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尚书余佑威是个中庸派,秉着谁也不得罪的原则,在朝中顺风顺水这么些年,他一向对刺头型的人避而远之,谁知把初学清安到了他的手下。因此也照着一贯的作风,压下了初学清提报的教育变革方案。
不能从明面上去剔除教育弊病,初学清便想便用自己的方式推动。
自在礼部上任,她除了份内之事,下值便自己去拜访各个书院有名的夫子,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除了阐明自己的思路,还对夫子们多加恭维,仿佛天下学子的将来全系在他们身上,陡然让人觉得要担起天下兴亡之责。
近年来科举考出来的官员,大多是世家子弟,尤其是京城居多,三甲中更是罕见寒门,初学清已经是近年来寒门学子出路最好的一个了。
可即使她有三寸不烂之舌,愿意赴身去地方讲学的,也寥寥无几。
大多夫子已在京中安家多年,不忍妻小随己奔波是一方面,不愿放弃京中优厚俸禄才是最主要的。
礼部官署之中,几位官员正在闲聊。
“初学清是个离经叛道的,她以为她在樟安做出了业绩,就可以抹杀掉她诱拐官家小姐,私定终身的事了?现在可好,樟安商业发达,人人称她为樟安的再造父母,连她抢了别人姻缘都绝口不提,如此宵小之徒竟然调到我最重礼教的礼部,天理难容啊!”
另一人附和道:“你们可知,那初学清在樟安扶植了个女子做商会会长,谁知那女子是他什么人呢!还有她那夫人,身为朝臣夫人,竟然抛头露面,还为男子诊治,真是寡廉鲜耻。初学清回京了也不安生,借她恩师之名大行变法,甚至插手到了咱们主管的科举之上,现下调任礼部,又想变革教法,黄口小儿,实在太过异想天开!”
正在他们群情激愤之时,只听见一声做作的轻咳,原是余佑威经过,他并未多作指责,只提醒道:“如今初侍郎是你们上官,平时说话,要注意点。”
初学清姗姗来迟,并未听到众人的议论,众人见她也未打招呼,只是假装各忙各的。
她也不在意,只是端起一抹微笑,又对余佑威重提教育变革之事。
余佑威又百般推脱道:“初侍郎初到礼部,尚未摸清楚咱们手头的事,还是先熟悉熟悉,再做变革啊。
“况且,你说要安排夫子轮换到各地方去讲学,可若没有额外的费用,这些个夫子怎么肯去地方讲学,诸多细节都需慢慢商议,不可操之过急啊!”
初学清闻言,也不多做辩解,并不是所有上官都像苏远达那样开明,她也理解余佑威多年来奉行中庸之道的谨小慎微。
她见说服余佑威无望,便又去书院走访。
待她到松远书院门前,见书院山长正在迎一位鹤发老者,待她近前一看,方觉心中惶恐,转身便要离去。
可山长看见了她,忙唤她:“初侍郎今日又来了?”
老者也折身面向她,眯起双眼,仔细打量。
初学清忙低头:“今日您有客人,我便不多做打扰了。”
可山长却未放过她,笑道:“初侍郎今日可来得巧,你多日来和我说的事情,今日可算来对了。”
说着便向身旁老者介绍了初学清,又对初学清道:“这位可是韦浩骞先生,你同我说的事情,我向他提过,韦先生对你的想法颇有兴趣,咱们还是进去细聊。”
初学清闻言,只得跟进去。
韦浩骞也算得上她半个恩师,虽未得他亲自教导,但也有幸在他教导裴霁曦时偷师到很多。
如今她改头换面,虽然眉眼未多做伪装,但距他们上次见面已十年之久,相信韦先生也很难认出她就是当年那个小丫鬟。
初秋的天气甚是凉爽,三人在书院中的凉亭坐定,山长见初学清不语,便向韦先生大致说了下初学清之前来劝他的事情,又给初学清使眼色。
韦先生眯眼看向初学清:“初侍郎好生面善,只是老夫年纪大了,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初侍郎。
初学清稳了稳心神,笑道:“曾在求学时有幸听过先生在书院的讲学,虽然先生只在书院讲过一次,但也令学生受益匪浅。”
韦先生道:“老夫也细细研究了初侍郎所拟变法,不仅对朝廷选官,对学子求学风向也大有裨益!此次变法,功在千秋啊!”
初侍郎闻言,明白了韦先生是针对变法中拓展选拔人才的考校方式,变法增加的实务内容,便道:“在杂文加入科举考试前,诗词歌赋只是文人的雅好,直至科举愈发重视文采,才涌出大量耳熟能详的诗歌文章,初某也只是效仿而已,希望学子不单单把眼界局限于书本之中。”
“说起来,科举加入杂文,还要感谢前朝女帝啊!”山长感慨道,不过话一出口便觉不妥,忙补充,“不过牝鸡司晨,不提也罢。”
韦先生摇摇头:“此言差矣,有功便是功,非男女可左右,不提前朝,我朝的舞阳将军,军功赫赫,丝毫不输男儿郎。”
山长忙道:“对对,韦先生言之有理啊。”
韦先生笑着看向初学清,“不过科举加入杂文,虽是好事,但过犹不及,近百年来,科举兴盛文采之风,虽大大提高了诗篇质量和数量,但也忽视了实务之能,也需要一场变法来扭转一下了,初侍郎功不可没啊。”
初学清自谦道:“韦先生谬赞了,初某只是略尽绵薄之力。”话锋一转又道,“韦先生之名谁人不知,只是韦先生隐居世外,近年来也不再讲学,岂敢劳烦韦先生舟车劳顿,去地方讲学呢。”
韦先生轻笑道:“初侍郎可是嫌老夫年纪大了,怕我无法担下这传道重任呢?”
初学清忙道:“学生岂敢,先生乃武将出身,精神矍铄,绝不能用世俗的年纪来衡量先生之体魄,若先生愿意,真乃天下学子之幸。”
韦先生道:“初侍郎有此兼济天下之心,实属难得,老夫也愿尽绵薄之力。”
初学清起身拜谢韦先生:“不瞒先生,学生已走访了这京中大大小小书院,先生是第一个答应我的。”说着又笑着看了眼山长,“当然,有了先生鼎力相助,相信随后会有更多的助力。”
山长轻咳一声,笑言:“初侍郎可不必点我,总要我安顿好家中妻小,再行商议吧。”
初学清随后又向他们说了接下来的部署,靠几个夫子去讲学,总归不是长久之计,见效也甚慢,最重要的,是培养出更多的夫子,能够扎根在地方。
韦先生闻言,不住点头,对初学清流露出更多的欣赏。
*
接下来的事情,按照初学清的规划,一步步向好,有了韦浩骞引领,更多的夫子以能到地方讲学为荣,而各地方书院,为了能得到名师讲学机会,吸引更多学子,也为到地方讲学的夫子供以银钱支持。
礼部尚书余佑威没想到初学清能用一己之力,不需朝堂支持,就能办成这些大事,行事更加小心,生怕受初学清连累,如今是能不见她,就不见她。
在初学清稳步推进师资流动时,边疆也打破了连年的平静。
北狄王觉罗尔穆因多年来在裴霁曦处屡吃败仗,威信大减,被其弟萨力青谋杀篡位。
不管北狄王是谁,裴霁曦也从未怕过。新王上任,都希望能树立威信,尤其是萨力青的上任并不光彩,而拓张领土则是最好的方式。
因此北狄开始屡次进犯。
建祯帝深知裴霁曦对边疆的重要性,既希望裴霁曦赢,但是又怕裴霁曦在此战中又立一功。多番思量下,竟然派太子前去监军,希望能领下一半功劳,为爱子铺平继任的道路。
战争进行了数月,本来北狄在裴霁曦这里讨不到便宜,可未成想西羌又出了乱子。
西境有裴霁曦表妹林玥怡和大将祁允坐镇,本不会出什么问题,可西羌此次竟和北狄勾结起来,两方配合着攻击,让定远军赢得颇为费力,但总体上也没吃什么亏。
可太子到了边境之后,许是急于表现自己,竟私自带了五千士兵,意图偷袭北狄大营,未想太子竟然被俘。
建祯帝大怒,勒令裴霁曦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出太子。同时派出和谈使臣,与北狄谈判。
朝中人人皆知此次和谈危机四伏,稍有不慎便会搭上全家身家性命。
和谈由礼部负责,而礼部尚书余佑威,推举礼部右侍郎初学清担任和谈使臣。
同时,羽林卫指挥使吴长逸自荐护送初学清赴北境和谈。
离京这天,已是初冬,萧瑟的冬风已经开始裹挟着冬日的寒气逼来,路面还有未及清理的枯黄落叶,随着冬风呼啦作响,许是太子被俘的消息弄得人心惶惶,百姓们都减少了外出,连往日热闹的城门也变得冷清起来。
吴长逸从队伍末端走到在最前的初学清身旁道:“初侍郎,人数和物品已清点完毕,可以出发了。”
初学清刚要应声,就听见身后传来清脆的声音:“等等,等等,还有我呢。”
只见桑静榆一身男装打扮,骑着一匹白马跟了上来:“你们此去山高水远的,不得带个医师吗。”
在吴长逸发愣的功夫,桑静榆下马对初学清耳语:“他主动护送你出使,不定存着什么心思,我可不放心。”
初学清退开一步,拉开两人距离,她不想这般刺激吴长逸,抬眼看了看吴长逸,道:“想必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医师,那就委屈夫人扮男装随我们出发了。”
吴长逸这才反应过来:“初侍郎可是疯了么,此去可不是游玩的,怎可带一女子上路!”
桑静榆不悦道:“那依吴将军的意思,女子出门就是要游玩的吗?不才小女子走遍大江南北,悬壶济世,不知救助过多少病人,可没有像你说的是游山玩水了!”
初学清从中调解道:“好了,时辰耽搁不得,吴将军可不要小瞧内子,有她随行,我们能省不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