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鸳鸯图?若是绣制一副图便能得庐陵雪参,是她捡了天大便宜。只是会这么简单?
“夫人,主子对这幅图很看重,你在绣制好之前莫要轻易离开杏花胡同。”谢云亭漫不经心的颠了颠手中的玉盒,“……若要离开,也要说明去处。”
庐陵雪参极为珍贵,可若是……为了性命,就要面临再次被找到的风险吗?江房漪心头百转千回。
“夫人在犹豫什么?这可是划算买卖。”谢云亭目光流转在江房漪脸上,没有嬉皮笑脸,“难不成在夫人眼中,性命可以随意抛却?只是因为担忧一位安阳郡主?”
“昨日宫中传出消息,安阳郡主犯惊症,太后心疼,特让其宫中伴驾,最少要住半月。”开口他声音沉沉如风。
江房漪愣愣抬头,不知道自己心思为何被猜中了一半,她反应很快,“说笑了,安阳郡主天潢贵胄,得见是难求的荣光,我先前命不久矣,遂才出城寻药。如今得你主子赠药,今日便厚颜收下。”
“至于鸳鸯图,也无可非议,自然是要绣。”庐陵雪参珍贵,先赠予再言条件,已经对她足够信任。
谢云亭盯着她看了片刻,将手中盒子递过来,里面一株雪白人参被红绸缠住,参体上褐色纹路交织,一条纹路代表一个年岁,面前这株雪参足有五百年年份,是一株雪参王。在庐陵雪参里头也属珍贵。
“替我多谢你家主子。”接过雪参的手微微颤抖,这毕竟是能够救她性命的东西。
性命不再有后顾之忧,心头一松,面前男子也顺眼了些,这一顺眼就发现了不对。
她嗅到了血腥味,味道弥散空中,似有若无。环顾四周,目光落回男子身上,这男子右手抱着玉盒,左手毫无动静垂落在身侧,自刚才起一下都没有动过。
左手,是刚刚搂住她腰的手。
“你受了伤?”
“夫人这是关心我?”
“……”江房漪默然瞧他一眼,嘴巴紧闭似从未张过口。
“……”宅边高树簌簌作响,谢云亭眼神如烛火闪烁几下,带出几分落寞,“我被罚了俸禄一月。”
罚俸禄?这不会与今早的事情有关系吧?江房漪腹诽,便问道:“是因为我?”
虽然男子没有点头,但眼睛哀怨的瞧着她,“你说呢?”
那你手怎么回事?她一句话又要问出口,又给憋了回去。
“那你等等,我让人给你送点银钱,算是补偿。”
谢云亭欲言又止,生了点闷气,又是给钱?“夫人真是掉进钱眼里了,告辞。”
“……”
西厢房青瓦上缺的那角明显,靛蓝天空清云游过,房前荷花池水泛起涟漪,几尾前些日子买的鱼儿摇晃尾巴,用鱼嘴去够荷叶上的小虫。
拿到庐陵雪参过了一日。
江房漪旁侧摆着鸳鸯的样子图,十余张叠在一处,她脑中存货已然全被搜刮干净。记忆中的鸳鸯纹绣已经全部画出,但市面上的绝不止这些。
还有什么啊?想不起来。
江房漪愁的咬了毛笔头,脑袋一阵阵的发疼。
若是直接指定了绣制的图样,倒是可以直接开始动手,但昨日她让绿珠去问了,只带回来的一封信,里头歉疚般写了几行字。
她扫过后大意便是:邻居因为常年经营商铺,导致对女儿家的东西一概不通,她身边侍奉的也都不懂,因此那副鸳鸯图就让江房漪自己决定样式,挑一个她喜欢的,到时候直接绣制便是。
“……”江房漪颇为无奈,搞的这是为她成婚绣制似的。
她成婚……江房漪不由得陷入几分惆怅。
当今宣化帝赐婚匆忙,圣旨上命令她与谢将军五日内将一应文件准备好,并在十日内缔结鸳鸯之好。时间赶得很紧,但圣旨谁也不敢违抗,她的父亲谎称家中无财无银,只为她准备了一身颇为寒酸的婚服,其余一切乃是她用生身母亲留下财产添置。
她舅舅是苏州大户,颇有产业,富甲一方。她母亲出嫁嫁妆也十分可观;她父亲胆小怕事,她说了句要将事情闹得满京都皆知,便乖乖让她带走嫁妆。
可即使这般,她在京都人生地不熟,依旧置办的简陋。
直到那一日谢将军府突然登门,一箱箱的物件被抬入府上,将军府管家笑呵呵的对她道:“江小姐,我家将军知道婚事安排仓促,您恐难以筹备许多事情,便让我带来这些东西,大婚之日定让你风风光光嫁入将军府内。”
话说的漂亮,但江房漪心中清楚,这是为了维护将军府在外的脸面。若是她以寒薄之身嫁入,是打将军府的脸,将军府鼎盛一世,自然不会让这种埋汰事发生。
但她还是觉得松了口气。
她是真心感激谢将军,考虑事情全面妥帖,顾及她的面子,也并未因为圣旨赐婚一事迁怒于她。她还妄想过与他好好过一辈子。
但错的便是错的,她这般女子如何配得上他?
“……想的这些事作甚?”江房漪苦笑,心中却是堵塞着难受。
本朝女子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成婚之时会将亲手绣制的鸳鸯图缠在腰间,寓意婚后夫妇和睦,恩爱一生。但赐婚圣旨来的突然,她也没时间绣制,当日自然没有这东西。
“去将府上的所有女眷找来。”江房漪微微敛眉,旁边绿珠得了命令,很快下去。不一会儿,全府二十余名丫鬟全都聚集在院子里,一人一张桌子,手拿毛笔在哪儿画图。
这些丫鬟在府上各有长处,但于画画一道并不精通,画的实在潦草。但江房漪看过一眼便能大概想象出原本模样,她再自个画一遍便是。
江房漪夜里挑灯,亮堂堂烛火折射出影子,她执笔作画很是专注,已经又画了十余张图,打算明日便拿去让邻居看一看选一选,成婚是女子大事,她无论如何都得寻求主人的意见。
此时,西厢房隔墙树上。那一抹剪影映入眼中,谢云亭躺在树上喝一口清酒。
“我们将军这样子,知道的知道他在看对面四平八直的房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看皮影戏呢。看的这么入迷,我说的没错吧,绝对是喜欢上了。你说我们这些男人怎么就见一个爱一个?”
“……你说的是你自个吧,前日勾搭小丫鬟,昨日和厨娘谈情,今日又要做什么?”
“嘘嘘嘘,小声点,你这都知道啊,不愧是你啊朱大人。”
“……”
“不过你说将军也不孝顺,老太君给少夫人准备的雪参,他转头就送给那邻居姑娘,那邻居姑娘有丈夫,将军实乃吾辈楷模,敢想敢干,佩服佩服。”
朱祁:“……憨货。”估计又少不了一顿罚了。
谢云亭眼神落下,摇晃空荡荡的酒壶,朝着草丛里掷去。
砰——
黎韫抱着头趴在地上,惨叫一声,“将军,我说的也没错啊。”
谢云亭不理会他。
漆黑衣角落在地上,他淡声看向朱祁询问,“何事?”
朱祁将手中几卷羊皮纸递了上去,“此次大理寺来待查的官员来头很大,是军机阁阁主谭不允的儿子,第一日就调取了近一个月出入人群的记录册,但并没有查到可疑的地方,他怀疑那刺客是藏在商队或者其余人车中入内,但珍宝会期间,进出人员太多,很难查到什么。”
“他应该会去找……江小姐。”江房漪是当日唯一和安阳郡主有矛盾的人。
“依照谭阁主的性子,他这个儿子不会好相与。”朱祁道。
军机阁是直接听命于宣化帝的巡查组织,平日里大理寺无法处理的贪官冤案都会交由军机阁,阁中都是精锐,于侦查、审讯、探案、杀人等方面是好手,此外这一阁也参与了军机十三城布防图的制作,谭不允就是六位能够直接接触布防图的人之一。
谭不允此人比之权势还要有名的,便是他行事残忍不择手段,心思如同黑渊深海难以捉摸,若非此人有一种近乎执念的正义感,或许早已落草为寇,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此人的儿子,真的得注意一下。
谢云亭揉了揉眉心,他身上酒气很重,但神志并未收到影响,“下去吧。”
朱祁和黎韫离开后,谢云亭回书房写了几个人的姓名。这其中有谭不予、谭文志,林太傅一家,安阳郡主以及明仁王,最后落脚在太子李锦身上。
朝堂之中关系错综复杂,这几人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第二日,江房漪从床上起身洗漱,红灵带着一封信件进来,“夫人,林大夫回信了。”
收到庐陵雪参时江房漪便修书一封带去将军府内。幸而大理寺虽然不准人进出,却不限制信鸽出入。将军府的每一只信鸽都接受过训练,短短一日就带回来了消息。
信中写道,若是不想将雪参与药草一起熬煮,便最好用老母鸡煨汤,食用药材的一个时辰后,最好寻得温泉浸泡全身,才能将体内寒气彻底清理。
……看来这雪参只能三日后再食用。
“记得京都近郊有一温泉山庄,到时可以去一趟。”
红灵点头退下,江房漪却叫住了她,“且等等,安排人将这些图样送去隔壁。”
不一会儿,强壮小厮敲响谢云亭的宅门,又过了一会儿,谢云亭抱着从江房漪那儿送来的图样,一张张的瞧过去,颇有些眼花缭乱之感。
“将军让少夫人绣此物,是否有什么深意?”
谢云亭用青龙茶壶倒了杯茶,递给朱祁,“朱叔,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敏锐。我与房漪成婚潦草,若是能得她欢心,自然要再办一次。”
朱祁笑而不语。
虽然不知道将军何时对江房漪有感情,但现在看,这份感情很深。