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有枇杷树 第6章 庭有枇杷树

等沈华年第二日把描红的作业交上去，正满眼期待着“先生”的夸奖时，却发现付书同略微看过之后就发现了端倪。

“这不是我给你的那一张吧，这是从其他帖子里面抽的吗？”付书同有些疑惑，随口问道。

沈华年料到撒不了慌，实话实说：“昨日描的时候墨不小心撒了，朋友给了我一本新的，我从里面挑了一张。”

付书同听完解释，点点头表示理解，还没等沈华年缓过来，就又从自己带来的一叠纸里又抽了张新的。

“这是今天的。”说话的声音没有什么情绪，仿佛像一台工作了很多年的机器。

沈华年在心里极为短促地啊了一声，随即表情略带失望：“已经连着学了一个星期了，今日也要学吗？”

说到底还是累着了。

一个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最大的烦恼可能就是今日哪套衣裳该配哪套首饰。

亦或是点翠首饰脏了，得差人送去洗，今日城东边的脂粉铺里又出了什么香味的胭脂，自己要不要买。

但沈华年却是天天和方块字打交道，都没停过。

付书同看向大小姐带着点请求的眼神，默默收回了描红纸。

“算了，今日放你休息。以后每个星期休息半日。”

沈华年一听，眼里都冒着星星：“谢谢你，付大‘先生’。”

最后几个字尾音拖得老长，付书同能听出来这是大小姐故意的。

“那我先收拾东西回去啦，好不容易你给我放假，我得好好去玩一玩。”沈华年一边笑一边将书本往包里装，声音里满是轻快。

沈华年抱着一大摞书刚回到自己宿舍，就看见美和子也到了。

对方以真诚的表情，加上极其不标准的中文向沈华年发出了一起去外面逛逛的邀请。

沈华年正好想出门去玩，自己一个人出去不敢走太远，有美和子这个熟悉地形的人带路，也不怕自己天黑之前摸不回来。

没过多思索，沈华年同意了邀请。

放下手中的书后，两人沿着小道往校门外面走。

正是春末夏初的时节，沿路的花在适宜的气温下开得正盛，仿佛想从一众奇芳里挑出个最好的。

不知道是不是在学校里待久了，刚出校门的那一刻，沈华年只觉得空气都要新鲜些。

一开始两人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也不说想去哪里，像是一场没有来由的散步。

直到拐过第一个路口后，车马喧嚣，鸣笛声一阵接一阵。等车流缓下来，两人准备穿过马路时，美和子问了一句：“华同学，我们去体验一下茶道怎么样？”

沈华年云里雾里，隐隐约约只能大概听明白了个茶字。

她点点头。

收到沈华年的意愿，美和子带她去了最近都一家茶馆。

典型的日式建筑。

木质门窗低矮，窗框里横七竖八地镶上木条做成网格形状，白色窗户纸恬静典雅，周围还点缀着零零散散的绿植。

在楼阁渐起，变化极速的时代，这座小屋好像与周围格格不入，独留了一份古朴。

进入庭院，沈华年便收了声，大小姐刚才还在四处打量，感叹着

环境的幽静，现在却像进了学校的图书室一样，默然无声。

“放轻松点，华，这里不是什么正式的场合，不用这么拘谨。”美和子看出了身边沈华年的拘束，对着沈华年笑道。

与美和子交流，沈华年现在唯一的途径就是看表情，每次大概能猜中三四分，看了看身旁泰然自若的美和子，沈华年大概明白了意思，将刚才的拘谨抛诸脑后。

平移式的门被美和子移开，里面几乎满座，客人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谈天说地。

里面的陈设照样很低矮。

木质茶台上摆着各式茶具，有小巧玲珑的紫砂壶，有单独摆在另一边的茶杯。沈华年看得移不开眼。

一走进门，清冽的茶香直往沈华年脑袋里钻。

这香和家里的茶香味很像。

在沈大小姐的记忆里，父亲在的时候，她经常闻见这样的茶香。每次沈昀煎茶，沈华年都会跌跌撞撞地，迈着不太稳的步子跑到沈昀面前，目光里满是好奇。

“父亲，这是什么呀，好香！”

沈昀便会给沈华年耐心地讲，今日煎的是碧螺春，昨日的香味是峨眉雪芽。

还不等沈昀讲完，沈华年就伸头好奇地往还在冒热气的炉边看。却每一次都会在即将看清楚时被沈昀抱到门外：“华年乖，这里危险，自己去玩。”

沈华年就只能带着几分不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后来的记忆就如红日初生时的影子，一点一点在光下淡去，逐渐消散在时光的洪流中，沈华年却独对这一段记忆清晰无比。

只是沈昀走后，沈华年再也没有闻见这种茶香，偶而飘出的茶味也只是丫鬟婆子们烧水直接泡茶。

泡的茶味道不持久，香味很快便会像云一般被风带走，连影子都捉不住。

从回忆中缓过神来，沈华年才发现美和子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沟通不便，当然不是沈华年和店员交流，美和子一口流利的日语，三两下就把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

三四份点心，外加一壶乌龙茶。

等茶和点心都上齐了之后，美和子开始教沈华年如何使用茶具。

其实这些以前在家的时候，周今画都一一教过，就是为了让女儿看起来像知书达理的样子。

沈华年学着美和子的样子小酌一口，只觉得这淡淡茶味香气萦绕在自己脑海里，但后面都化作甘冽。

“华，尝尝这个吧。”美和子指着身边一碟抹茶点心道。

沈华年拿起来尝了一个，只觉得浓烈的抹茶香直冲喉咙。

“好浓烈的气味。”沈华年喃喃自语。

和家中味道几乎跟白面一样的点心完全不同。

“吃不惯吗？华。”美和子看沈华年表情不太对，有些疑惑。

沈华年看出来美和子是在关心自己，于是做出没事的表情，才让美和子放下心来继续喝茶。

不知不觉间已是日头西斜。

学文学的人，总有点惆怅在身上，也说不出来为什么，颇有种为赋新辞强说愁的感觉。

美和子看着窗外渐渐染了半边天的夕阳，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看着窗外的落日与草木发呆。

“真是个令人惆怅的黄昏呢。”美和子对着渐渐淡没于弦月光芒下的夕阳自言自语。

沈华年注意到了美和子，将手放在美和子的面前挥了挥：“你怎么了？没事吧？”

美和子回神，随即莞尔一笑：“没事的，没事的，只是想得太多而已。”

在这边一个星期，沈华年大概能听懂些极简单的词语，其余的还是一样，得看表情猜。

她大概听懂了美和子前半句话的没事，但后面半句，沈华年没听懂。

虽然没听懂，沈华年也以标准大家闺秀的微笑回给美和子。

眼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沈华年打算回去。

虽然付书同没明面上规定今日要学些什么，但人学东西就是很容易忘，学一点忘一点。

沈大小姐也不例外。

这一个星期学的东西，到现在几乎只剩下三成还在她脑海里顽强的留存着，其余的都被涤荡得干干净净。

她现在才明白，学过的东西会忘。

沈华年收拾好东西准备起身，就听见美和子问了一句：“要回去了吗？华。”

沈华年不知道她在问什么，依照现在的时间点，也估计是在问她是不是要回去。

于是沈华年点点头，做出肯定的表情。

付过账后，两人移开门往外面走。

薄雾让空气里带着些许温润，不似寒冬那般凌冽骇人，大路上的行人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在一片繁忙中暂得喘息。

一年中顶好的时候。

两个人正走在回家的路上，途中经过一间居酒屋。

那是当地人下班之后很喜欢去的地方。

不仅可以缓解一天的疲惫，也能顺便解决晚饭。省事。

沈华年走在美和子前面，两人刚准备走过这间居酒屋，就见两个醉汉掀开居酒屋的门帘往外走。

醉醺醺的，一身的酒气，还喝红了脸。

沈华年一见就觉得不简单。

那两人身上有很大的烧酒气，沈华年在家从未闻过这么浓烈的酒味，默默捂了鼻子。

“喂，山本，你看。”其中一个高一点的正让另一个往沈华年这边看。

沈华年汗毛直立，预感不妙，拉着美和子就想跑。

但终究是两个女孩子，还没跑出两步，就被两个身强力壮的男子拦住。

“往哪里跑啊，哈哈哈哈哈！”

“小姑娘长得很白净嘛，过来让我看看啊，哈哈哈哈。”

那两人一边说还想一边伸手来摸，被沈华年躲开。

沈华年一听，瞬间红了脸，低头不说话，只想拉着美和子赶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见沈华年不理人，那两人似乎是酒精上头来了气，走进推了沈华年一把。

“喂！我说！你是哑巴吗？”

名叫山本的人也不知道那里来的怒气，对着沈华年嚷道。

沈华年招架不住，踉跄着往后面退了几步，美和子赶紧从后面扶住她。

沈华年站定之后，揉着肩膀又缓了好一会儿才堪堪回过神来，像只受惊小鹿似的，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

要是在家，沈华年指定得指着对方骂一句登徒子。

可现在她不敢，自从那次在来时的轮渡上看见了有人被欺负的场面，沈华年就明白，在外面沒有誰会把她当做是大小姐。

在外面，人是.要分三六九等的。

美和子本来想上前去理论几句，沈华年却抓住了她的手腕，对着美和子摇摇头，眼神也在说别过去。

美和子读懂了沈华年的表情，极度按耐住自己生气的心。

天色渐晚，初夏时节的风还是带着几分凉意，一阵又一阵吹在沈华年的身上，只觉得凉。

沈华年想过找人帮忙，但这会儿正是回家的点，路上的人都匆匆忙忙，连个往这边望的眼神都没有。

美和子也没闲着，一直在四处张望看看能不能找人求救。

看到的景象却和沈华年一样。

两个人看见堵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心里又气恼又害怕。

“你们要干什么？！”

一道朗润的声音传来，似初春时那一汪将化未化的山泉。

沈华年回头。

这里的一切都是伏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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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庭有枇杷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