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各位仙门兄长来我这,所为何事?”
章温珩有些疲倦,他刚想打个哈欠,一抬眼,八只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便只好自然而然地将哈欠咽了回去。
左边的兄弟甲生得眉清目秀,就是眉眼间隐隐夹杂着一股怒气,章温珩心里咯噔一下,总不至于这些人一大清早来找自己,是为了要个说法?质问他为何昨夜魔尊独独只关注他一人?
可他也不知晓啊!
他清清白白地过了一夜,觉还没睡踏实,就被这几个兄弟叫醒,眼下难不成是要来一出争风吃醋的戏码吗?
章温珩斟酌着开口:“昨夜……”
刚说了两个字,正义凌然的兄弟乙便急吼吼地问:“你仙门长辈不曾交待你么!”
章温珩张了张嘴:“啊?”
“瞧他这安然无损的模样,怎么可能是听从长辈吩咐的模样!”兄弟丙嗤笑一声:“昨夜那魔头既然去了你那,你便该知道是个好机会!既然你贪生怕死,来日必将视你为仙门耻辱!”
“那魔头可怖,一身魔气骇人无比,你害怕也是自然。”兄弟丁慢条斯理道:“不过我们修行之人,只要道心澄明,始终保持清醒,便是魔气滔天,又有何惧?”
他们几个红脸白脸唱得动听,章温珩却越听越有些晕乎,但仍有一点意识提醒他,此时怪异得很,便问:“各位兄台都是接了长辈叮嘱,要伺机刺杀魔尊吗?”
兄弟甲乙丙丁或白眼,或轻哼,但也都算认同了。
章温珩又问:“这般行事也未免过于粗糙了些?若是我们行事不当,魔尊分毫无损又如何呢?”
兄弟甲挑眉道:“那便将这条命殉于大道,又有何妨?”
章温珩摇头道:“此言差矣。我们小命不足惜,可魔尊既是魔修,不似我们修道之人,不可用常理揣度,向来随心所欲惯了。我们行事不成,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可若是魔尊一气之下,将我们各自的仙门给屠灭,又该如何?或以此为借口,对仙门不利又如何?”
随即又叹道:“非我贪生怕死,实在是仙门在上,让我瞻前顾后,不敢妄动。如今我们身陷魔窟,长辈们不知此中境况,还需要我们自己齐心协力,灵活应变,才不辜负长辈们的苦心,兄长们的忠勇啊!”
众人目瞪口呆。
章温珩又乘胜追击:“依我看,我们如今不明情势,还需徐徐图之,等到魔尊对我们掉以轻心之时,才好行动,各位兄长以为如何?”
众人眉头紧皱。
兄弟甲道:“你所言也有理,但你需牢牢紧记,道魔不两立,切莫忘了初心,被那魔头迷惑,你我来此,就是为了诛杀他!”
等到这群人鱼贯而出,章温珩才舒了一口气。
可看着那些人离去的背影,越想越觉得古怪。
诸多仙门在上,这次魔尊结道侣的事情再如何荒唐也是一件极其重要之事,怎么会随意派遣他们刺杀魔尊,而且整件刺杀行动更是荒谬至极,如同……如同小儿把戏一般。
他站在门口皱眉深思,可仍是想不通,只是抬起头时,却有一瞬间的呆愣。
昨夜他被魔尊赶回来后,外头黑漆漆的,他自个心绪也乱糟糟的,便没有注意周围,故而门外的景致他也是第一次细瞧。如今来看,这汝山阁山外白雾缭绕,实在是怪异得很。
那白雾无边无际,笼罩着整个山头,有那么一刹那,他甚至有个念头,觉得自个活在一出皮影戏里,是一只被人盯着操控的皮影。
他挠了挠下巴,手腕上挂着的一串灵石手链跟着晃了晃,他转了转手链,觉得自个许是小题大做了。毕竟他从未离开过自己的仙门,如今初来汝山阁,有些不适应也是正常的。
章温珩刚想把门关上,眼前忽然掠过一丝白光,他眨了眨眼,白光掠过的地方涌现出一团团黑气,黑气如同汹涌波涛,里头还似乎夹杂着几张似人的影子。
章温珩:“……”
这不该是他不适应的问题了。
这么诡异的场景只能是魔修的术法造出来的吧!
莫非是这魔尊想要给他们这些道修一个下马威?
不至于这般无聊罢?
也没准。
或许他昨日表现不佳,魔尊想要给他个教训。
章温珩叹气,何必呢,大家都是一家人了,摆个桌吃顿饭,说说话解释一下不就清楚了嘛!
想想仙门寻常道侣结契,第二日得去给师尊敬茶,虽然这魔尊已然是一道之尊,也没听说他有师尊长辈,但是他也可以直接敬茶给魔尊嘛!夜里挑着饭点去,说不定也能留下用个饭,到时候小酒推两盏,还有什么话不能说清楚的?
汝山阁入了夜,无星无月,唯有十几盏还未摘下的红色灯笼照明,一路上也没见着几个仆役,竟然看起来比他那个寒酸的师门还要寒酸。
好在他门口有一个仆役候着,听说他要去找魔尊,笑着点了点头,替他在前头引路,不然这一路又看不清地方,又找不到几个人问路,他怕是要把汝山阁绕上一圈才能摸到地方。
到了魔尊寝殿的门口,章温珩忍不住打量了一番。
他来之前还想着,这魔尊的寝殿会不会用黄金白玉打造,尽显一派奢靡风范。好在魔尊没那些凡间暴发户的癖好,寝殿只是个普通的寝殿,就是寝殿周围的一圈柱子雕刻了些精美的纹路,摆得也颇有讲究。
章温珩还想再看,身后仆役却笑着催促道:“公子还是快些进去罢,莫误了时辰。”
他想想也是,反正柱子摆在这,以后有的是时间看。
大殿的陈设跟昨夜相同,也不知道是不是魔尊殿里的仆役偷了懒,感觉连地都没扫干净。章温珩看了几眼那仍披着红绸的异兽还是觉得滑稽,怕自己等等忍不住在魔尊面前笑出声,便在心底念几句清心咒。
他声音念得极轻,一开始还有些忘了词,可渐渐地就念得顺了,神魂渐定,便没注意到腕间的灵石手链又亮了一瞬。
章温珩转着眼珠子左看右看,嘴里的清心咒越念越快,有些无趣地想,魔尊怎么还没叫他进去?
他目光放空,忽地,又一缕白光从他眼前掠过——
那异兽冷冰的石头面上浮现出一张似人的面孔,蜷缩在一团黑气中,在章温珩的眼前闪过一瞬,便冲向后殿!
什么东西!
章温珩追着那黑气,急匆匆地赶去后殿,那黑气窜得极快,一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谁——是谁!”
魔尊怒喝,章温珩僵在原地,连忙解释:“魔尊,我是看到有团东西飞进来……”
魔尊却不回他。
章温珩试探道:“魔尊?”
殿内只有他的声音在回响,隐隐地,他似乎听到一声低沉的吼叫,像是挣扎不得的困兽。
章温珩咽了口唾沫,还是咬咬牙冲上前去。
床还是昨夜的那张床,他白日里才从这床上醒来,那床上只一床被褥,绣着鸾凤和鸣的样式,如今那鸾凤从中裂开,碎成一条一条的红布,飞得床边到处都是。
章温珩:“……”
这是否太激烈了些?
莫非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他有些捏不准该不该继续向前,可又听那魔尊吼了一声,这回倒是听得清楚,那吼叫似是隐忍许久,实在忍不得才叫了出来,痛苦极了。
“魔尊?”
章温珩轻声地唤着,小心翼翼地探上前。
“谁!”
昨日还英俊的一张面孔,如今爬满诡异的黑色纹路,眼角血红,如同泣血。
章温珩没被这副面容吓到,却有些恍惚,总觉得脑子里有什么隐隐作祟,却教他想不真切。
“谁——”
那魔尊厉声怒喝,黑色纹路映照下的脸却极其苍白,那点血红更加触目惊心,似乎还在不断地往他眼底钻,好教他一双眼都被血红沾满。
章温珩立马回过神,往魔尊那凑,可贴近了魔尊,他又有些不知所措。
还是出去叫仆役来罢?
可他怔怔地看着魔尊近在咫尺的脸,却始终没有动作,只是轻轻地又叫了声:“魔尊?是我,章温珩。”
魔尊忽地咬住牙,将那一声吼叫又压回喉咙里。
“章……温珩?”
章温珩忙点头,还想接着说话,眼前的景色却转了半圈。
他整个人被魔尊拉扯到了床上,然后,被牢牢地钳制住。
两只坚实有力的胳膊压住章温珩的肩膀,贴着章温珩的两只耳朵,那张原本已经离得他很近的面孔,又离得他更近了几分,近到他将自己倒映在魔尊瞳孔上的面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重而热的气喷出,像是一点星星之火,落在章温珩的唇上,要烧成燎原之势。
“章温珩……”
魔尊又念了一遍他的名字,脖颈上、额角上的青筋凸/起,血红的颜色飞快地占据着他的眼白,他伏低身子,贴得章温珩更近,额抵着章温珩的下巴,鼻尖正正好好,抵在章温珩喉结上的那颗小红痣上。
章温珩瞪大了眼,脸红得快比得过魔尊眼睛的颜色,他结结巴巴道:“魔、魔尊,我饭……”
他本想说自己还未用饭,虽然不知道这时候说这一句有什么用处,可他已经被这魔尊的一系列举动给弄得乱了章法。
他未曾这般乱过,眼耳口鼻不知如何使,手脚僵硬不知如何放,只有灼热的体温还在不断攀升,将他的思绪一点一点,烧成空白。
可他这句话还是没能说出口,那魔尊英俊的面孔埋得更低,落在他的肩上,贴着他早就乱七八糟的头发。
耳鬓厮磨。
章温珩匆匆转动余光,努力探向魔尊,却发现他眼睛的血红渐渐退去,只是一头的冷汗湿了他的额发。
“章温珩……”魔尊低低地喊,却不知在对着谁诉说:“不要教章温珩知道。”
章温珩愣道:“什么?”
魔尊喃喃:“不要教章温珩看到……这般模样……”
章温珩不知为何,鼻子一酸。
明明他和这魔尊才见第二次,明明今晚的事诡异得很也奇怪得很,明明早上他还觉得现在这一切跟一场波谲云诡的戏一般。
压制他肩膀的双臂泄了力道,章温珩动了动手指,轻轻地将胳膊贴在魔尊的背上。
仿佛他们真是一对新婚燕尔的夫妻,在交颈而拥。
整整一夜,魔尊都在噩梦中挣扎。
而整整一夜,章温珩都没有松开手。
反派:既然章温珩不杀,就让蔺疏来杀!
反派:……
反派:算了,算了,我自己来。
20w字了!里程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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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