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是这样的。”
章温珩紧张地咳了一声,偷偷瞥了一眼坐在床边的魔尊。
昨夜不管魔尊是修行岔气也好,走火入魔也好……啊不是,魔尊原本就是魔修,反正,昨夜魔尊那样的境况,他应该就当做没看见、不知晓,他既然是悄无声息地来,也该悄无声息地走了好。
只是他算盘是打好了,可恨昨晚折腾了一夜,实在太累,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忍不住睡了过去,跟昏死一般。
睡也睡不踏实,梦里不知是不是那异兽脖子上围着的红绸入梦,四处都是血红一片,耳边还有一些刀枪相击之声,又渗人又怪异,偏偏他又醒不过来,双腿不住地挣扎。
然后,他挣扎不动,便醒了。
然后,他抬头一看,缘何双腿动弹不得呢?是有原因的。
而这个原因正死死地压着他的一双腿,一身凌乱的衣衫,一脸铁青的脸色,阴沉地,看着他。
章温珩:“……”
造孽罢。
魔尊见章温珩醒来,还未开口,只斜斜地瞥了章温珩一眼,章温珩便结结巴巴地自己张嘴道:“魔、魔尊……还未用饭罢?”
魔尊:“……”
章温珩两只手倒是没被束缚,只是也不敢在此时给自己一个嘴巴了。
昨夜也是,现在也是,怎么他结巴的时候,三句话就讲不离饭了呢!
魔尊直直地盯着他,他直直地盯着……魔尊压着他腿的那只手。
这么一看,魔尊还是十分仁慈的,清晨方醒,又或者还未醒,便被他踹上了几脚,而魔尊既没有把自己的腿给砍了,也没有把他这个人给砍了,还纡尊降贵用手摁住自个的腿。
大善,简直大善!
但是……
章温珩颤巍巍地问:“要不……魔尊还是把我的腿给松松?”
“有点麻。”
魔尊默默地收回了手。
章温珩动了动,麻利地翻身下床,还未来得及转身,便听到魔尊在他身后,声音低沉地问:“你不会想着直接跑出去罢?”
章温珩连忙摆手,不等魔尊开尊口问他,便老老实实、一五一十地把昨夜的事情给说了。
他脑子浑浑噩噩的,但昨夜没想清的,如今却想得有些清楚。
其一,即使这魔尊爱好简朴,不喜人伺候,但他好歹也是魔修头头,身份在此,可昨夜殿外竟然连一个候着的仆役都没有。偌大一座山头,除了魔尊本人,还有他们被送上来的五个仙门子弟之外,便只剩下那寥寥可数、大多时间还找不见人的仆役。
其二,便是这魔尊果真不喜欢仆役,可昨夜魔尊那副情形,怎么也得在寝殿外布置点人手,要不派人守住自己的寝殿,要不就自个设下阵法护住寝殿,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寝殿大门敞开,任旁人来去自如。
其三,昨夜那仆役也有问题。按理来说,他既然求见魔尊,那仆役竟然都没进去通报,就直接让他进去了。想想看魔尊昨夜那模样,若真的提前知晓他会过来,绝不可能让他直接进他寝殿。
这桩桩件件,哪哪都诡异得很。
还有……为何昨夜魔尊会突然叫他的名字呢?
若是那几个仙门兄弟正常些,章温珩好歹也能找着人商讨一番,可偏偏那几个人,一副唯师命是尊的样子,简直是、简直是……
简直是诡异。
昨日那点怪异的感觉忽地又涌上心头,好像这汝山阁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戏台,那些人就像是领了戏本子的戏子,除了自个该有的唱词之外,旁的一概都不知晓。
章温珩忍不住打了个颤。
“我有那么可怕吗?”
章温珩还陷在自己想象中的厄境中,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既然可怕,昨夜为何不杀了我?”
章温珩猛地转过头,他本来腿就还有些麻,这么一转头带着身子也转,腿却无力支撑,直接又倒回了床上,正正好好,倒在了魔尊的怀里。
——下半部分的怀里。
章温珩:“……”
魔尊吸了一口气,狠狠地骂道:“你果真是想杀了我吗!”
章温珩:“……”
章温珩连忙爬了起来,怕自个手脚又瘫软,直接坐在床上。
不知道为何,明明应该是紧张胆怯的,可看着魔尊那张怒气冲冲的脸,他却没了方才的恐惧。
这汝山阁里的人个个都奇怪,个个都让他想不透,可偏偏该是这汝山阁头头的魔尊,却教他生不出一点恐惧,也教他能够安心。
倒是怪事。
于是章温珩大着胆子打听道:“魔尊能不能告诉我,为何昨夜会……会那样?”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魔尊倒也了解他话中所指,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竟然真的告诉了他:“之前修行时遇到些瓶颈,一到夜里,就易被魔气侵染神魂,不然你以为,我缘何要和你们道修结契?”
章温珩:“为何?”
魔尊勾唇笑了笑:“自然是为了将你们剥皮碎骨,好挤出一身灵血来给我治病。”
“不太可能罢。”章温珩喉结动了动,小红痣跟着转了转:“真这样的话,魔尊为何告诉我?不怕我跑了吗?”
魔尊垂下眼,盯着章温珩的红痣,似在沉思,有些恍惚地说道:“我近来脑子里一直有段画面,不知是从梦里还是何处所见,瞧见我自己咬破一个人的手腕饮血,喝了之后,原本躁动的紫府平静多了。”
“只是我始终看不清这人的容貌,只记得这人的脖颈上有一颗小红痣。”
魔尊边说,手指边轻轻地从章温珩的喉结处划过,本以为眼前的人会惧怕,会躲避,可偏偏都没有。
章温珩听完之后,瞧了一眼自己的胳膊,忍痛伸出来道:“要不魔尊试试?先割一点尝尝?要是今晚没啥事,明天我们再加点?”
魔尊看着那只手掌,掌心处有一道浅浅的伤疤,眉头微微地蹙起。
眼前这人非常信赖他,魔尊想,便是昨晚,他状若发疯的模样,这人也不曾离开,守了他一夜,如今这一举动,简直是要将性命托付给他。
缘何呢?
章温珩却不知道魔尊是如何想的,他觉得放点血也死不了人,这汝山阁上下处处都诡异,只有这魔尊让他觉得心安,所以他绝不希望魔尊出事。
见魔尊不说话,他又晃了晃手腕,道:“还是我先去洗洗,魔尊再咬?”
魔尊沉默了会,却道:“不必了。”
便是章温珩的血真有妙用,他现下也不愿取用。
章温珩愣了愣,摸不清这魔尊几个意思,只是被魔尊赶出去之前,魔尊还是让他夜里接着过来,替他护法。
也就是守夜嘛!
只是章温珩想了想昨夜过来时,那夜路怪渗人的,便腆着脸恳求魔尊让他留下来。魔尊听了章温珩的理由,又沉默了会,还是将偏殿给了章温珩休息。
一整日下来,章温珩脑子乱糟糟的,但是又极累,便就这么睡了一日。
到了夜里,章温珩精神得很,便兴致冲冲地跑去魔尊跟前。
“你夜里就坐在这。”
魔尊指着一张木头椅子,面无表情地看着章温珩,章温珩脸色一僵:“这椅子看着有点硬。”
“你觉得硬便好。”魔尊:“这样你便不会睡着了。”
章温珩:“……”
果然昨日他睡着时的失态还是让魔尊不满。
章温珩还是乖乖地坐到了椅子上。
月上中天,殿里的烛火燃着幽幽的光。
魔尊开始打坐入定,章温珩百无聊赖地在一旁,悄悄地盯着魔尊的脸看。
看着看着又不免想到昨夜的事,章温珩咳了几声,还是默念起清心诀,试图把脑子里的那些杂念给清理干净。
殿里昏暗一片,而章温珩手腕上的灵石手链泛着微光,像是在应和着他诵读的声音。
呼——
章温珩耳朵动了动,听到了殿外传来的动静,缓缓地睁开眼。
灵石手链上聚起温润的白光,在这昏暗的殿中无比的亮眼,章温珩吃了一惊,不知为何这手链忽然亮起,而那白光忽地又散开,像是点点萤火没入他的紫府。
呼呼——
章温珩来不及惊讶,听闻那动静俞来俞大,匆匆抬起头,看到了更诡异的一幕。
——一团团黑气如同乌云聚顶,汇聚成一个诡异莫测的漩涡,几缕黑丝逸散,向魔尊的方向袭去!
章温珩瞪大了眼,立即冲上前,想要阻止那黑气!可那黑气却对他视而不见,也不能被他驱散,直直地没入魔尊的紫府之中!
那黑气逸散的速度越来越快,魔尊的脸上也渐渐露出痛苦的神情,脖颈上青筋暴起,隐隐还有似昨夜那样的黑色纹路开始向上蔓延。
章温珩急得不行,忽然想起,这两日,他看到这黑气都是在念了清心咒之后,而这灵石手链似乎也有一点抵御黑气的能耐。
思及此,他连忙将灵石手链脱下,套在魔尊的手上,嘴里清心咒念得不停,可那魔尊仍然双眼紧闭,黑色纹路已经爬到魔尊的脸颊!
怎么没用!这样下去不行!
章温珩咬咬牙,瞧着自己的手腕,打算挑一个位置下手放血。
就在此时——
巨大的黑气猛地向下沉,如同一道闪雷,劈向魔尊!
黑色的纹路将那苍白色的脸铺满,血红色的眼睛忽地睁开,直直地盯着呆愣的章温珩。
“魔、魔尊?”
魔尊冷冷地注视着手腕上多出来的手链,食指一挥,手链便散开,浑圆的灵石滚落一地,章温珩还未开口,便被魔尊一掌拍在肩膀,瘫倒在地,低下头的时候,血丝从他嘴角溢出,砸落在灵石上。
灵石静静地发着光。
章温珩只觉得一阵剧痛,他硬撑着抬起头,那魔尊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脸上的神情比昨夜还骇人。
电光火石之间,章温珩才忽然想明白,昨夜那仆役为何不管不顾地将他引到寝殿?或许便是想借着魔尊之手杀了自己。昨夜既然失败,那么今夜怎么会同昨夜一般,让他轻松躲过呢?
是他毫无防备。
魔尊又向前了几步,在章温珩身前停住,脸上的神情冷漠,似乎眼前的人与他毫无干系,捏死也无所谓。
“你是谁?”
章温珩咳了一声,撑起身的时候,手掌压在那颗沾了血的灵石上。
魔尊又问:“你是谁?”
剧痛让章温珩的思绪渐渐模糊,他的嘴唇翕动,念出一连串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的法诀。
血没入灵石,白光飞散——
魔尊俯身,双眼漠然地看着章温珩。
那一瞬间,章温珩似乎想起了什么,他颤抖地伸出手,捧着魔尊贴近的脸。
最后一句法诀念完,白光将二人温柔地包容在其中,努力为他们撑起一寸极小的天地,替他们抵御步步侵袭的黑气。
“你是谁?”
章温珩重重地喘了口粗气,“我是……章温珩。”
“你记起来了吗?”
“蔺、疏。”
蔺疏:我觉得这根狼牙棒很是精巧,适合我跪一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1章 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