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
刹那间,黑气剧烈地颤动,如同涛涛海浪,疯狂地向二人挤压,白光摇摇欲坠,章温珩感觉到自己口齿间似乎有血腥味。
灵石手链是他去找蔺疏前临时带上的,他还特意在上面刻了聚灵阵和锁灵阵,以使得这串手链变成一个临时的灵气仓库,能够让他无法引气时调用。
这本来是为了预防蔺疏的魔气,没想到却在此时用上了。
但灵气有限,而这幻境中的黑气却似乎无穷无尽,如风卷残云一般粉碎他勉力撑起的灵气屏障。
蔺疏却始终未清醒过来,双眼通红,只是被他的灵气压制住动作,可脸上的黑色纹路却不停地蔓延,快将他整个人包裹成一个黑色的蝉蛹。
“蔺疏——”
蔺疏的喉咙间发出嗬嗬的声音,章温珩打算故技重施,像在鱼芗村时那样,咬破自己的舌尖,含着一口灵血打算渡给蔺疏。
“救救我,救救我——”
“好疼啊,别杀我,别杀我啊——”
“谷子隅,你欺师灭祖,残害同门——”
“师兄,别走!带我一起罢!带我一起罢——”
双唇相触的瞬间,章温珩的脑子里炸开了千言万语,有无数道声音在他脑海里不住地呐喊、尖叫、哀嚎!每一道凄厉的叫喊都像是一把尖锐的针狠狠地扎进他的头颅!
“啊——”
章温珩痛得喘气。
就在此时——
蔺疏的嘴角勾起一道诡异的微笑,他双臂一转,钳制住章温珩的肩膀,亲昵地将脸贴近。
章温珩意识到不对劲,颤声道:“蔺疏?”
蔺疏不答,但他脸上黑色的纹路如同活了一般,张牙舞爪地冲向章温珩!
白光微弱,黑光大盛!
章温珩再也撑不住屏障,眼睁睁地看着那点白光熄灭,悬在二人上空的黑气忽地凝聚成一张男人的脸,嚣张地笑道:“我道你这位仙君多么厉害,便教你们自相残杀!一块死在他的心魔中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章温珩闻言却不再试图抵抗,他直直地看着眼前的蔺疏,仿佛要从那双血红的眼中,找到自己熟悉的影子。他叹了口气,伸手覆在蔺疏制着他肩膀的手背上,任由那股巨大的吸力将自己的神魂从紫府中生生拔出!
他将那声痛喊咽回喉咙里,虚弱而沙哑地喃喃:“你说你修魔做什么?动不动就被心魔所困,不难受么……”
末了,他实在撑不住痛,直直地向前倒在蔺疏的怀里,喘气玩笑道:“这回一进去我便拿剑自刎,咱们快些出来,那坨黑云笑得太刺耳了……”
蔺疏似乎有所察觉,他抓着章温珩的手微微地发颤,牙关咬紧,好像在挣扎,却听那黑云嘿地笑了一声,蔺疏低低地吼了一声,似乎又被那黑云加重了控制,极其痛楚。
“莫要抵抗了,无用之功——”
黑云铺天盖地,如同惊涛拍岸,轰地一声将二人的身影淹没!
章温珩晕了过去。
漫长的黑暗瞬间袭来,将他牢牢包围!他蹒跚地向前行走,一头扎进了眼前唯一一道白光之中,而在他的身后,一把泛着白光的长剑忽地破开黑暗,悄悄地随着章温珩一同没进白光之中。
蔺疏的紫府之外——
黑气脸得意地看着章温珩和蔺疏二人失去神识的躯体,他本来只是被布置在汝山阁的一步暗棋,作为一名外门弟子,他平日里没少受到鄙夷和磋磨。而锦花城为了抓住这两个修士,帮着他血洗了汝山阁,将这做成一个蓄养魔气的阵法,实在是太快意了!
从前那些瞧他不起的丑恶嘴脸,如今一个个都变成了面无表情、唯他是从的魔气皮囊,任他驱使!
而这两个修士,看他们的衣着打扮,必然是仙门悉心培养的子弟,可那又如何?如今也不过是他掌中的傀儡,任他揉搓,看他们在自己编排的戏本里一副愚不可及的模样,真真是好笑。
虽然这两人不知为何,没有对对方下杀手,不过也无妨,这仙门子弟中竟然有这么一个偷偷修魔的,他便多给那人魔气,催动那人的心魔,好教他们都死在那人紫府之中的心魔里!
黑气脸一边畅快地笑着,一边将更多的黑气灌注进那魔修的紫府之中。
蔺疏的紫府之内——
章温珩在白光之中走了不知多久,他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却还勉力保持着一丝清醒,提醒着自己此行的目的。
虽然不知道那个黑气脸将自己的神魂困在蔺疏紫府中目的为何,但好在之前在蔺如雍洞府中,他已做过一次破除心魔的事,一回生二回熟,他只要进去将蔺疏唤醒即可。
眼前的景象渐渐地清晰,章温珩皱了皱眉,入眼是一条幽静的小巷,他定睛看了看,只觉得说不出的熟悉。
这分明就是蔺疏在京都的家!
章温珩踉踉跄跄地向前跑了几步,然后步子稍缓,又停在原地。
既然是蔺疏的心魔,这场景不该如此安静祥和,他晃了晃头,努力让自己更加清醒些思考,提防着四周可能出现的危险。
章温珩慢慢向前踱步,忽然从左边的巷子里钻出了一道人影!
蔺疏——
章温珩睁大了眼,眼前的蔺疏是少年时的模样,一脸不耐烦地看着他,他错愕道:“蔺疏?”
可那少年蔺疏并不理睬他,只是瞧了他一眼,又转身,闷头向着他家的方向跑去。
章温珩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蔺疏的神魂,连忙跟上前,只是那少年蔺疏跑得极快,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他的眼前。他紧紧跟随,却还是将少年蔺疏跟丢了,眼睁睁地看着他拐进了一条巷子,而他走到巷口时,发现那巷子是个死角,除了一栋房屋之外,再无别的出口。
少年蔺疏是进去了吗?
章温珩站在门前,一个花眼,那原本简陋的门变了个模样,上面还刷了一层崭新的漆,他抬起头,门的两侧挂着两只灯笼在轻轻地摇晃,上面赫然写着的是“虞”字。
——虞府。
为何是虞府?
章温珩心里忽然有些不安,他拉着门环,推开了门。
是黑夜,无星无月,漆黑的云在天穹翻滚,像是凝聚成一只巨大的手掌,遮蔽着一切。
章温珩向前走了一步,踏进门槛的鞋子却踩到了一个水洼,他低下头,发现那并不是水洼。
是血。
门槛旁趴卧着一具仆役的尸首,似乎在死前想打开门,但他最终只能无力地倒在门旁,只因他脖颈上划开了一道血口。
章温珩搭在门环上的手微微发颤,大堂内,那一桌桌宾客围坐在一起,只是一脸木然,而那桌子上,杯中是酒,盘中的,是血淋淋的残肢!
啪——
随着一声响指响起,一个宾客握着一只酒壶,面无表情地砸向身旁的人。
啪——
有人举起椅子,有人拿起盘子,甚至有人直接握着盘子里的残肢,开始扭打一团。
新的血液染红了章温珩的眼,他眯起眼,在心里默念,这都是假的假的假的……都是蔺疏心魔在作祟,可脑海里却时不时闪现出一幅幅血腥的画面,画面中亦是刀光剑影,但那些刀剑下挣扎的人,却不是眼前这些陌生的宾客,而是、而是他自小一块生活的蔺疏家人。
那些画面太过真实,铮叔、荇姨、昙袖……
鲜血与哭嚎,挣扎与痛苦,眼前所见和脑海所现一瞬之间交杂在一起,让章温珩难以分辨,假的假的假的……真的是假的么?
他上次在蔺疏心魔之中,为何除了最后用自刎逼着蔺疏清醒之外,别的什么都记不得了?
蔺疏的心魔……究竟是什么?
“师尊,师尊——”
章温珩猛地转过头,虞府的房屋修缮精美,大堂之中栽种了好几株有年头的老树,而此时,大堂右侧的老树上,悬挂着一道他再熟悉不过的人影。
——虞仲瑨!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
“我说过的。”
低沉的嗓音从上空传来,章温珩抬起头,蔺疏一身黑衣立在树顶,身后黑气弥漫,像是凝聚了两团熊熊的烈焰,也像是两扇张开的黑色巨翅,没入他身后无尽的黑夜。
“蔺疏!”
蔺疏冷冷地注视着章温珩,右手抬起,束缚在虞仲瑨身上的绳索又紧了几分,让虞仲瑨忍不住低低地呻/吟。
“虞家的每一个人,我都要亲眼看着他们死去!”
一时之间,章温珩的脑子里乱得不成章法,一时是虞仲瑨的痛叫,一时是蔺疏的冷漠,一时是满堂宾客血腥的厮杀。
真的是假的吗?
忽然,他的掌心被塞进了一把剑柄,章温珩茫然地回头,发现消失已久的少年蔺疏站在他身后,静静地望着他。
“杀了他,你知道杀了谁,我才会醒过来。”
那把剑泛着白光,章温珩依稀记得,上一次将蔺疏从心魔中唤醒的时候,这把剑就出现过。
“杀了他!”
少年蔺疏低声喝道。
章温珩眼中的迷茫渐渐褪去,他握紧剑柄,一步一步向着树顶行走,脚下分明是虚空,却又如有实形。
他走到蔺疏面前,蔺疏这才眯着眼看着章温珩,冷冷道:“你要阻我?”
章温珩舒了一口气:“不。”
蔺疏又问:“那你要杀我?”
章温珩摇头:“不。”
章温珩抬起剑,蔺疏身后的黑气蓄势待发,似要发起攻击,但少年蔺疏却忽地化作一道白光,将蔺疏连同他的那团黑气一齐困住,冲章温珩道:“快动手!”
章温珩挥剑,白光闪过——
可蔺疏却毫发无损。
少年蔺疏哑然道:“你为何……”
章温珩举着剑,又是一剑砍向蔺疏身后那团黑气,咬牙回道:“我、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