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重,这一天间歇地下着大雨,此时又是疾风骤雨,窗外翠竹在暴雨里摇晃不止,好像要被这风雨压倒、摧折、连根拔起。
屋内一只汗津津的细白的手扒在的皮质床头上,微微发着抖,随着身后男人一声沉闷的喘息,手也滑下来。
房间内**味道浓得仿佛要将人吞噬。
王艺勉紧紧闭着眼,深深呼吸着,平复激烈的身体反应。
季皓将王艺勉抱起来往浴室去,浴缸里的水已经放好了,全身浸入水中她才稍稍清醒了些。
季皓从后拥着她,给她细细的洗着身子,王艺勉转过头来轻轻在季皓唇上落了个吻。
季皓稍稍停了下手,只听她轻声道:“季皓,让我去上学吧,我想考大学。”
这么久王艺勉难得好脸色,第一次听她有要求,季皓被她动作哄得心情很好,亲了亲她柔顺的头发:“你要考哪里去,我给你请家教,就在家里学。”
“我就留在潭城,我还要照顾妈妈,”王艺勉抓住季皓的手指,“让我去见见妈妈好吗?已经很久没见到了。”
季皓顿了顿,说:“你妈妈我送去北京治疗了,请了专业的医生和护理,你就不用去了,待在家复习吧,明天我就把老师招进来。”
“去北京了?什么时候的事?”王艺勉看着季皓的眼睛,“你怎么不告诉我?”
“这边医疗资源还是比不上北京,送过去治疗效果会好些,”季皓吻在她蹙起来的眉心上,“高考完就带你去见她,你现在去也帮不上忙。”
王艺勉点了点头,说:“好。”
王艺勉发出去的每一条信息季皓都能看到,这几周来给她母亲发的消息都只得到了寥寥几句的回复,打出去的电话更是没有接到过,总是各种各样的理由回避了。
她隐约觉得事情不是季皓说的那样,晚上一直等季皓呼吸声平稳之后,王艺勉才悄悄拿上他的手机去了卫生间,试图寻找些蛛丝马迹。
只可惜这是私人手机,没有工作信息,什么也找不出来,她把手机放回原位,轻拉开被子背着季皓躺下了。
季皓侧过身来拥着她,王艺勉身体突然僵住了,低沉的声音响在耳畔:“实在是放不下心,过两天让你去看,现在睡吧。”
正是夏末工作收尾阶段,季皓还是拨冗带着王艺勉去了北京的疗养院,慢性粒细胞白血病中晚期和尿毒症,无法根治,病情已经十分严重,只能透析控制,要是能肾移植或许能存活久一些。
但也不过是自欺欺人,时间不多了,就算等到合适的配型也无用,过一日少一日。
透析机工作着,陈萍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王艺勉慢慢走过去,见她脸色好了很多,只是手脚都还有些浮肿,她握住陈萍的手:“妈妈,最近感觉身体怎么样,还会很难受吗?”
“我没事,太耗钱了,我死之后就去找你爸爸和弟弟吧。”陈萍轻闭了下眼,说:“你弟弟是这世上和你最亲近的人,你们两个一定要相互扶持。”
**的日头透过窗户照在王艺勉身上,她却像是被冷水从头淋到脚,阵阵发寒,她说出来的话也像带着冰碴子:“我去哪里找,你一病他们就消失了。”
“衡南城,他们去了衡南,在民汇区,你去那里找肯定能找到的。”
王艺勉猛地愣住了,随即大喊道:“你怎么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你是不是知道了还让他们走,留下我一个人对吗!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我比王旭辉到底差在哪里,我成绩比他好,家务也都是我做,我省吃俭用没多花过你一分钱,为什么你还是更喜欢弟弟!”
自陈萍生病之后他爸就带着他弟弟偷偷跑走了,王艺勉找了很久,可那却像是蓄谋已久,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为什么会走的这么干净?她不是没想过,这可能会是陈萍默许他们走的。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我和你爸爸什么时候不是先紧着你好,什么时候亏待过你,你弟弟有的你也有。”陈萍双手握住王艺勉的手,“只是这病治不好了,为什么还要治,何必浪费这钱,你弟弟还要上大学结婚,你还要读书以后还要嫁人,这钱全砸我身上怎么行。你是姐姐,你要懂事。”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爸爸不把我也一起带走?甚至连学费都没留给我,没想过我会上不了学吗?”王艺勉脸色发白,还是问出了这句一直藏在心里的话。
陈萍沉默了一阵,嘴角嗫嚅了两下,终究还是没说出什么。
王艺勉甩开她的手就往门外去:“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陈萍用力拉住王艺勉的手,朝她背影喊道:“你现在过得很好不是吗?为什么还要纠结以前那点事,不要这么任性,女孩子家读这么多书有什么用,找个好人嫁了就行了。”
“你管读不了书,被逼着卖身叫过得好?”王艺勉手回过身来,声嘶力竭:“我是人,不是牲畜!”
陈萍怔愣了一瞬,嘴唇都发着抖:“治病的这些钱......都是你......卖身......换来的?”
那两个字她都不忍说,光听她都觉得厌恶败胃,不敢相信她的孩子会做出这种事来。
王艺勉嗤笑了一声:“是,都是我出去卖才换来救你命的这些钱......”
陈萍一巴掌重重地扇在王艺勉脸上,捂住胸口大骂:“恶心,我不要你的脏钱!”
王艺勉苍白的脸上瞬间浮起鲜红的指印,牙齿磕破了嘴角,她脸扯出一个很怪的笑,一字一句:“我不脏。”
破烂不堪的躯壳,风雨飘摇的人生,卖掉的又何止是身体,还有自由和灵魂。
即使满腔怨恨,在知道陈萍病情急转直下,多次治疗还是面对死亡,那些稀薄的爱意终究还是拉扯着王艺勉的良心。
陈萍看她笑,内心一阵阵发寒,手又颤抖着抚上她红肿的脸:“妈妈不治了,你不要做了好不好,不要做了,钱的事是妈妈对不起你。你爸爸和我离婚是因为工地砸伤了人,为了不连累我们才带着弟弟离开的。”
陈萍学历不高,原名叫陈连娣,和王伟宏两人打工认识,自偏远山区嫁过来。她上头有四个姐姐,下头还有一个弟弟。从小所有的生活都围绕着他弟弟,替他洗衣做饭打扫卫生,上头几个姐姐也早早出门打工养活家里,嫁出去了,收到的彩礼都是弟弟的老婆本。
从小被压迫甚至意识不到自己生活有什么不对,姐姐们都是这么过的,她也认为只有她弟弟是传递家庭血脉的唯一香火。在家里父亲和弟弟就是天,嫁出去了丈夫和儿子就是天,虽然没说出口,但有意无意间还是会偏向王旭辉。
......姐姐终究是要嫁出去的。
后来生了重病,药剂一个月就过了万,家里还能负担一段时间,但是王伟宏直截了当的和她说不要治了。这么多年来王伟宏从工地也做到了个小领导的位置,家里正存着钱换一个好一点的房子,后来知道他不愿意治了原来是有外室,要和她离婚带着王旭辉一起走,留下来她和王艺勉。
陈萍无力改变这个事实,终于是明白了自己这一辈子都只是被利用的工具,她只剩下个女儿。
她没什么文化,当时有一个年轻小伙子天天上门拜访听她说话,小伙子说他能帮她,只要她买保险就好。
她没设防,很久没人听她说话给她送东西,甚至陪她去医院看病拿药,像是她的孩子一样。
她就拿出留下来的钱买了份重症保险,全拿出来只够买一份重症保险。
只要她死了,赔偿金一百九十万,受益人填了王艺勉的名字。
只是,让陈萍买保险的人没告诉她,生病以后再买的保单不理赔,骗了她的保险金。她也没地方找人,不知道怎么伸冤打官司。
王艺勉的学费是她没预估到,的确是她潜意识就觉得读这么多书用处不大,她只想着有了赔偿金,王艺勉后半生或许可以不那么辛苦,去了婆家也有底气。
因为这些她没有,她觉得最重要。
她等着死亡的降临,却不知道王艺勉哪里来的钱延续了她的命,问她只说是有好心人资助。
陈萍后悔了。
她后悔没在生病的时候就一头撞死,她活着没用又拖累了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