脉被侵蚀,因而无法使出任何法术。
“这也是此术骇人之处,修士若无灵力辅助,便只能靠自身逃脱。可亡者数量众多,又非一人能敌。”
戴季和饶是觉得这人罪无可恕,眼前的景象还是骇人。她无心再去看,转身将白时抱进怀里,任凭那黑色海浪在耳室中翻滚。
“若你死了,我实在不知怎么办才好……”
戴季和小心翼翼地脱下外衣盖着伤口,此时白颈鸦似乎也感受到气息,如同雨后春笋般自皮肤中渗出,凝结为实体。
它抖抖身上的羽毛,仿佛又重新活过来一般。
“我本可以及时通知你的!”
声音凄厉,似乎格外委屈。它虽说由戴季和灵力组成,与创造者同寿,不死不灭。可一天之内被杀死多次,灵力折损已经大半。
“那为何……”
联想到男人死前感叹的那句话,戴季和不由得想到了什么。抬手在空中划开裂隙,回头竟然从白颈鸦身上看到了餍足。
“你越来越有魔尊的样子了。”
戴季和心头一紧,忙不迭回头看着那只梳理羽毛的鸟儿。不知为何,她竟然能从其中读出几分精明。
“那些人类蠢笨,看不出个中精妙。某乃上君心念所生,真假自然分明。”
小白扑腾翅膀,站在戴季和肩头:“这里与你们那边个世界天差地别,上君只凭良心,恐怕无法成事。”
黑色海浪一瞬间将那几个人吞噬,又复归平静,凭空渗入地面。
小白甩了甩头,振翅一跃飞到她身旁。
“蚀生谷那些怪东西饿了许久,若你不来,我怕是也要成了那几人刀下亡魂。”
“你我一体,灵力本该畅通无阻,今日不知为何如此迟滞,以致如此结局。”
此时的戴季和已经回到了宝玄宫,她将白时小心翼翼地放在榻上,又去紧急联系许清璇。
由灵力构成的心脏只能应急,白时还需要继续医治。
许清璇一来,整个宝玄宫便立时热闹起来,更别提她身后还跟着个陶宸星。
“上君放心,我这长老之称可不是浪得虚名。”
屏退无干人等,许清璇着手开始医治。她虽然嘴上说着让戴季和放心之类云云,可右手背在身后,指尖微微颤动。
“现下有两种方法可救她一命。”
许清璇盯着那乌黑的心脏,心中不由得感叹戴季和下了血本保这千百年来唯一的门下徒儿。
“一,置换白时全身经脉,从此机体不再以灵府【1】为主。只是此法会使人丧失七情六欲,饶是保住一条性命,心思从此远离人世,人有活气儿,与死人无异。”
许清璇话音未落,抬头看向戴季和。
“第二种法子恐怕要牺牲上君修为,如同拟造灵兽那样,再造一颗心脏。此法虽好,只是需上君为引,这恐怕……”
她知道魔尊爱护弟子,可要戴季和牺牲修为,以她的了解,简直是不可能。更何况弟子死亡,本就是门派中常有的事。
灵力耗损,全身失血过多,再加上经脉损毁,能活过来才叫上天眷顾。
说得再残酷一些,死便死了,只能怪机缘未到。天底下芸芸众生,像白时这样天赋异禀的人也并非稀罕。
从前的戴季和向来不会过问这些。饶是魔教落魄,也依然留存于当世,靠的就是她一人的威名。
“我选第二种,你只管尽力。”
“什么?”
许清璇简直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可伤情紧急,她也不再耽搁。
“既然如此,请您助我一臂之力。”
宝玄宫内一片寂静。却见得白时心口处经络密密麻麻生长,融入□□之中。
白时只觉得自己做了个很长的梦,像是被泡入陈年佳酿中,只卧在大缸里,昏昏沉沉地。
忽然来一黑衣黑袍行者,看不清面容,只是抓着她的手腕,将她猛然一拽。
这装扮怕不是无常来索自己的命。白时突兀地想着,脚步虚浮,跟在那人身旁,嘴里嘟囔几句:“为何不用锁链拘我?想我阳寿已尽,只是心愿未了……”
“我与师尊有仇怨,但她真心待我。经年累月,怕是个冰都能捂化成水。”
“杀母之仇虽然未报,我不愿做那忘恩之人。”
心思尚未澄明,浑浑噩噩之际,白时只觉得身后有人用力一推:“尔命不当绝,长生箓记命,不堕轮回也!”
刚一睁眼,身后那看不清面容的黑衣行者连同虚幻的路一齐后退。宝玄宫的香气催促她醒来,真实而可触摸的场景在眼前倏然展开。
白时想都没想,下意识地钻进了那个面无表情的女人的怀里,如同拥抱本不应享有的翌日清晨。
她从未如此想见这个女人,白时想。
注:【1】灵府,心脏别称。《庄子·德充符》故不足以滑和,不可入於灵府。成玄英疏:“灵府者,精神之宅,所谓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