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温珩眼睫一颤。
定安府传承千年,居无月若将他汇报之事说与伏筠,伏筠自然能从中察觉出端倪。
可是……
他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居无月在一旁淡淡道:“知道便是知道,不知道便是不知道,还需多想么?”
章温珩缓缓吐出一口气,脸上有些愧疚地回道:“是,我知道。”
随着他声音落下,伏筠的目光变得凝重。
“但府主,蔺疏他虽是魔修,可这并非是他自己所选。”章温珩急忙道:“若非虞脩相逼,他不可能走上这样的路,他之前、他之前也并未伤害过无辜之人。”
“之前?”伏筠冷笑一声:“你的史书怕是白读了,千年之前魔涨道消,多少魔修残害生灵,那血怨之气十数年都散之不去。若魔修果真无害,何以千年之前我们要穷尽仙门之力抵御魔修,又何须拼尽全力将魔气尽数封印?”
“魔修之所以为魔修,是因为他们从不克己修心,放纵自己的私欲,损人而利己。你只看他眼前,那么我且问你,之后呢?你如何保证他之后也能固守本心?”
伏筠负手而立,目光冷淡,语调平缓得不起波澜,可每一句追问却如同巨石滚落,砸在章温珩本就不平静的心上。
“我……”章温珩咬牙道:“我不会让他变成那样的人,他绝对不会变成那样的人!”
伏筠冷哼一声,正要再说,居无月诶了一声,打断道:“要不先说正事罢,我这徒弟可是刚从危险中脱身,你再吓唬他,他满肚子的新消息就都给你吓忘了。”
伏筠剑眉拧了拧,似有些不满被打断,但还是收回了逼问的心思,让章温珩将此行的遭遇尽数说出。
“兹事体大,若你有所隐瞒,便是你师尊担保,我也不会轻易饶了你”
章温珩自然不敢隐瞒,将汝山阁一事全盘托出:“……那黑气伤人神魂,出了幻境之后我也不知昏迷了多久,师尊找到我后,我本想再看看,能不能找到幻境入口,可始终不得其门。之前我同蔺疏被引入幻境,是通过汝山阁一名女弟子的魂魄,魂魄被我收进了储物囊,不知那幻境是否与她相关。”
伏筠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以修士魂魄为阵……”
居无月问:“你听说过?”
“是有。”伏筠皱眉:“那是一个飞升的大能留下的阵法古籍,搜罗了许多他见过的阵法,还有一些他对于阵法的注解。这类的阵法……我记得是魔修所创,但那本书中并没有详细解释,只是有提到,这类阵法极其残忍。布阵需得使阵法有依凭之物,而修士体内,灵气凝聚之地唯有紫府,也是布阵的最佳之所。”
话至此处,伏筠的神情更为严肃:“可紫府亦为修士神魂栖息之地,便是寻常有所损伤,都需要花费时间休养。在紫府布阵……无异于生剥神魂,其中痛楚,想来非常人能够忍受。”
“这般厉害?”居无月奇道:“如今仙门之中,唯有你对阵法参悟深厚,这虞脩竟这般深藏不露,还能钻研出这种诡异邪阵来害人?”
伏筠揉了揉眉心,摇头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只是千年前有关魔修一类的书籍古册,基本都被先辈们清查烧毁,定安府虽有保留些许,但除了历代的府主之外,旁人不可擅自翻看,那虞脩究竟是从何处修得这种阵法。”
章温珩脱口问道:“那虞脩有可能通过定安府的人找到那些古籍吗?”
伏筠倒没计较章温珩这样不敬的揣测,只是淡淡道:“古籍收纳之处,便是我的心腹也不知晓。我知你心有疑虑,之前居无月有同我说过初选会和锦花城之事,故而我们定安府去参加初选会的一行弟子,我都派人盯着。不过……”
“前几日,那些人全都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伏筠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定安府中确实被虞脩安插了棋子,但除了赵冀那行失踪的人之外,还未发现其他端倪。定安府内外的阵法我都重新安置过了,不过如今人手紧缺,到处都缺人,我也只能加强防备罢了。”
定安府乃仙门之首,府中弟子何止千百之数,何以会人手紧缺?定安府,还有天下仙门,如今究竟是何情况?
居无月皱了皱眉,并指飞速探向伏筠的眉心,一道灵光闪过,伏筠来不及闪避,有些恼怒地后退一步,喝道:“居无月,你做什么?”
“这段时日你灵气本就亏损得厉害,竟然还强行修缮法阵,你是不要命了么!”
居无月面色阴沉,眼中好似有一点怒火,但伏筠只是侧过头,冷冷道:“我自己清楚,不需居门主费心。”
章温珩有些尴尬地夹在中间,他从未见过居无月发怒,更没见过居无月同谁有这般针锋相对的时刻,他有心打个圆场,可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而且这二人之间的诡异气氛让他自觉插不上话。
好在不需他开口,殿门忽然吱呀一声响起,一名弟子上前通传,说天子来此,要见伏筠。
章温珩舒了一口气,却也疑惑,定安府主与天子方才见过不久,怎么又找上门来了?
伏筠也皱了皱眉:“这种时候,陛下怎可随意走动。”
但不管如何,伏筠虽为仙门之首,天子的同胞兄长,但天子贵为人间至尊,万不可让他久候。虽然有关蔺疏及魔气的相关事情还未同章温珩问个清楚,现下也只能先将天子请进来,之后再慢慢询问。
伏筠命弟子将章温珩和居无月先带去何歇雪所在的客殿歇息,临走前,他扫了居无月一眼,沉声道:“如今许多仙门中人都聚集在定安府内,你们自己多加注意。”
居无月闻言,应了一声,可脸上那点薄怒瞬间便散个干净,脸色如常地带着章温珩往殿门走去。
二人走出殿外,大殿之外自有一段园林景致,白石流水旁还设了一座别致的凉亭,此刻正有一名弟子恭敬地站在凉亭外,等候着亭中之人。
这亭中之人自然是天子。
章温珩虽入仙门,但从小跟着蔺疏一家耳濡目染地长大,对于人间帝王自是有着一段憧憬和敬畏,他忍不住侧过头,却没想到天子出了凉亭之后直接将他们二人叫住。
仙门其实不怎么讲究礼法,但天子乃是人间真龙,便是居无月随性惯了,见到天子也带着几分尊敬,只是他正要行礼时,天子却挥手制止。
“早就听闻无空门门主修为高深,乃仙门之中的佼佼者,今日得见,果不其然。”
章温珩偷偷打量这位真龙天子伏骥,他与伏筠同龄,可伏筠修为有成,从面相来看不过二十来岁。而伏骥的脸上已能看出岁月的痕迹,眉心牢牢刻着一道皱痕,但与伏筠不同,这位天子看起来温和多了,看向他们二人的目光带着和善的笑意,眼角也带起了几道细纹。
也不知天子见到比自己年轻的兄长时是何神情。
不过伏骥虽是知天命之年,可看其起坐行走,并没有沉重滞顿之感,许是学了些养生之道。他走到居无月身前,温和地笑笑:“方才虞脩的卷宗送了过来,朕本想着皇兄急着要,便给他拿了过来,没想到和皇兄商谈的是居门主。既如此,不如再一同回去,有什么事情也好商议。”
居无月点了点头,转头嘱咐章温珩先回去,刚好也可看看何歇雪醒了没有,没有的话让定安府的弟子再给他找个医师,有什么重要的问题要找人也可以找钟俨。
“这是居门主的徒弟?”
章温珩没想到天子还会注意到自己,忙弯腰作揖应了一声,伏骥仍是摆摆手,示意不用拘谨,笑道:“双目有神,身姿飘逸,观你神形,便可知居门主这师父当得必然辛苦得很,教导有方,教导有方啊。”
章温珩:……
天子真是个随和的人,就是这夸人的话过于随意了些。
不过伏骥也只是寒暄两句,随即便同居无月一起进了大殿内,而章温珩则跟着引路的定安府弟子去了何歇雪所在的客殿。
不得不说,即便是客殿,也修建得极为精致,绕过殿堂,便是雕栏画栋的走廊,只是章温珩观察那廊外的布景,总觉得山石草木的摆放极为规律,便问道:“你们这殿中的布景蛮有趣味,不知是何人所设?”
弟子回道:“是府主为了安全起见特意布置,殿中布景皆为阵法,若是遇到紧急情况,我们可启动阵法抵御。”
不愧是定安府主,处处都有仔细考量,不过……章温珩自从幻境出来后便被居无月直接带进定安府,只从居无月的只言片语中了解一二,疑惑道:“如今定安府内,有多少仙门聚集?”
“数十家罢。”弟子说着,语气有些愤然,“他们日日聚集在府主殿前,要府主给他们主持公道,可我们府中弟子已尽数派出,除了这些仙门外,还有一些未被黑气袭击的仙门也需要走动叮嘱防范,哪里能马上就帮他们查出结果呢!”
他说完后,察觉到自己有些失言,忙红着脸闭上嘴,又道:“不过有几个仙门已派出人手相助,想必之后情况会好些的。”
章温珩点点头,怪不得伏筠说府中人手不足,内忧外患,一时半会,不知能否找到虞脩……若他们不能分神去找虞脩,他是否又该另想他法去找蔺疏……
与定安府弟子分别后,章温珩先去看望了何歇雪,定安府安排妥帖,已经派过医师看过何歇雪的伤势,毕竟是他亲师父下的手,大多都是皮肉伤,只不过他撑着伤势不管不顾地奔波,让自己伤势俞重。不过整体来说,并无大碍,只需好生休养即可。
既然何歇雪无事,章温珩便打算回自己房内休息,临出门前,储物囊忽然轻轻颤了一下。
方才离开之前,章温珩已把储物囊中的女子魂魄移交给了伏筠,如今还在储物囊内的,只有附在他佩剑上的蔺昙袖。
章温珩了然,轻轻拍了拍储物囊,转过身将它放在了何歇雪床头。
出门后,他的目光随风飘远,不知落在何处。
片刻后,他小声嘟喃:“谁叫你自己跑的,你这个做长兄的不在,便由我这个次兄来做决定了,你若是不满何歇雪,便自己回来打鸳鸯罢。”
取名的时候,觉得居无月可好听了,为什么变成居门主,这么奇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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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