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乌云不知何时悄然汇聚,层层叠叠堆积在天空之中,将明月遮地严严实实。低头看,朱雀长街的万家灯火摇曳,恍惚间还以为是消失的星辰全部落入了凡尘。
街上人头攒动,等的人还未到,但人们已经自发地分至两边,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向远处看去。
“到哪儿了到哪儿了?”翠儿也新奇地张望,“没有啊。”
话音刚落,一阵空灵而悠扬的吟唱声突然从远处传来,那声音穿透夜色,带着一种神秘的韵律,缓缓在长安街头回荡。
慕南星想找到声音的源头,却发现四面八方皆是歌谣,吟唱声仿佛来自长安城的正上方。慕南星的目光上移,黑洞洞的天空依旧不见半分清明。
“叮当~叮当~”
清脆的铃铛声自街头传来,与此同时,几道身影缓缓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他们身着月白色的长袍,袍角绣着银色的月牙图案,在昏暗的夜色中若隐若现。
吟唱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止,取而代之的是这几人整齐而沙哑的低吟。
“他们这说的是什么?”翠儿使劲踮着脚扒着窗户,想将那声音听得更清楚些。
“他们说的是,”百晓生神情严峻,盯着底下的人轻声道:“日月光辉,天地之灵。今夜,吾等以月为引,恳请月神大人降临。”
“什么?”翠儿想说你怎么知道的,却听见人群中传出一声惊呼:“你们快看月亮!”
喧嚣的人群突然凝滞,千万张仰起的脸庞被绯红月光浸透。原本遮蔽明月的乌云早已消失无踪,月光重新洒落在这片大地。然而,那是一轮血红色的月亮,它静静地悬挂于半空,散发着诡异的光芒。
狂风骤起,月亮竟随风而转动,月面浮现出细密的纹路,宛若睁开的瞳孔。
“月神归位,昭明乾坤。”
不似之前的虚无缥缈,突如其来的一声在死寂的人群中异常清晰。人们下意识循着声音望去,只见街中的几人跪在地上,手置于胸前,虔诚地闭着眼睛。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街上的百姓竟然纷纷跟着俯身跪拜,嘴里念着“月神大人保佑”、“月神大人显灵啦”、“参见月神大人”......
到最后,声音逐渐统一起来,只剩下一句“恭迎月神大人归位~恭迎月神大人归位~恭迎月神大人归位......”
“叮当~叮当~”铃铛声再次响起,刹那间乌云又起,像是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将其推至月亮之上,血色的月光逐渐从人们身上褪却,天空恢复了一望无际的黑暗。
“月神向天子问好。”第二句清晰的话语从白袍人身上传来,几个人站立起身,朝着皇宫的方向重新跪拜行礼。
慕南星呆呆地望着空中,那里似有一双无形的手在肆意搅弄,不一会儿,淡淡的银光笼罩起了这座古城,纯白无暇的月光让人有种恍若重生的错觉。
“我不是在做梦吧?”翠儿拍拍旁边的百晓生,使劲儿搓着自己的脸:“我的天,我刚才看到了什么?”
“没做梦,是真的。”百晓生回应道。
慕南星终于回过神来,看着还在深思的林萧月。刚才天象异变时林萧月便立刻向慕南星靠拢,隐隐成保护姿态,但现在看嘛,多少有些暧昧了。
半晌,林萧月自然而然地拉开距离回到座位上,问百晓生道:“百先生可曾听说此等之术?”
百晓生摇摇头:“闻所未闻。”
林萧月紧皱着眉头,担忧之色显而易见:“希望是我多心了。”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皇帝听闻拜月教盛事,连夜召见,拜月教的几个人留宿宫中,与皇帝相谈甚欢。
第二天,皇帝下了一道圣旨——设立钦天监,由拜月教长老月伦多担任监正,同时,封月伦多为大国师,负责与天界各神的沟通事宜。
“胡闹!”林萧月不顾慕南星在场,听闻圣旨内容后脱口而出。
“昨天京城还发生了一件事。”章夷陵在慕南星的印象里,见得不多,但永远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就像现在,他平静地说出“昨夜有一户屠夫家里四口人全部以跪姿死亡,只留下一个不足六岁的孩童。”时,就像在说昨夜吃了一碗面一样平淡。
“怎么回事?”慕南星敏锐地留意到章夷陵说的是“以跪姿死亡”。
“回禀公主,”章夷陵道:“月国师说,他昨日初到京城,察觉出有不少人包藏祸心,图谋不轨,便请月神大人降下惩罚,消灭一切宵小。而屠户的邻居们证实,屠户这段时间常有对陛下不敬之言。”
“皇上怎么说?”慕南星追问道。
章夷陵对慕南星深鞠一躬,道:“末将不知。”
慕南星一噎,摆摆手道:“不想说就算了,我找百晓生去。”
章夷陵维持着鞠躬的姿势,等慕南星离开之后才抬起头看向林萧月:“将军,属下好像说错话了。”
“无妨,”林萧月盯着慕南星远去的背影,低声道:“她早知我们防着她。”
“还有。”
章夷陵立正站好,静等林萧月的吩咐,却见林萧月戚戚然捂着胸口说道:“都说了多少遍,不要再叫我将军,怎么连你也记不住?”
章夷陵有些心痛又有些无语地看着林萧月,如果不是林萧月语气太过不正经,他还真以为林萧月有多失望呢。
然而章夷陵还是向林萧月鞠躬行礼,保证自己今后绝不再犯此错误。
林萧月挥挥手,示意章夷陵可以下去了。
“将军......”章夷陵有些犹豫:“要不要我去找葛大夫来?”
林萧月没答话,自顾自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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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南星并没有直接去找百晓生,其实猜就能猜到,皇帝多半不会对拜月教的所作所为有所疑虑,甚至还会举双手赞成。
只是,这里面没有其他猫腻吗?皇帝为什么这么痛快就对一个来路不明的组织深信不疑?所谓包藏祸心是以何为标准?以品行良善,还是皇帝喜恶?更或者是凭拜月教的一家之言?
包藏祸心......
拜月教认为包藏祸心的人都有谁?被消去的最后一个人,会不会落在林萧月身上?
虽然慕南星连穿越这种事都遇到了,但她潜意识里还是相信世间无神佛。所以,她倒想亲眼瞧瞧所谓月神大人的惩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屠户家门口的封条挡不住刺鼻的血腥味。听周围人说,早些时候屠户家里的门大敞开着,院里的鲜血像湖泊一般,源源不断地向外扩散。在血泊中央,一家四口双手背到背后,整整齐齐地朝着门口呈跪拜状。
当即就有人去报案,京兆府伊在派人来收置尸体的路上听说了拜月派所言,便下令不干涉此事,同时张贴条榜公示此户人家恶行,警示民众要安分守己。最后还是禁军统领在巡街时发现此地,以容易引起恐慌为由贴了一纸封条,抱走了当时正在院中哭啼的孩童。
但因为职权问题,禁军统领并不能擅自收尸,故而四具尸体现在依然在距人们一墙之隔的地方无声跪拜。
“这上面说对陛下有不敬之言,”慕南星挤在人群里,指着告示不经意间问道:“不能吧,陛下如此英明神武,他能说出什么不敬的话来?”
“还能是什么?当然是为林将军啊!徐屠夫幼时受过林老将军恩惠,后来更是一直以林将军为榜样,谁想到林将军现在竟然被......唔......”
慕南星看向热心回答的小伙儿,此时正被另一个人捂住嘴往人群外面拖,便拖还边向众人点头哈腰:“陛下圣明,月神大人圣明,小甲没有任何意思,只是陈述了徐屠夫的死亡原因,没有任何其他意思。”
但拖走一个热心小伙,还有其他的热心小伙解答慕南星的疑问。当然,更多的人则是保持着缄默不言。
“如果徐屠夫只是曾替林将军报不平的话,后面恐怕还会有不少人被‘惩罚’。”慕南星看着紧闭的大门,想了想,喊道:“季沧?”
季沧“刷”地一下,就出现在慕南星面前:“参见公主。”
慕南星拍拍自己的小心脏,然后问季沧:“你能不能趁人不注意,带我翻进那堵墙?”
刚说完,慕南星就觉得自己的胳膊被人一把拽住,眼前一花,自己已经站到了徐屠夫的家院子里。
慕南星:“??!!”
“属下失礼,还请公主恕罪。”季沧退后两步,单膝跪地,手握在剑鞘中部置于另一膝盖上。
慕南星:不敢怪不敢怪,万一你二话不说直接一剑捅死我可怎么办?
慕南星佯装镇定地扫过一地猩红,最后将视线定格在四人的手上。手腕处没有任何的捆绑痕迹,就像是自愿十指交握立于背后,满地的鲜血正是来自那里——每个人双手手腕处一道深可见骨的割痕清晰明了地说出了四人的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