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安府离汝山不远,都坐落宿安的中部,御剑飞行不过一个时辰多些。
章温珩本以为,无空山的灵气充沛已是难得,山中草木郁郁葱葱,春有樱,冬有梅,一年四季皆有不同景致,就连山中的动物也比寻常禽兽更多几分灵性。
但他没想到定安府更为夸张,四个山峰层峦叠起,如同星子伴月,将定安府簇拥在其中。而这四个山峰之上花草繁盛,数百株苍天古木拔地而起,四周的灵气极为浓郁,夸张一些形容,怕是就连这山中随风飘落的落叶,都能带着堪比半颗灵石的灵气。
这样的山峰,即使是在凡人眼中,也是风水极佳之地。
但这四周极静,莫说乡镇,就连小村落也没有一个,章温珩一路御剑飞行而来,看这山峰方圆一百里,没有半点人烟,像是一座遗世而独立的桃花源。
章温珩记得,定安府周围有府主伏筠设下的法阵,阵法变化复杂异常,莫说寻常人,便是寻常的修士也不得轻易进入。
章温珩曾跟着居无月来过一次定安府,但那也是多年前的事情了,久远的记忆早被岁月磨得干净,此时站在这样天然自成的壮观景致前,满心都是震撼。但他四处环顾,却没见这山脚像寻常仙门般设置一个联系外界的外门,乍然一看,山中无路可通,更无法看清定安府的门在何处。
“且等着。”
居无月站在一株古木旁,在某处树皮上轻叩了三下,古木上本有一只彩羽雀鸟停驻,歪头看了看他们,扑腾着翅膀往山中飞去。
“这山中布有阵法,环环相扣,若是胡乱地闯进去,任凭你修为通天,也万不可能走出来的。”居无月鲜少有话多的时候,但说起这阵法演变,似乎来了兴趣,啧了一声:“很久以前我试过一次,闯到第十个阵法时就被困住了,而且这些年这阵法还在不断精进,比之之前更为复杂精妙,真是十分有趣。”
章温珩从这语气中竟品出了几分自豪骄傲的意味,他疑惑地看了眼居无月,见他好整以暇地看着雀鸟飞走的方向,想是自己听错了。
何歇雪此时还挂在他的剑上,他素来认真勤勉,十分得他师父喜爱,这次帮着蔺昙袖私闯禁行牢,怕是生平第一次犯如此大的过错,被他师父狠狠地教训了一顿,落下一身伤。本来伤口还未愈合,合该好好静养,可偏偏蔺昙袖的剑意只有他能感应到,而他竟也一声不吭,撑着伤势跟着居无月和自己在空中晃荡了这么久。
然后在章温珩拉他上剑的时候,干脆地晕了过去。
但也好在何歇雪晕了过去。
蔺昙袖听了章温珩的话,先回到了佩剑之中,不过……章温珩一想到昙袖和这小子好似有着不明不白的纠葛,且他全身上下又仅这一把佩剑,不得不带着何歇雪御这把剑在空中飞,怎么想怎么都别扭。
好在这两人,一个晕了,一个在剑中不说话,不然他挤破脑袋也想不出自己该如何淡然自处。
章温珩看着居无月,自是一副自在从容的模样,这一路行来,居无月一直不曾问他蔺疏之事,可不问并不代表不知道和不在意,他抿了抿唇,踌躇道:“师尊,蔺疏他……”
居无月瞥了一眼章温珩:“我还以为你不打算与我提他。”
“那日在禁行牢,那小子其实不需要假惺惺地挟持你,牢门已开,他若是拼死一搏,我和钟俨未必能够拦得住他。温黛啊,他与你是同一种人,既想求得个好结果,又不舍得伤害别人。”居无月摇头轻笑道:“你们这种活得苦哈哈的人,我看得多了,便是我看走了眼,那也是我的事。”
“反而是你,你救的人、做的事,是非对错,自己想明白了么?”
章温珩张了张口,有些黯然地垂下眸:“我不后悔我所做的事,万事总难两全,我也不觉得我所做的事是错的……”
“可是师尊……”章温珩茫然地问:“若是我所做的事,害了别人,该怎么办呢?”
蔺疏有难,他可以舍去自己的所有,也绝不会后悔,可是……他想起之前自己被心魔所困时的抉择,若是救了蔺疏,会累了他人,累了天下苍生……那么,他毫不犹豫地选择蔺疏,是否与他的道义,与他的道心全然相悖了呢?
他害怕日后会出现这种抉择。
更害怕自己无论如何抉择,都会后悔。
可居无月听完只是挥了挥手,叹道:“虽说我教你的时日不长,可你也活了这么多年岁了,怎么连这般浅显的道理还得我再给你说一遍?”
“做错事,便挨罚。”居无月指了指晕在一旁的何歇雪,道:“活生生的例子便在你身后。”
“不过何歇雪是晚辈,你既长了他一辈,自然得做得更好一些。你既害怕做错事,那便未雨绸缪,在事情发生之前,好好想一想,如何避免自己做错,如何避免让你做错事的源头出现。”居无月道:“人无完人么,实在做错了,自己想办法弥补,自己担着责任,懂了么?”
章温珩怔怔地看着何歇雪,脑子里还是有些乱,可好似有一点线头叫他扯住,不会昏沉得毫无头绪。
“师尊,我……”
居无月抬起手,示意章温珩噤声。
那只彩羽雀鸟从山间飞回,重新落回枝头,细长的喙扯下一片落叶,又扑腾着送到居无月的手中。
“阵修么,就是有雅趣,一个阵法的引子也做得这么文雅。”
居无月摸着下巴,让章温珩跟在他身后,绕过古木,走进山脚的山林之间。
说来也怪,在山外时看山,只有漫山的草木,而此时跟着居无月往前走,眼前和脚下竟慢慢地出现了一条蜿蜒的小道,引着他们往密林深处走去。
“这阵法之中灵气充沛,若有闲情雅致,在这山林之中畅游一番,对修行的益处也是良多,不过我们得赶路,这点妙趣便见识不到了。”
章温珩这才想起来,居无月带他来定安府的目的。
他问道:“师尊之前说各地仙门都出现了黑气,是怎么一回事?为何定安府主认为此事与我有关?”
“与你有关,不是说是你所为。”居无月解释道:“你离开无空山后,我便和钟俨来了定安府,和伏筠说了鱼芗村一事,他传信给皇帝,本打算问问虞脩的情况,结果事情还没了解个头,各地仙门便纷纷跑来定安府,说他们门中有异样。伏筠派人前去查看,结果——”
“有好几个小仙门一夕之间满门被屠,可尸体全都不知所踪。”
章温珩皱眉,想到汝山阁亦是如此,忙问道:“那如今可有下落?”
居无月道:“我走之前,还没查出个头绪,刚巧你同你那个,邻居对罢,又都走了,所以伏筠想把你带回去问问情况。”说完又瞥了一眼:“想来你也经历了一遭事情,应当有些新消息要说与我们。”
章温珩点了点头。
二人边说边走,不消片刻便到了定安府门前。
章温珩抬起头,定安府为仙门之首,修缮极为精致,红砖墙、琉璃瓦,大门的横梁上漆着金色的花纹,牌匾上的定安府三字笔势遒劲,叫人看了心生敬畏。
大门之下站着两人,显然是已经等候多时,见到居无月忙恭敬地行礼。
若说定安府的大门气派,那么对于定安府本身,不过是冰山一角。章温珩随着定安府弟子一路行来,看到鳞次栉比的高阁、风雅别致的园林,只能说他从前从铮叔口中听到的,有关皇宫的描述,也不过如此。
但定安府主历来都是皇室中人担任,定安府如皇宫一般气势恢弘也实属正常。
而这门中弟子也非同凡响,其中一名弟子看着何歇雪被挂在剑上,也只是面色如常地问是否需要先安排个地方给何歇雪休息,居无月点头应了。另一名弟子则引着二人走到伏筠所在的殿前,恭敬地请二人在大殿中落座,道:“府主一会便到,请居门主稍待。”
居无月皱眉道:“是那些人又到他面前哭哭啼啼么?”
居无月问得直白,饶是定安府弟子也没绷住,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情,忙道:“不不不,是陛下来了,府主正在接驾。”
皇帝为何突然来定安府?
章温珩有些疑惑,正想问居无月时,殿门忽然被推开。
一名身着红衣的男子步入殿内,金冠束发,剑眉凤眼,生得十分英俊,但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可即便他面无表情,浑身也流露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你来得倒快。”
来人正是定安府主伏筠,他命两名弟子退下,瞥了一眼居无月,又转头看向章温珩。
章温珩心下一惊,便听伏筠问道:“你知道魔气是何物么?”
章温珩怔道:“知道。”
伏筠又道:“千年前,魔气横生、魔修肆虐,人间苦不堪言。其间种种,我不赘述,史书自有记载,只问你,这些你又是否知道?”
章温珩低声道:“也是知道的。”
“那么——”
伏筠缓步上前,凤眸威严,目光锋利,似利剑出鞘,直直逼向章温珩。
“你的徒弟,是个魔修,你知道吗?”
居无月:你也活了这么多年岁了。
章温珩:我不是才二十七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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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入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