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楚颜点头,张氏一颗悬着的心才总算落了下来,她女儿委屈地看向她,她只递了个“别惹事”的眼神。
“跟我走。”楚颜和高惊随萧任出门去,躲在一旁往里偷看的阿苏和陈氏的目光跟随着三人直到候府大门口。
萧任停在马车旁,话里有些不解;“你就任他们欺负?”
楚颜摸了摸流血的手指无奈道:“还能如何呢?”
高惊在一旁震惊地看着楚颜,老虎都敢杀,你说你没胆子对付一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十指不沾阳春水只会仗势欺人的二小姐!
他悲叹,萧大人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金疮药。”萧任朝他伸手。
锦衣卫的金疮药都是特制的,效用极好从不外借,高惊犹犹豫豫地从腰带里抽出一个褐色小瓶。
萧任一把抢过来递给楚颜,语气不辩喜怒:“既然练了武就要学会用武保护自己。”
楚颜不以为意:“就会两下花架子,没什么用。”
“再遇到这种情况能跑就跑。”
“跑去哪儿?”
萧任调笑道:“长公主,李小公子你不都认识嘛,去找他们帮忙啊。”
楚颜刚刚卯足了劲才憋出一滴泪,此刻眼角还微微红着,看着还挺惹人怜爱,高惊悲惨地想着,这是萧大人命定之劫啊……
楚颜可不觉得自己需要他人的怜爱,淡淡道:“我知道了。”
“多谢大人出手相救,今日之恩我定铭记于心。”
随后不容萧任说话,直接道:“大人慢走。”
萧任没有立刻就走,而是停了片刻打量楚颜那张毫无表情与血色的脸,所有权衡与思量都在这片刻里了。
“如果他们护不住你,就来北镇抚司找我。”
说完这句他才转身上了马车,楚颜抬起眼睛目送马车离开。
回了房,阿苏正在收拾被打碎的莲子羹,埋怨道:“有钱人家的小姐就这样蛮横无理。”
陈文昔现在一旁,神情忧伤,不知道在想什么。
楚颜挂着笑走进去,搂着陈文意把她引到座椅上座下,宽慰他们二位道:“没事的,萧大人已经为我主持公道了,二小姐不敢来找我麻烦。”
陈文昔应该才三十多岁,可眼角已经有了细纹,随着忧伤的神情显露出来,好像微风拂过时水面的波纹。
楚颜想,如果母亲还在,看向自己时应该也是这样深情款款吧……
“真是可惜了这莲子羹,夫人熬了三个时辰呢。”阿苏捧着碎碗惋惜道。
“若母亲不嫌麻烦,日后得嫌了再做与我吃如何?”楚颜温柔地回应。
陈文昔点点头。
入了夜,长街另一边的吏部尚书府依旧灯火通明,李让坤与薛非同正和户部,工部,兵部的几位大人饮酒作乐,李让坤爱玉,走到哪儿手里都盘着块玉,今日手里这块是她大嫂也就是长公主新赏给他的,说是女真那边特产的春水玉,质地细腻,手感光滑,令他爱不释手。
户部郭大人问他:“北方灾情就快要泛滥,北上救灾迫在眉睫,李大人可有什么中意的人选。”
坐的久了背酸背痛,李让坤抻了抻腰,酒喝多了的缘故,说话有些懒散:“北方水硬气燥,疫病多发,灾民蛮横暴虐,赈灾是个实打实的苦差事,缘路那些个州司都是贪心的,但最后能剩下几个子,谁嫌日子舒服了谁去呗。”
郭大人讪笑几声,没吭声,李让坤这句话道出了他的心生,或着是说在座大多数人的心声,赈灾是个苦差却也是个重灾,人就是要从他们这些高官身上选,眼下他们的态度很明显了谁也不想去……
李让坤问一言不发的薛非同:“薛大人怎么看?”
薛非同是帝师,兼任礼部尚书,自有几分傲骨在,不必在这些人面前委曲求全,但又想到什么,原先的话哽在喉头换了一种说法:“对于有些人来说,未必是壮苦差,若能做成,便可加官进爵一劳永逸。”
“哦?”李让坤好奇了,是谁这么忠肝义胆年轻有为啊。
薛非同刚要开口,就见小厮传话来,说萧大人请李大人去正屋一趟。
在座只有他一个李大人,李让坤疑惑起身,向小厮询问道:“萧任?”
小厮回:“正是。”
“穿的官服还是常服。”
“大红绸缎的常服。”
李让坤心道那就好。
快步走至屋内,萧任正昂首打量屋内挂的画,李让坤有些发怵,忙道:“萧大人。”
萧任闻言转头,与李让坤一道坐下了,朗声问好:“看到今年饥荒未影响李大人酒足饭饱我就放心了。”
李让坤嘴角不自觉地抽搐一下,愣神问:“萧大人何出此言。”
萧任漂亮的薄唇勾出一个诡谲的弧度:“没什么意思,说你过得滋润而已。”
李让坤露出和方才郭大人一样的讪笑,逢迎道:“我们都是为陛下做事的,事做的好自然过得好吃的好。”
昏黄的烛火洒在萧任冷冽锋利的侧颜上,绘出明暗分明的对比,他只是坐在那里笑着说几句话,就让人自然地想到“玉面活阎王”这几个字。
他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在簿册上,看似质询实则讥讽道:“李大人说的好听,做的未免也太难看了些。”
李让坤额头上瞬间冒出虚汗,小声又急切地辩驳道:“萧大人你不要血口愤人!”
萧任很满意他的反应,悠悠然起了身,举起那杯册子道:“眼熟吗?”
他当然眼熟,吏部的官员黄皮任命书,用以肯定官员正式胜任官职与监察百官之用,但他不知道萧任把它拿出来当做什么筹码。
“叶晨阁,”萧任思索道:“时任通州同知,他是哪年被任命来着?”
“今年他那儿灾情最严重吧,五河汇聚之处,往年皆过得顺畅,今年大旱,五河的水量锐减年岁不佳,黎民百姓叫得苦呢。”
“是、是。”李让坤背脊酥麻,宽大袖口中的手已经抖成残风落叶,只能堪堪发出几个音节。
叶晨阁的官位来的可不干净。
“人家辛辛苦苦爬上高位,我却连人家何时被任命都忘了,这不是罪过吗,故特来问问李大人可还记得?”
李让坤仔细回想着,绞尽脑汁回想着。若他想不出来,萧任就直接进宫让皇上想了,天无绝人之路,他还真记得,当时那个人开的价很高,把他这个见过金山银海的人都唬住了,于是颤颤巍巍小心回道:“永和六年七月丁丑……”
萧任蓦地笑了:“李大人真是好记性,省的我再去问皇上。”
李让坤谢他饶命之恩,陪着笑脸道:“方才见萧大人观摩这画,若是喜欢,可拿两幅去。”
萧任婉拒:“我没什么情趣,不懂吟风弄月,此等雅作随我了怕是要明珠蒙尘。”
“夜深了,李大人早些休息保重身体,才能更好地为陛下尽臣子本分。”
闻言,李让坤恭敬地把他送到门口,又说了几句奉承的话才敢进屋瘫坐,不觉间虚汗已经冒了全头,他全然没了作乐的兴致,与几位友人匆匆话别躲进房门闷头睡下了。
几日后正午,冬日里难得一见的暖阳正高挂,人间一片橘黄,百姓身体里积满半个深秋的寒冷,此时都出来晒太阳,永寿宫那位贵人也不例外。
她躺在皇宫大院里,摆了张躺椅并桌子,头上的阳光有欢儿丫头拿着羽扇挡,闲嘴就放在桌子上,她张口了就有人喂。
谢婉目光自然下垂,忽然觉得旁边有人来,眼珠移过去一看,是自己刚刚还在和丫鬟念叨的女儿。
“来了?”长公主问。
“是,母亲”楚颜拿过羽扇继续档太阳的动作,又打发走了左右的丫鬟。
“薛非同无缘无故罚了慕容心仪做什么?”
“女儿百般套话薛非同都不肯松口。”楚颜答道。
“不要她的命,却与她死生不复相见,这就奇怪了。”长公主笑道,“那贼人不是慕容心仪带进去的吧。”
“八成是了,”楚颜接话,“呈上来的画押说的是独孤逆仁自己杀了府上的养马小厮装扮而成,按理来说,慕容心仪不该受罚,可他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堂而皇之地处罚荣国的小公主,他想做什么?”
“既想处罚慕容心仪,”长公主道:“又像皇帝表明了衷心。”
“上官心仪是荣国的公主,她接应了荣国的刺客进玉山栋梁的府,这件事被拿到台面上说,两国都不好过。”
“我国动荡,元蓝虎视眈眈,我们与盟国之间禁不起任何战乱。薛非同此时跳出来自己惩罚慕容心仪,给了皇帝一个交代,说明自己与刺客绝非一路,不管慕容心仪是不是细作,都断了她的后路。”
“或许他薛非同真是忠君爱国,只是困于这累累江山罢了。”长公主唏嘘道。
楚颜赶紧符和:“他眼盲心瞎,跟错了主。”
还不等楚颜再言语,外头来丫头禀报,说是吏部尚书求见。
“世间贤才不入我席,却还要我平白宴请这等子蠢货。”长公主悲叹,“放他来吧。”
这边放了话,那边屁颠屁颠就来了,李让坤踩着小碎步走得倒比那些大步流星的人都快,一路弯着腰恭恭敬敬地到长公主跟前来。
他二话不说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大嫂,我求求你救救我,甄思术那个贱货做了假账威胁我啊,他要我的命啊……”
“不知是谁做个了假的任命文书,告到了萧任那里,说我买爵鬻官呐……”
谢婉听得“假账”这两个字头都大了,揉着太阳穴平复片刻,答他:“李让坤,你若是没做过,他甄思术能凭空生出这等事?”
“若是没有确凿证据,谁敢拿假的文书骗萧任?!”
谎言被拆穿了他也不羞,转了转眼睛,鬼点子涌上来,继续鬼哭狼嚎道他:“当年李家满门玉骨,为守河山垂死边枭之手,我兄长,正是狂傲不羁的少年郎,一头栽进了漫漫黄沙,尸首无处寻啊……”
“出发前他握着我的手说,若兄长回来了……”
“够了!”长公主忍无可忍,这么多年李让坤为非作歹她都管了,但财政是一个国家的命根子,动不得,他这是碰到了她的底线,她抓了一手的果脯扔到李让坤身上,厉声道:“李业觉都死了多少年了,你还拿他出来跟我哭,这笔账,你能补就补,不能补,你就去死!与其整日里将你兄长挂在嘴上,不如下去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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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贪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