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路 第5章 真诚

这一天后面的几场戏，易怀宁没有着急在自己的剧本上写写画画，台词早就背熟了，剩下的要慢慢消化。

过了几天，张司也感受到了他的变化，实在好奇，易怀宁只说是虞则清教的，张司不懂演戏但高兴两个人终于有正向交流了，而且对易怀宁的演技确实有帮助便随他了。

这几天他和虞则清的对手戏越来越多，给了易怀宁勤学好问的机会，如果他自己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就索性跟着虞则清走，虞则清也很默契的带着他来。

时间长了，易怀宁反而摸索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来，逐渐上道的模样让导演大大松了一口气。

扮演女主角的演员叫秦礼，是个活泼开朗的小姑娘。她的实际性格和戏中沉稳老练的角色形成鲜明的对比，一下了戏就来找易怀宁聊天。

“小宁，你最近演的不错啊，是不是虞老师给你开小灶啦？”

“也不算吧，是我那糟心的样子虞老师看不过去，教了我点小技巧。”

“真~好啊，别看我和虞老师是男女主角，我们的对手戏少得可怜。”说着秦礼学着王导的语气，“咱们可是正经刑侦剧，要什么感情线啊，男女主角不谈恋爱也很有看点！”

易怀宁被她逗笑了，“这不是很好吗？我看你演的很舒服啊。”

“那倒是，不谈情说爱不用扮傻装可怜，演起来另有一种爽劲儿！”

易怀宁叹了口气，“其实跟虞老师对戏也挺有压力的，我俩一对视我大脑就一片空白……”

“不对视的时候不也是吗？”易怀宁脑后突然响起了虞则清的声音，一回头，虞则清就站在两人几步远处，手上端着杯子，看来是路过听到的。

“哈哈哈，虞老师您还亲自拿水呢？齐哥呢？怎么没让他去。”秦礼热情的打着招呼。

“小事儿。”虞则清并没有放过易怀宁刚才的话头，“没想到你大脑时常一片空白是怪我啊。”

“噗哈哈哈哈，你俩聊，我去卸个妆，拜拜~”秦礼没忍住笑出了声，捂着嘴赶紧走开了。

易怀宁汗都出来了，“不不不，就是偶尔会觉得压力有点儿大……”

虞则清点点头，“行，有压力说明还是接触的太少，今天下了戏跟你对对明天的戏，找找长脑子的感觉。”说完虞则清还是不给人反应的机会转身又走了。

没什么，易怀宁安慰自己，不就是留堂吗？挺有童年的气息的，挺好。

今天虞则清的戏比易怀宁多，易怀宁听老师的话不敢先走就在车里闭目养神。

等人的时间长，他开始带入聂晨的设定，如果能随着自己的意愿进行选择，他的人生又会发展到哪个方向。

等他被一阵敲门声打断的时候，才发现一个小时已经过去了。易怀宁赶紧起来开门，他以为是张哥，没想到敲门的是虞则清。

“睡着了？”

“没有，想戏来的。”易怀宁摘下耳塞，“虞老师的今日小课堂准备在哪儿开展啊？”

“不着急。”虞则清自然而然的坐上来将座位放倒，“好累啊，让我休息会儿。我让齐然带着张司回酒店了，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说着虞则清已经抱着臂闭上了眼，还伸手将窗帘都拉严实了。

易怀宁在黑暗中无语了一会儿将耳机带上也眯了起来，昏昏沉沉中他竟然也睡着了。等他睁开眼正好看到虞则清刚醒，有些睡眼惺忪的在发呆。

难得看到他这样的状态，易怀宁没有起身就这样看着眼前虞则清。

“醒了。”不是疑问句，虞则清转过头来正好对上易怀宁的目光，“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但现在我真不知道怎么说。”

易怀宁笑了一声，“果然……其实你能说出这句话，我一点儿也不意外。”

“为什么？”

“你问我？”

虞则清轻笑，“确实，我在你们眼里恃才傲物、任性妄为，嘴毒，心冷，很多人都这么说我。”

“倒也不至于，但多少有点儿捉摸不透是真的。”

“有也没关系。”虞则清轻描淡写的带过，“最近很多人说你的状态好了，让我听听你是又找到什么方法了吗？”

“其实也没什么，就干脆带入自己，把聂晨的人生经历放在我身上。”

虞则清点点头，“正常，大部分演员都有这样转化的一个过程。不过现在好说，后面你要怎么办？聂晨全身心崇拜的偶像堕落，在你身上并没有对照，而且那几场戏眼都是你的独角戏。你到时候要怎么办？”

易怀宁没有说话，对于他现在的水平来说，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说来奇怪，我竟然不焦虑。”

虞则清看了他一眼，“嗯？倒是好事。”

“虞老师有过登台唱跳的经历吗？”

虞则清摇摇头。

“我并不是一开始就想要**豆的，学舞蹈只是因为身体条件比较好，很多老师都说不跳舞就可惜了，试了试我也很喜欢就一直跳到现在。

那时候觉得自己将来的出路也就是当个舞蹈老师，直到谷总找到我问我有没有兴趣当爱豆。”

“其实爱豆这个词是国外的说法，在咱们这儿爱豆不能算是个清晰的职业分类。灯光照着你的时候，很难看清楚底下观众的脸，戴着耳返也不能很清楚的听到他们叫什么，但，爱豆不能迟疑不能退缩，在舞台上挥洒热情和爱意，需要的是信念感。”

信念感，虞则清侧过身，看易怀宁倚在座椅中将窗帘拉开了一道缝，眼睛出神的望着窗外的天空，昏暗的天光点入他的眼眸，像是倒映着的星辰。

“无论观众有没有鼓掌，有没有为我呐喊，有没有举着我的灯牌。我都要全身心的投向舞台，如果爱豆的职责就是散播爱和梦想，起码在那三分钟里，我要做一个纯粹热爱的人才能做到这一点。”

易怀宁沉浸在回忆中沉默了良久，虞则清一直看着他的侧脸，看着夜空中的一汪池水。这个他不曾肯定过的人，此刻正以一种近乎虔诚的神态，在谈论自己的热爱。

虞则清已经很久没有和谁提起自己怎么全身心交给演戏这个行业，这个时候，面对一个演技尚不及他十几岁的小鲜肉，他有了倾吐的**。

当初怎么从镜头里面找到自我的，怎么会因为一个心爱的剧本激动地睡不着的，怎么会因为一个角色的逝去而大半年不能恢复的，怎么一次次的演绎别人的人生却构成了自己人生。

像是千难万苦攀登高峰想寻找另一个自己，却不经意在山脚下听到了最默契的回响。

半晌听不到虞则清说话，易怀宁忽然梦醒一样的想起来，两个人坐在这里是为了向虞则清请教演戏，不知道怎么就说起了当爱豆的信念感还说的这么上头。

“扯远了，咳，虞老师你就当没听过我说的这些吧。”

“不，我很喜欢听你说。”

易怀宁笑了，“说爱豆吗？”

“嗯，不管你信不信。你在演戏的时候有信念感吗？”

易怀宁皱着眉，露出有些迷茫的表情，“虽然不是很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就是在开机之后忽然也有几个瞬间，好像是忘了自己是谁，如果这就是信念感……那我现在全靠信念感了可以说。”

虞则清笑了一下，“那这最重要的一步，你走对了。”

易怀宁一下坐起身来，“啊？是吗？”

“我从小进组，见过太多太多称作演员的人。他们有的是对这行充满滤镜把演戏当梦想，有的人只看过这行的光鲜亮丽就不管不顾的冲进来了，有的人也不知道自己适合干嘛的就来试试水，还有的人……”

说到这里虞则清看了一眼易怀宁，“他们知道自己现在的位置，也想好了拿什么去置换，来剧组镀一层金，戏都没有演完，宣传、资源、所有后路都已经铺好了，他只需要走一遍过场就可以继续往上爬。”

易怀宁了悟，“明白了，所以你以为我就是最后的这种人。”

虞则清毫不避讳，“是，当然。你大概不知道有多少人找来让我带带你，资方的、平台的，就连王导也没少给我做工作，你们谷总还给我亲自打了电话。

谷骁孔那个人，都能为一个小爱豆把电话打我这儿，你以为你很低调，其实你在进组之前就已经是话题中心了。”他继续说，“你也别有情绪，换位思考，一个还没有进组就已经招呼打遍了的、有他才有投资的、不见名也不见经的新人爱豆，你觉得他是哪种？”

易怀宁点点头，原来如此，那么虞则清对他的态度就能解释通了。

“所以你才不喜欢我。”

“嗯，本来应该是这样。”

“本来？”易怀宁失笑，“然而出现了转机？”

虞则清看着他，“一个我非常喜欢的角色让你演成这样，就算不是因为这么多复杂的因素，我也不会多喜欢你。只不过你对演戏竟然有信念感，算是还能救。”

易怀宁捂着脸哀嚎，“那你快来救救我吧，我都感觉自己没救了。怎么办啊！聂晨那个角色不仅是你喜欢，我也很喜欢啊！”

“是，镀金什么的你说的都没错，爱豆的职业性质除了舞台的三分钟其他曝光少得可怜，影视资源才是最稳定长效的平台。

公司愿意下功夫，平台也看上我的人气愿意捧我，我何乐而不为？大家对我的期望都没有很高，别烂的人没法儿剪辑就行，给我的定位也很明确，那就是话题度。”

易怀宁连珠炮似的输出结束，叹了口气，“可我真的很喜欢这个故事，非常喜欢这个人物，我也不想把别人做好的一锅祸害成一坨，就算我目的不纯是为了艺术献身，我也想起码对得起捧我的人。可我就是……就是……就是做不到啊……”

他转过身来，眼中的渴望如此灼人，“我也想让你起码不要那么讨厌我，所以我才会跟着你听你的。面对镜头的时候，我除了必须要演下去我绝对能演好的信念感心里没有一丝底气，我也想让大家满意，以后再回过头来看聂晨的时候不会有歉意，那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

虞则清被堵在那儿，这个问题不能轻易回答，他想残忍一些告诉他观众只看结果不看过程，或者说些鸡汤劝他人做到最大努力就可以无愧于心。

但是易怀宁的眼神太真诚了，他眼中的渴望非常真实，没有一点敷衍、客套，更没有被否定的愤怒也不是放弃了的麻木。

他决定也真诚一回。

“说实话在演戏这件事上，我没有过你现在如此困顿的状态，这一点你得理解我。但我知道怎么挖掘灵感，怎么全力以赴，如果你相信我的话……”

“我相信。”易怀宁回答得斩钉截铁。

虞则清回望他的眼神，那么真挚清澈，那么执着顽强。

“行。”

夕阳将金色辉光洒向天空，这样宛如圣光降临的时刻没有超过十分钟，他们两个就静静的看着，看着这个世界被金色笼罩着，带着懒懒的惬意享受着难得的沉默。

早早回到酒店的齐然和张司有些等不住了，他们算了一下时间，两个人不管怎么聊都应该到酒店了，但这半天俩人都没有收到自己艺人的消息。

张司有点儿担心，别是易怀宁在路上被粉丝跟了甩不开，或者是两个人再起什么冲突了？他没忍住，给小宁发了一条微信。

“张哥找我们呢。”易怀宁晃了晃手里的手机，“虞老师，要不我们先回吧？”

“好。”虞则清点点头，语气里带着轻松，听得出来心情变好了不少。两个人闲聊着一会儿就到了酒店，张司看到人这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怎么了小宁，别是你们又吵架了吧？”

“没有，哪至于就吵架啊。”

“那你们怎么这么迟才回来的。”

“聊了会儿天，没事儿的张哥，我有分寸。”易怀宁顺着张司的背，满脸乖巧的一再保证不可能和虞则清起冲突，张司半信半疑得叮嘱了半天这才终于放下心来。

这种分寸可能是易怀宁掌控之中的分寸，但绝对不是虞则清的。说起来也很奇怪，他们本来不是很亲近的关系，甚至说今天之前关系还有些紧张，怎么现在倒有些惺惺相惜。

尤其对于虞则清来说，来捞一票赚名声的人他向来不愿相处，这种人，烂在地里都和他没有关系，今天……

虞则清则想了一会儿，易怀宁多少和那些人是不一样的，至少他会眼神灼灼的惹人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