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有枇杷树 第4章 庭有枇杷树

插曲很快过去，沈华兴将沈华年手上提着的箱子拿过来，提到了自己手上。

“哥，我来拿箱子吧，这么多你一个人拿，太重了。”沈华年跟在沈华兴周围，围着他转圈圈。

沈华兴却没让她拿，自己一个人提着两只皮箱。

沈华年虽然心里不太想让她哥哥把自己当小孩子看。但有人帮着拿东西，这不是再好不过吗。

船只缓缓行驶入港口，沈华年他们从船舱出来，站在甲板上等着船靠岸。

海面泛起涟漪，点点波纹如软毯一般蔓延至天际，直至地平线的尽头。

“终于到了！”沈华年激动道。

远处的建筑物在渐渐变大，在沈华年的眼里逐渐清晰起来。

付书同也提着箱子，站在两人后面。

黛色山峦层叠起伏，在一片云雾的朦胧中让人有几分误入江南的错感。

甲板上人头攒动，沈华年被挤得有些站不住脚，差一点摔倒，这一踉跄，就将沈华年从出神中拉回来。

沈华兴本能反应地想去拉她，结果距离稍远没够着，正巧是后面的付书同将她拉回来。

“谢谢。”沈华年回眸看着付书同，眉眼一弯。

她对他的初印象实在很好，人长得好，还有学问，看打扮还是个富家公子。

论是哪个未经世事的女孩子看了都得迷糊。

沈华年就这么多看了他两眼。如果可以，她的目光，想一直追随着他。

“华年，快，走了。”沈华兴在后面催到。

沈华年回头，看见沈华兴的表情有些耐人寻味。

她不明白为什么，也没去想，还是一如既往靠在他哥身边等着下船。

船只缓缓泊进码头，停稳后人群拥挤着往出口走。

到了码头的船如满载而归靠岸的渔船，人群如鱼群般涌向岸边的码头，密密麻麻，从远看来，只看得见一颗颗黑油油的脑袋。

沈华兴始终拉着沈华年的手，防止她被挤丢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几人才从人群中解脱出来，沈华年双手叉着腰看着仍然涌动的人群，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走吧，别看了，这个码头人本来就多，你没见过，好奇很正常。再不走等会儿到学校会晚。”沈华兴对着沈华年道。

沈华年目光转移，跟着沈华兴一起往学校走。

“哥，我们的学校远不远呀？”路上一边走，沈华年一边问。

沈华兴提着箱子，忍不住笑了笑：“远。”

沈华年兴致勃勃，看什么都好看。

码头繁忙，纤夫忙着将船靠岸，刚下船的旅人密密麻麻挤在不大的空地上，带了热浪。

下午的太阳带了燥意，没有夏末秋初那般凉爽。沈华年有些热得喘不上气。

“怎么，走不动了？”沈华兴在前面提着行李，回头一看，就见沈华年蔫了吧唧的跟在后面，脚步沉重。

沈华年点点头。

沈大小姐哪次出门不是车马开道，随从善后，这么远的路还真是第一次走。

沈华兴笑了笑：“再等等，马上就到了。”

其实走路去学校也不是没有好处。

这一路上沈华年看见了许多别样的景至，有挂着招牌，亮起霓虹的居酒屋，古朴的院落错落于繁华市井，像隐没于群山葱茏之间的隐者。

样样都跟上海不同，却又样样都和上海相似。

沈华年一路走一路看。

想寻找两座城市的共同点。却又在万般相同之处又找不到完全相同的地方。

车流不息的街道璀璨夺目，耀眼霓虹招牌背后就是学校，学校刻名字的碑上赫然写着校名。

沈华年自然是不认识。

但这不重要，只要自己能有地方去就行。

沈华兴陪着沈华年一起走进去。

沈华年和沈华兴不在同一所学校，但还是出于当哥哥的本能，要将沈华年所有的事情打点好，他才能放心离开。

学校藏在一片绿荫里，带着西式建筑的穹顶，却又有些东方的神韵在里面。

一到夏天，满片的绿荫便偷了人的目光。

沈华年由于到得突然，就被分去了人相对较少的医学部。入学登记完成后，沈华年就闲来无事地在校园里四处闲逛。

学校不大，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设施应有尽有，什么都不缺。甚至沈华年所在的医学部有着当时世界上最为先进的高科技仪器，就为了给学生们做实验。

校园的正中央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橡树，长出嫩芽的枝条盛满绿意，像是想把这份夏意从，夏初带到秋末。

学校不大，十分钟便足矣走完，沈华年在了解自己学校的大概布置之后，心里便减小了几分初来乍到的恐惧。

沈华兴陪着沈华年在学校逛了一圈后，就把箱子递给她。

“那我就先走了，你在这边照顾好自己，钱不够了就写信。”沈华兴叮嘱道。

沈华年被新奇的学校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没太在意沈华兴说的话，只随口敷衍道：“好的好的，我知道了。”

随即就把沈华兴提着的箱子提到自己手里。

到学校的当天晚上，与沈华年分到同一间屋子的人是个个子很小的日本姑娘，人很友好，名叫奈川美和子。

沈华年提着皮箱刚进宿舍，就被美和子问住了。

“你是中国人吗？”美和子用一口流利的日语问，但问完后看沈华年一脸不解地看着自己，就确定了这姑娘指定不是日本人。

沈华年不会日文，两人交流就极为困难，要是她会写字，还能让对方猜出来自己写的中文是什么意思，但她不会认，也不会写。

唯一会认的就是自己的名字。

沈华年只能试探地点点头。

随后她想放行李，床板里是中空的，里面有一块大空隙，能塞得下比沈华年箱子还要大一号的皮箱。

但沈华年是个习惯将东西放在自己随手能拿到的地方的人，所以她只看了一眼这个空隙，便合上了板子。

这边，美和子明白了过来。她对面的姑娘是个中国人，不会日文，甚至连中文可能都不会。

但语言不通却并无法消灭两人聊天的热情，不一会儿，她们就以独特的方式聊得热火朝天。

美和子给沈华年展示了很多这所学校的课本，有数学，日文，生物学，引得沈华年连连称奇。

刚到新地方的沈华年几乎一夜没睡，躺在不大的硬板床上，满脑子都是课本里的图画--暂时也只能看懂图画。

小小的窗棱外，一轮弦月如沈华年耳上的鎏金坠子一般透着丝丝光亮，却又在浓重的黑色中带了几分孤独。

沈华年就这么盼了一个晚上。

云层渐渐变得可见，万物窥见天光的那一刻，沈华年就着自然光起床，没有点灯。

摸索着找了套衣服，是她十五岁那年闹着要上学的时候故意买的学生服，当时还珍藏了好久。

虽然最后抗议并没有成功，衣服也留到了现在。

这套衣服当时沈华年买得比较大，以至于现在十七八岁的个子了，穿起这一套来也刚好合身，不大也不小。

昨日的洋装引了太多人的目光，她今天穿的这件学生服中规中矩，头发扎成了两条辫子。

活脱脱一个好学生样。

但这些事情，没有小橙在身边，做起来是比较麻烦。

美和子早就出门，她和沈华年学的不是一类知识，她学的是日本文学，而沈华年学的是医学。

早上八点半，沈华年也出门。自己的第一堂课肯定不能迟到，到课室的时间还很早，沈华年却选了个靠后的位置。

按照沈华兴的说法，坐在前面上课是很容易被先生抽问的，打不出来便要被打手心。

虽然她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和她哥哥以前上的私塾相同不相同，但遵循总没有错。

毕竟在沈华年的记忆里，她哥哥是从不对她说一句谎话的。

犹豫再三，沈华年坐在了倒数第四排，视线好，又不容易被先生抽问。

讲课的先生是个很和蔼的中年人，沈华年正打开课本准备上课，却发现先生讲的话她一句也听不懂。

听不懂先生讲话，沈华年只能看着先生的一举一动。

先生先是让学生关了灯，随即又打开投影仪，端着那副黑框眼镜，眯着眼，在装满录像带的纸箱里找着。

摸索好半天，先生才从那录像带纸箱里挑到满意的。

讲台上的灰白色影像还带着彩躁，模模糊糊现出些关于生物学的影片。

学校里乐趣很少，有这种影片看算得上是很好的娱乐了，学生们都格外珍惜，哪怕影片讲的是知识。

看着看着，因为听不懂，沈华年觉得有些无聊，便想着翻开课本看。

果然，再怎么看，沈华年也不会突然就看懂了，和昨晚美和子给自己看课本的时候一样，一个字也不认识。

插图一副接一副，不是人体结构示意就是各种知识的解说，沈华年看得是无可奈何。

这是她第一次直观感受到自己和在座其他同学的差距。自己就像个刚从山村里走出家门的小姑娘，什么都不懂，什么都需要人教。

一股没有由来的焦躁莫名其妙涌上来，沈华年有些心烦意乱，但更多的是焦虑，她出来念书本想念个名堂回去，现在只能回去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家长里短的一干人等谁见了不说闲话。

“沈家那闺女，说是去念书，这不，回来了一事无成，连字都不认识。

“那可不白学了？”

“可不是嘛，送出去念书念了这么久，到现在什么都不会哟！”

沈华年猛然从这种恐怖的设想中清醒过来，然后继续抬眼看着黑板。

先生在上面一直用她听不懂的语言讲着她听不懂的知识，就算是铁了心的想要学点名堂回去，沈华年也难免会走神。

实在是无聊又烦躁。

好不容易熬到第一堂课上完，先生正收拾东西往课室外走。沈华年这才完全清醒过来，却无力地将脑袋垂在课桌上，一脸有气无力的样子，下巴下面还压着一本日文书。

付书同正巧抱着书从她的课室经过，透过窗户看见了沈华年一脸不开心的样子。

他很好奇，从后门走进去，到离她桌子还有些距离的位置，将书暂时垒在空桌上，开口：“怎么了这是，一脸不开心。”

沈华年一看是他，眼中带了几分惊喜，但很快又恢复了刚才的神情，默默叹了口气：“我以前怎么没想到呢，这样贸然被我哥哥带出来，我连他们说话都听不懂，更何况是认字呢。”

付书同有些疑惑：“你不认字？”

沈华年还是将脑袋撑在桌上，目光却看着付书同：“我一个女子，私塾都没上过几日，连我们的字都认不全，别说这里的字了。”

现在看来，沈华年实在是低估了当时周今画说的不识字的困难，她现在居然有几分后悔来这里了。

付书同看她一脸焦急的样子，想帮她解决问题，思索一阵，冒出个主意出来：“要不我教你认字？”

沈华年抬头，看着阳光下的付书同，听他这么一说，沈华年刚刚的后悔在顷刻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太阳光勾勒出少年完美的侧脸，在金色中熠熠生辉。

窗外，初夏的绿影晃荡，被框在窗框里的绿荫宛如一幅画，描摹出充满希望，又即将到来的夏天。

“我认字认不全，到现在差不多只会认和写我的名字，教我很麻烦的。”沈华年将手边那本日文书收起来，有些迟疑。

付书同：“这倒是其次的，我有空时间。”

沈华年也实在想识字，眼下再去聘先生要费许多工夫，她也不想大费周章从老远请个先生过来，还得管人家的衣食住行。

“好，那…你能先教我国文吗？”沈华年有些犹豫，道。

付书同点头：“行，每日下课后我来找你，先学国文，把字认全，再学日文。”

话刚说完，付书同又想到什么，看了看沈华年桌上的人体学教材，又看了看她手压着的那本日文书。

他现在才明白过来，这里的课本都是用日文写的，先生每日讲课也是按照课本来，她听不懂日文。要是等日文字认全了再来慢慢跟上先生讲课的节奏，恐怕只有什么都听不懂了。

“以后每日上课的内容，我给你翻译好，等你当日要学的字认完了，我再教你。”

沈华年有些惊喜：“好，那就有劳了。明日开始吗？”

付书同：“明日开始，下课之后我过来找你。”

“好的，我会记得的。”沈华年弯唇一笑。

付书同将要带回去的书又全部重新抱起来，和沈华年一起走出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