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三郎坐这节电车已经很久了。按照他的认知,电车应该会迅捷地把他从原地拖走,拖出这个区塞进另一个区,运气好的话还能把他带去别的城市,远离他想逃离的地方。因此他越晚下车越好,坐得越久越好,车程尽可能长。但这都两个多小时过去了,电车理应报终点站了,却怎么还……
“这是山手线,同学,”列车维护人员从车厢间匆匆走过,他每一轮车程都会在乘客全部落站后检查设施有无损坏,已经是第二次见到这个在终点兼始发站还坐着不下车的人了,他忍不住出言提醒,“是环线。”
这个提醒有时候很多余。他见过很多失业的大叔、失恋的小年轻把山手线当作打发一天的去处,一圈又一圈,列车运行没有尽头,他们的愁绪有。但这个年轻人显然不同,他竖着耳朵听报站,脖子伸得老长左顾右盼,是一个有目的地的人。
“啊?”年轻人很震惊,他对这条知名线路一无所知得像个外地人,震惊得像被突袭后背捋了倒毛。
维护人员舒缓了眉眼,他的提醒这回不是多言,甚至恰到好处地阻止了一个年轻人继续空耗时间,于是他继续给自己的提醒作注解:“你从代代木站上的车,现在绕了两圈还有多……”
话音未落,那个被提醒的年轻人已经手脚麻利地顺着敞开的列车门钻了出去,速度快得像深夜里一只被手电筒光发现行迹的流浪猫。
“也没有不想找……哎哟!”菊丸目光游移,含含糊糊的话吐出半句就中断了,他突然又抱住了自己的髋骨,本就受了伤的地方雪上加霜。
“……又被创了?”桃城已经读懂了前辈的肢体语言。
越前勾起的唇角这次没再往下落:“看来菊三郎前辈要出站了。菊丸前辈再不找的话,他还会走去哪里呢?”
菊丸不是很知道怎么描述这种心情。他也没想清楚自己到底要不要,他想,但他舍不得,于是就拖着,屁股一阵一阵地挨电车检票闸机的创。
腿已经蹲得发麻,他扶着储物柜站了起来,最终还是下了决心:“现在先不管他。”
越前并不意外。但大石比桃城先一步急了:“怎么能不管菊三郎!那可是你的分身,他是你的一部分,他受了伤你也会受伤的。而且菊三郎不在的话你的本体状态也不如之前了……”
“闭嘴,很吵!”
“砰!”
烦躁的吼与拳头砸到储物柜上的声音碰撞在了一起。房间里静得像有人失手打碎了玻璃瓶。
大石未完的话窒在口腔里,舌苔干燥。桃城脖子缩出了双下巴,越前眼神藏在帽子里,就连不二都稍显吃惊。
菊丸有点茫然,拳面的指关节还在发麻,刚刚的话似乎也还有余音。他下意识地看大石:“对,对不起,我不知道刚刚……”讲了几个字又开始烦闷地挠头,“啊啊,我就是不想不想不想。”
“好好好,”世界上最好相处的前辈一朝爆发,桃城用他的胃想都能感觉到不对劲,只能顺着安抚,“不想找先不找,但理由总得告诉我们吧,呃比如……你想放他自由?”桃城暗忖,菊丸前辈才初三,竟有了一颗想当爸爸的心。
不料这个问题却戳中了菊丸最难以启齿的想法。他想了想,挑了个最不矫情的说法:“因为菊三郎走了之后,我的尾巴就没了。”
又是尾巴。桃城绝望地感觉逃不出尾巴话题了。从某个角度来讲,菊丸前辈说的什么分身丢了还挺可信的,因为他脑瓜子彻底不正常了,你说东他扯西,就像灵魂缺了一片。他头一次觉得和菊丸对话居然这么困难。
不二神情不复轻松。他敏锐地听出了什么枝节,但许多猜测还难以确信。而大石在被吼了一句后,便一反常态地没有再发言。
只剩桃城在沉默中小声的一句嘟囔:“我觉得……英二前辈,性格好像有点点不一样了。”
菊三郎的心情随着新干线驶离东京迅速转好了。
上新干线本来是个意外之选。他只想着快点离开,根本没有出行计划,但他从山手线蹿下车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熟人。
穿着冰帝制服的圆眼镜男看了他好多眼,菊三郎鼓起腮对他笑了一下,又欢快地打招呼:“是忍足君呀。”
忍足的目光变得更奇怪了。他应了一声,然后仔细地看了片刻他的身后。菊三郎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身后明明什么都看不到。
新一班列车就要进站,站台指示灯切换了标号,提示音叮咚一响。忍足看了看表,最终还是匆匆地走上前,突然靠近了他的耳侧:“快去关西。”
“什么?”菊三郎被他突如其来的提示搞蒙了。
“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导致你出现在这,但去关西应该能有帮助。”
狼尾头发的少年快步上了电车,菊三郎想追上去问却被他制止的眼神堵住了脚步。电车车门在滴滴声中缓缓合上,忍足依旧透过车门玻璃盯着菊三郎的身后,看似空无一物的地方,空气正在微微扰动,像一只无形的尾巴扫过。
菊三郎没买新干线票,坐的是自由席。很多位置还是空的,于是他便有了很大的空间东摸摸西看看,座位缝里也伸手去掏,还真被他掏出来了一枚之前客人遗漏的纽扣,他顺手就把纽扣塞进了自己的裤袋里。
查票的列车员进入前面那截车厢的时候,他正骑在两个座椅之间的扶手上,要不是怕引起其他乘客注意,他还可以骑到椅背上。总之他眼尖地注意到了制服从车厢分隔门的椭圆玻璃上映出来的颜色,心里刚一阵紧张,身体就已经迅速反应完毕了。
车厢间隔门自动开启关闭,列车员进入本节车厢,叫醒了睡着的零星乘客。
菊三郎侧躺在行李架上,两件大行李的后面还有一小条缝隙,他在上来前根本就没思考过缝隙是否容纳得下他,但一切都相当水到渠成。他依偎着大件行李向下看,列车员的发缝稀疏的头顶逐渐逼近。
“麻烦了,谢谢合作。”列车员弯腰把检过的票还给对面那排的旅客,紧接着转过身来,抬眼。
菊三郎已经缩无再缩,大件行李不够长,往里探一眼就能看到他酒红色的发顶。
“诶?这是……”
菊三郎闭上了眼。
“这两件行李是谁的?”列车员盯着行李架皱眉,很快转过身扫向附近的几名乘客。
一开始无人出声,略微等了两秒,一位女士站了起来,看起来有些紧张:“我……”
列车员抓住了行李裸露在外的侧边把手,边用力边说:“女士你没有提前预约特大行李座席吗?这需要按件各补收一千日元。大件行李不可以放在这里的,非常危险。”
列车员正打算帮忙把两件大件行李拔出来放回地面,突然发现拔不动。用力拔也拔不动。
列车员难堪地吸了口气,他知道自己矮,拖放这种高处的行李是有点不好使劲,但何至于……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女士抱歉地上前,接过了行李把手,也拔不动。倒也不是岿然不动的情形,而是那件行李仿佛自己有了生命,正在倔强地和外来的手较劲。
“算了别动,我去叫人。”
列车员摆摆手挥走了女乘客,背过身匆匆离去。等他找到同事再回到这节车厢时,那两件行李忽然又搬得动了。人高马大的同事纳闷:“就这轻飘飘的俩箱子你还拿不动?”列车员有些尴尬,自然没注意到他已经检过票的座位区域,一个之前未出现的红色头发的国中生端坐其中。
列车滚滚驶向前的同时,菊丸从家中翻出了一个陈旧的米黄色猫窝。
他以前特别想养猫,但几个兄姊已经把家挤得满满当当,大姐的话还一针见血:“你都跟你二哥挤一起睡了,再来只猫打算养哪?”
当时的菊丸张口就来:“我跟二哥挤下铺,猫猫在上铺睡!”
但这个设想不幸被二哥以“滚啊谁想跟你挤”断然拒绝了,养猫计划难产腹中。但菊丸还是很想,他连给未来的猫的窝都物色好了,粮也选好了,宠物用品店天天逛天天逛,终于忍不住提了个猫窝和一袋猫粮回家。
大姐觉得离谱到难以言喻:“猫都没有你买猫窝干什么,给谁睡?”
菊丸理直气壮:“给我自己睡!”
后来那个猫窝当然没人睡也没有猫睡。小孩子一时兴起买回来的不必要的玩物,转眼就被堆弃在杂物室里,父母等着哪天跳蚤市场拿去卖掉,等着等着也就忘记了。
现在的菊丸盯着那个色泽已然从米黄转为黄灰色的猫窝褥子看了看,忽然凑近闻了闻。很浓的尘螨味道,呛人。但好像能嗅到菊三郎的味道。
本来觉得最多写到上中下,现在一看可能得多于三章,于是暂时就分为上、中上、中下、下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如果越写越长出现“中中”也说不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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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流浪的菊丸三号(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