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仲瑨有些迟疑地收回自己的手。
章温珩仍在醉里不知道呢喃着些什么,可他却被刚刚那三个字烫住了手,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蔺父管得严,他和章温珩小时候并没有怎么沾过酒,他更没见过章温珩醉酒时的模样,看他似乎有些难受的样子,也不知道他究竟有多醉,要不要去饭堂给他弄碗醒酒汤。
他头疼地揉了揉头,方才章温珩那群师兄弟互相搀扶着都回去了,以为他也醉着,便直接将他留在院里,还拍了拍章温珩,叫章温珩记得送自己回去。
一堆醉言醉语。
“喂,你究竟想的是哪个姑娘?对门的花婶吗?”
他记忆着实有限,除了蔺昙袖,难以从里面挑出个正经的人名出来,便随口逗弄了一句,章温珩也不知听清了没,只翻了个身,小声地不知道说了句什么。
虞仲瑨凑近,点了点他的唇,问道:“说的什么,大点声。”
章温珩却一口咬住他的手指,他吃痛地扒开章温珩的嘴,捂着自己好不容易拔出来的手指,本想狠狠地捏他一下,却陡然听见章温珩呢喃道:“一去十一载,音书不曾有。”
与谁相别十一载,又是与谁断绝音书?
虞仲瑨愣了愣,脑海里模糊地浮现出几封书信,好几张纸叠在一起,上面是端正的字迹,信的抬头是他,落款是章温珩。
伸出的手又默默地收了回来,心里突然有几分酸涩和失落。
可他分明不记得什么了。
明月过窗而来,轻柔的月光落在他们身上,也将他的身影投在章温珩的身上,那是个少年的影子,与原本的他大相径庭,他该清楚自己如今的身份,无空山只是他暂时落脚的一处,终归有一日,他还是会离去的。
虞仲瑨摇了摇头,什么也不再想,最终还是认命地去院子的井里打了一桶水,用灵气弄热了端到章温珩屋里,打算给他擦擦。擦之前,他忽然想到什么,在脑内用灵识冲蔺昙袖道:“我要给他擦身,你先把你的五感封住,好了我再叫你打开。”
蔺昙袖撇了撇嘴,道:“穷讲究。”
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封住了五感。
虞仲瑨拧干帕子,摊开一整张先盖着章温珩的脸,心里琢磨着,这样热气一熏,或许会舒服些?
结果那帕子被章温珩一把抓开丢到他脸上。
虞仲瑨:“……”
他咬牙切齿地捡起帕子,又洗干净,冲到章温珩面前,一只手掐着他的下颌,一只手捏着帕子想狠狠地往他脸上蹭,可是转念一想,叹道:“算了,跟你个醉鬼计较什么。”
擦完了脸,他便打算帮他随便擦擦四肢,擦到脖子那处,虞仲瑨才发现,章温珩喉结那处的皮肤上,竟然生了一颗嫣红的小痣,热气熏红周围的皮肤,反倒显得那痣像朵花苞似的。
章温珩以前这处有长痣吗?
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结果帕子在章温珩脖子上热得久了些,被章温珩不耐地想要再次扔开。
虞仲瑨眉头青筋抽搐,抓住章温珩的手,半个人压在章温珩身上,忽然便同他较上劲,一定要将那帕子落在章温珩脖子上,不许他拿开。
章温珩挣扎了两下,没挣扎开,便放弃了,转而伸手拉开自己的衣领,要把自己的衣裳解开。
虞仲瑨:“……”
虞仲瑨一惊,一愣,便见到大片雪白的肌肤落在自己眼里,连忙放开帕子,要将章温珩的衣服拉好,结果一低头,便看到他的锁骨下方,有一道浅色的疤痕。
那明显是一道利器划开的伤,可他记得,章温珩从前应该不曾受过这样的伤。
是谁伤了他?
还是这样危险的位置,再往下几寸,伤的便是心脉。
要的……便是他的性命。
虞仲瑨攥紧拳头,体内黑气隐隐有冒头的趋势,他少年身躯的上方,有一道成年男子的虚影隐隐出现,同他面上的神情一样的冰冷,那虚影弯下腰,依稀可见冷峻的眉眼,紧紧抿着的唇似在隐忍着怒火。
“谁做的!”
低沉的男声落在章温珩耳边,他意识不清地问道:“……仲瑨?”
虞仲瑨猛地清醒,那男子的身影立即化作黑气,回到虞仲瑨身上,他清了清自己的嗓子,轻声回道:“师尊。”
章温珩忽地伸出手,将虞仲瑨搂在自己怀里,无意识地摸了摸虞仲瑨的头,嘟喃道:“别闹了,明日还要复习今日的课呢。”
虞仲瑨:“……”
这种时候还能记得上课,看来章温珩确实当他的师尊当得十分认真。
只是,方才他只顾着看章温珩的伤,并未来得及拉上他的衣裳,所以他现在正和章温珩贴在一块,下巴抵着章温珩的肩,余光一扫,那扎眼的红痣便刺进他的眼睛里。
他不自在地想,首先是你来搂的我,其次是你自己拉开的衣裳,所以明早酒醒的时候,尴尬的必定不是我。
但是想归想,他还是尽量侧了侧身子,虽然那伤已经结疤,好赖也是个疤,被自己衣服上的花纹蹭到,也是会不舒服的罢。
虞仲瑨本想睁眼等着天亮,到时候章温珩快醒来的时候,再闭眼假寐一会,但他没想到的是,他竟然睡着了,还做了个稀奇古怪的梦。
梦里何歇雪穿着女装凑到他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师弟,听说你梦到我,我特意过来看看你。”
他也面无表情,从虚空中抽出令安,劈头一剑,就把这个明显不正常的何歇雪给砍碎了。
那碎片又在空中飞来飞去,聚在一起,又幻出一个新的人影,这样的场景古怪得很,他很快便意识到这只是一场梦境,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在他修行的这些年里,不平时不时便会钻空子,潜进他的梦里,想要挑起他的心魔。
不过寻常的梦都是一片火光和血腥,不似今日这般,显得有些波澜不惊了。
虞仲瑨提着剑,百无聊赖地看着不平还能搞出什么新的花样。
倒真是个新花样。
那人影脸色苍白,披着一件青色的外衣,正歪着头瞧他,喉结上一颗小红痣忽地烧着他的眼。
虞仲瑨心想,这梦做得便没意思了,睡前睡后不都是一个样么。
梦里的章温珩看着他笑了笑,不是寻常时候对人温和的那种笑,而是一种怅然和失落,他唤道:“蔺疏……”
虞仲瑨拧紧眉头,但握着剑的手却不自觉地松开了几分。
“章温珩”就势靠近他,他刚要后退,才忽然发觉,自己不再是虞仲瑨那少年人的身形,而是变回自己原本的模样——穿着一贯的玄色外袍,袖口露出风吹日晒养成的麦色肌肤,手掌上是常年练剑磨出的茧。
周围的场景带他回到了章温珩的书房,“章温珩”贴着他的后背,抓着他的手,要教他写字,向来温声说话的人,语调放得比往常更轻更柔,尾调里带着钩子:“且看看,你写的是什么字?”
虞仲瑨视若无睹,但那张写满字的白纸却猛地贴到他面前,浓黑的笔墨落下潦草的字,书来写去,只有一个字。
欲。
虞仲瑨将纸揉作一团,反手掐住“章温珩”的脖子,冷笑道:“你这样做又有什么意思?”
“章温珩”笑得眯起眼,一只手顺着他的手指滑到他的胸膛,轻声道:“从前你在这梦里,可不会轻举妄动……”
他的手心猛然一空,场景又变,带他到了一个熟悉的小院,是他从前的家。
但这次,这梦并没有带他回顾那夜火光中的惨剧,而是平和得很。
院子里的落英散落一地,厅堂里椅子上正坐着饮茶的蔺父,他看到自己捏着一封信,抿着唇问道:“爹,温珩寄了信,说他一切都好。我与他提及我明年要行冠礼,他也期待得很,只是不知道他山中是否有行冠礼的习惯,我想,既然他名字也是您起的,不如您再给他拟个表字吧?”
蔺父沉默了片刻,叹道:“你应该没跟他说家中的事吧?”
“他”摇了摇头,道:“他既已入仙道,这些事情与他说了不过是徒增烦扰。”
蔺父点了点头,摸着胡子,看着窗外的春光,笑道:“温珩是仙人了,不沾俗事,也无病痛,惟愿他日后平平安安的便好,这表字,就拟令安罢。”
“他”拱手退下,回到房中时,发现蔺昙袖正兴奋地握着一把长剑在看,见“他”进来,兴冲冲地问:“哥,这是不是珩哥送你的!它有没有名字?最近京里那个公子兴起给自己的佩剑取名,不过他们取得可难听了,都不如我,我给你取怎么样!”
他看着那把熟悉的剑,不自觉地拂过手中剑的剑身,他一直以为这把剑本就有名,却没想到……
他看着自己冲蔺昙袖挑了挑眉,一把将剑掂到手里,轻哼了一声:“就你那点文墨,还不是我给你填进脑子里的,这把剑的名字我已定下,不需要动用你那点小脑袋。”
蔺昙袖嘟着嘴问:“叫什么?”
他听到自己笑着回道:“令安。”
那两字入耳,握着剑的手猛地一抖,周围的场景忽然轰塌,他听到一道声音贴着他的耳,夹杂着放肆的笑声。
“这些年,原是我使错了力!”
“我道你心若磐石,却也逃不过一个欲字!”
虞仲瑨咬牙,将令安立于身前,刹那间灵气涌动,将周围的长夜撕裂,洒下一片天光。
他于梦中惊醒。
窗外仍是深夜,章温珩早已放开他,独自窝在床的内侧,沉沉睡去。
虞仲瑨翻身下床,背对着章温珩坐着,想起蔺父在梦中的话,沉默良久,忽而叹道:“章令安,好生做你的仙人去罢。”
帕子:你们打情骂俏为什么要牵累我?
作者:好想有多一点小可爱来看看文_(:з」∠)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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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醉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