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时御剑飞行已经在山中走了许久,按照戴季和的说法,一路向西南方向前行,若见了半山上的亭台,便是万剑陵的入口。
“这次前往万剑陵只有你一个人在,须诸事小心,不可大意。”
“取个秘典而已,又有何难?”白时回想起戴季和唠叨,独自念叨,悬停后试探着蜷缩身子,往小亭子里钻。
“嘎——”
亭子内部大有乾坤,顺着陡峭的楼梯一路向上,偶尔能看到崖壁中挖开的小孔,内里藏了长明灯。
小白叫唤一声,洞内跟着回荡。震得长明灯忽闪几下。
但白时却没发现,她的身后跟了人。
一身黑衣,均以黑纱覆面,只露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白时的背影。**个人不从亭子中进入,竟然顺着山崖向上攀缘,动作流利,如履平地。
“杀这么个筑基的黄口小儿,还用得着我们哥几个出手?”
其中一人格外强壮,手指短粗,拳茧生得骇人。只是身上不带兵器,惯以双拳取人性命。
“阁主吩咐,这是一笔大生意,务必得手。老三,别掉以轻心。”
另一人佯作嗔怒,出声提醒。
“我一人就行,哥儿几个等着吧。”
白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钻过了万剑陵的入口。才一抬眼,便被眼前的景色惊得一时失声。
青峦峰内藏仙境,翠微深处别有天。云雾缭绕,叠嶂竞奇。山峦绵延,四顾茫茫然景色不绝于眼。朝霞映得金光万道,在树间投下光怪斑驳的影子。
看来这里已经是秘境内部,她到达青峦峰时已经过了午时,绝不可能出现朝霞。
白时拔出长刀防身,拨开茂盛的草木,顺着蜿蜒山路向上。
她身后几人隐去身形,如同鬼魅般跟在白时身后。
戴季和本计划陪同白时一起去,但昨日云游的魔教器修长老已经回来,要宣布废除内外门制度如此大事,还得每个长老都在场才行。
“开个网络会议不就得了?”戴季和嘟囔一句,跟着其他长老一同前往鬼影窟。
许清璇笑得眉眼弯弯,头微微偏转,看向龙宁:“上君这又是在念叨什么?”
“我们大概是听不懂了。”
若是身旁没有其他人,上君偶尔嘴里也会吐出一些晦涩的话。什么“加班”,“重开”之类的。
戴季和充耳不闻,只是板着脸往桌子前站定:“今日将各位召集至此,是有大事相商。”
魔教长老不过几人,许清璇与龙宁二人面面相觑,不知上君这是要做什么。
“我要取了内外门制度,让门下弟子再无分别。”
一语惊得四座皆起,那方才云游回来的器修长老想都没想,大手一挥,将红木桌拍得震天响:“胡闹,简直是胡闹!”
孙焱,人如其名。身长七尺,容貌甚伟。但脾气暴躁,讲话从来不避忌他人。
他常年煅烧法器,人也如同炉火般一点就着。听到戴季和这么说,几乎是一瞬间反对:“内外门制度早已延续千年,如今竟然要取了?!”
戴季和将目光投向许清璇与龙宁,却只见得二人面色凝重,抿唇不多言语。
“有何不可?”
孙焱再一抬眼,戴季和已然变了神色。他猛然意识到这人并非是在开玩笑,下意识起身行礼,整理措辞。
“内外门制度有三不可改……”
“一,世家大族与各大门派本就相依相存,若是突然更改,难免失了信任。”
“二,此为祖制,祖制可变不可违。”
“天材地宝养护皆依赖于家族秘传,突然更改恐对门派不利。”
红木桌被敲打得砰砰作响,孙焱一副誓要将内外门制度捍卫到底的模样,唾沫星子乱飞,目眦欲裂:“此三点,皆为我魔教根基!”
无人理会,戴季和将目光投向另外二人,等待她们的回应。
“上君……若是变了,有何益处?”
龙宁偃声,只是直勾勾盯着戴季和。孙焱这三点字字句句都切中要害,并非是他胡搅蛮缠。
自己该说什么好,说这样有利于教育公平?戴季和自己想都觉得有些太过好笑。
修仙世家与那些门派如同爬山虎,双方势力经过几千年的发展早已经盘根错节,难以分离。
世家许以门派秘法,而门派许以世家子弟内门资格。层层累加,叫得势者修行更顺利,家族势力也得以壮大。
若是自己拿不出个明确可行的解决方案,恐怕她戴季和在魔教中说话也没什么分量了。
“各位莫急,这只是我一时的想法。此举只是为让那些贫寒子弟有更多进步空间。”
一时无人应声,龙宁只觉得气氛尴尬,打个哈哈干笑一声:“上君有新想法是好事,不如我们暂且按下,改日再议?”
她抬手用胳膊肘戳戳许清璇,后者也赶忙嗯声:“是,是……大事应从长计议才是。”
睽违将近百年的会议并不完美,甚至以尴尬落幕。众人没再说什么,只是悻悻然跟在戴季和身边,等她起身。
“上君不如先从小处尝试,也免得其他人心生不满。”许清璇建议,却没听见戴季和的声音。
时间往前推移几时,白时刚躲过陵墓入口的机关,顺着甬道一路向内前行。墙壁多以石砖构筑,上面刻有繁复的花纹。甚至还残留着蛆虫褪下的蛹壳。
她的瞳孔因光线不足而放大,大型陵墓中甬道复杂,空气都在其中显得格外干燥。
长明灯突然熄灭,环境显得更幽暗许多。这种灯平时由灵力驱动,轻易不会熄灭,除非有外力干扰。
白时下意识回头,握紧手中的环首长刀。
身后空无一人。
穿过甬道,便有另一番洞天。
殿堂依山洞内部地形而建造,玉棺中本应有尸首,传说无情道开创者身陨于此,却又死而复生,从此飞升。
“老大,她就要拿到秘典了。”
台上有一人端坐,时间长久已经看不出性别,盆骨较宽,白骨森森,捧着一卷纸。
白时伸手去够,却发现自己的手像是被停滞一般,甚至都无法靠近这具白骨。
奇怪的是,小白只是微微振翅,最终却能停在白骨身旁,啄啄发灰的骨缝,怪叫一声。
“若是以灵力驱动……”
小白由戴季和的灵力所化,能轻易突破法阵束缚也不惊奇。戴季和心念一动,以灵气化作一只手,晃晃悠悠地伸过去。
生绢被捧在手心,虽是厚厚一卷,却轻如鸿毛。皮肤触及也让人觉得丝丝点点的凉意沁入心间。
“想不到这就是无用卷。”
白时正准备将它收进怀里,转身时汗毛直立,气刃径直划过嘴唇,拉出一道豁口。
“谁?!”她极速躲闪,却看不到人影。面部因疼痛而有些发麻,几乎半张脸都没了知觉。
她催动灵气止血,心中已经开始盘算。
是自己触发了机关吗?如果是机关,那无用卷离开尸骨时就应该触发,而不是等到现在。
“请前辈现身!”
空气分外干燥,却因为血腥气变得湿润。白时平复心情,擦掉脸上的血渍后勉强睁开眼环视四周。
长明灯闪烁,无人回应。白时只能听到自己疯狂的喘息与心跳声。
又是一道气刃袭来,白时堪堪躲避,瞪大眼睛盯着甬道入口。
那里有人。
“姑娘,有人花了钱要取你性命。”
阴影中有一男子现身,左手持一把尖刃剔骨刀。他嗤笑一声:“筑基期而已,杀她跟踩死蚂蚁一样简单。”
不等白时反应,男子猛然冲来,剔骨刀直指心脏,速度快到几乎无法用肉眼观察。
白时不得已,只能凭借本能反应躲避。还未后撤,便觉得脸上一道温热。
“这次是脸,下次就是取你的性命也不在话下!”
男人似乎没有什么招式,动作大开大合,招招取人性命。杀气腾腾,逼得人无法呼吸。
白时几乎是一瞬间转身便逃,她遇上这样的怪物只有死路一条。
脚下灵力流转,带起一阵尘土。男人狞笑一声,慢悠悠朝着白时逃跑的方向走去。
在复杂的陵墓中奔袭需要耗费大量的灵力,更别提还要隐藏自身气息。白时很快力竭,瘫坐在棺材后休息。
“该死……没力气了。”
她听到另一头有脚步声传来,抬手死死捂着嘴,大气不敢出。
“姑娘,我们笃风阁向来只拿钱办事,你若现在出来,还能给你个痛快。”
男人站在墙壁一旁,用剔骨刀敲击墙壁。
“咚……咚……”
似乎是觉察到什么,男人眼中猛然迸现精光,双颊的肥肉都在跟着震颤:“找到你了!”
他几乎难以控制步伐,跌跌撞撞犹如醉酒般奔向棺材堆。
用剔骨刀敲击墙壁也并非是为了取乐,人在极端情况下心跳会加速。他以灵力探测,直到敲击频率与心跳同频,找出白时的大致位置。
几年来,他这一招几乎屡试不爽。为的就是在了结猎物之前欣赏他们近乎于绝望的神情。
心跳,呼吸,一切都将成为猎杀的最好调味剂。
“你要是死了,兄弟们也能有一大笔赏金!”
他举起剔骨刀,朝角落的阴影刺下。
角落空无一物,自暗色中猛然飞出一只白颈鸦。
“乌鸦?!”
死人待的坟墓怎么会有乌鸦?一定是那个小女孩以灵力化成的诱饵,又或者是她的灵宠。可筑基期不应有如此庞大的灵力,那姑娘现在在哪儿?
男人来不及多想,反手转刀,一瞬间掷出,将白颈鸦死死钉在墙上。
鸟爪颤动,随后没了气息。鲜血顺着墙缝淌下,画出一道歪斜的痕迹。
他再次沉下心,用剔骨刀感应心跳。
“咚……咚……”
耳室内空无一物,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角落中堆满了陈旧的棺材,有些甚至因年久已经腐化。男人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那些陪葬品。
耳室只有这一个出口,那女孩一定还在这里。她跑得慌不择路,一定对这里地形不熟悉,若自己施压,猎物自会现形。
“我知道,你就在那堆死人棺材里藏着,快些出来,也不必耽误我们的时间。”
男人慢慢向棺材堆移动,右手不停敲打墙壁。
可他依旧一无所获,耳室中只回荡他粗重的呼吸声。
“你叫白时?若你不投入魔教门下,一定是个修正道的好苗子。”
“可惜了呀。”
又过了大概一刻,男人似乎是厌倦了言语劝说,抬手一拳将墓室的砖锤碎。
“你在哪儿?给我滚出来!”
他虽说修为不算上乘,甚至因自身无法感应灵气而遭其他人耻笑,可胜在动手干净利索。
剔骨刀的刀柄疯了一样不断敲击墙面,男人奔向棺材堆,打算以强力破开。
“你藏起来又如何?只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那些陈旧的棺材被他一个个击碎,很快便只剩下最后一个红木棺材。
粗糙的掌面覆在棺材板上,男人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意。他似乎能透过木材感受到濒死之人绝望的吐息。
“哥儿几个还指望这赏金去喝花酒呢。”
“嘎——”一声尖利的鸣叫声划破寂静,男人下意识回头,却只看到撕裂黑暗的金色瞳孔。
那只被他杀死的白颈鸦不知何时突然复活,喙直直插进眼眶中。
“啊……混帐东西!”
男人来不及躲闪,捂着眼睛后退,反手将乌鸦捏碎。
只是手感粘腻,并不像普通灵兽那般。男人并未多想,他只一心想着杀掉白时。
与此同时,棺材中一道黑影袭来。
白时知道自己灵力已经所剩无几,若以全力,还可使出一次昆吾斩。
短匕迸射光芒,破空一般朝着男人喉管割去。
单眼丧失视力会对空间理解有一定偏差,若能抓住这个机会,便可反败为胜。
“真是幼稚。”
男人几乎在一瞬间挡下,兵刃相接如同龙鸣。
“我在笃风阁侍奉阁主已有十余载,像你这样的见多了。”
他俯下身,扼住白时的喉咙,转手朝着墙壁扔了出去。
“小聪明救不了你的命,这个世界本就是强者为尊!”
白时撞上墙壁,跌跪在原地,如同风箱一般喘息。她现如今灵力已经完全耗尽,与普通人也并无区别。
喉咙中不断有鲜血涌出,肺叶或许已经被肋骨刺穿,光是呼吸胸口便如同刀绞。
“怎么样,后悔加入魔教了吗?”
男人俯下身,却没想到一把短匕首插进了自己的大腿。
他一时吃痛,抬脚将对面的人踹飞:“快死的人还不老实!”
或许是看着猎物如同破布袋一般了无生气,男人也失去了折磨的兴趣,一瘸一拐地向白时走去:“时间到了,兄弟这就送你上路。”
他抬起手,却发现自己的视野在逐渐模糊。
“怎么回事……”
灵力无法控制,如同暴走一般四散。肌肉痉带来的剧痛让男人轰然倒地,四肢也开始打颤,并伴随着心悸。
“我……从未后悔过自己的决定。”
男人倒地,亲眼看着方才被自己一把捏碎的乌鸦化为某种粘稠的液体,钻入白时的身体。
寻常灵兽根本不会死而复生,更别提为主人疗伤。
他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躺在地上大吼:“你只不过是个筑基期修为,如何能让戴季和为你炼化灵宠?!”
白时倚在棺材边上喘息,良久才轻笑一声:“谁知道呢?或许她喜欢我?”
或许一切冥冥中自有天意,若是一开始洗经伐髓,戴季和没有在自己体内留下灵气,小白也不可能这么顺利地为自己疗伤。
最后一点黑色液体没入身体,白时支撑着身子慢慢走向男人,拔出腰间的长刀。
“不可能!我马上就到金丹期……我躲过了你的昆吾斩!”
男人试图起身,却一瞬间颓然卸力:“哈……想不到,真是想不到。”
“戴季和的徒儿与她一样,你们女人都是些奸诈阴险的东西!”
他的身子向北,头却咕噜噜地滚到另一边,一只眼睛瞳孔已然涣散,盯着墙缝中的尘土发呆。
白时将刀上的血渍擦干净,终于长舒一口气。
“女人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她朝地上啐了口带血的唾沫,拖着疲惫的身体往甬道方向走。
小白不知何时卧在她的肩头,或许也是疲累,将头埋进翅膀里休息。
白时死里逃生,轻轻用食指抚摸那光滑的黑色羽毛。
自己每次与戴季和对练,一定会在短匕首上淬毒,每次毒性都会较上次更为强劲,只为杀死她。
没想到阴差阳错,也算救了自己一命。
“姑娘何往?”
甬道口有三人现身,与方才的男子同样打扮。
白时愣怔,绝望如同潮水般压得人窒息。
她想要逃跑,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动弹不得。眼前天旋地转,陷入一片漆黑。血腥气冲入鼻腔,只听到耳边长刀落地声。
这感觉她再熟悉不过,毕竟前世已经品味过一次。
五感中充斥着腐朽与灰暗,最终将生命推向终点的只有:
死亡。
白时甚至感激于上天的怜悯,叫她死之前还能嗅到宝玄宫的安神香。
只恨自己修为不够,大仇未能得报。可比起复仇,她倒是更想见三师姐,二位长老,还有戴季和。
想见到她的念头第一次如此强烈,甚至压过复仇,它就这么横亘在白时心间。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师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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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取无情道密典,意外遇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